这么多年来,皇后就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窝囊到连自己的儿子都对她失望,窝囊到明知后宫诸多险恶,却强装不见,将自己关在佛堂中,将一切都交给佛祖。 想至此,赵嬷嬷布满褶皱的眼角,逐渐湿润,她摇着头低低道,“不……娘娘……娘娘不会如此对我的……她、她怎么能离开我呢,她那般仁善,怎会不牵挂我的安危,不会的……不会的……” 宋楚灵趁机道:“这没什么想不通的,任何人被监视久了,都想要喘口气的,她如今将你放弃,实属情理之中啊,你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倒不如好好想想,可还有旁人能救你?” 旁人? 赵嬷嬷头痛欲裂,她使劲闭了闭眼,猛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又扬起头来,冲宋楚灵喊道:“你若是害我,整个郑氏都不会放过你,我是老夫人看着长大的,老夫人不会……” “哦。”宋楚灵故意将声音拉得极长,“你倒是提醒我了,听说前日里,郑府派人来宫里请太医,好像是老夫人染了重病,也不知这次能否熬过去。” 宋楚灵说完,看向一旁的贺白。 “的确如此。”贺白应声道,“老夫人病入膏肓,想来等不了几日,郑府门前便会挂上丧灯。” 宋楚灵叹了口气,“听闻那老夫人是女中英杰,整个郑府都听她差遣,也不知待她离去后,群龙无首的郑家会如何啊?” 赵嬷嬷猛地吸了口冷气,许是因为身子的缘故,她开始不住地咳嗽,咳到喉中都泛起一阵血腥。 宋楚灵将身子慢慢朝前探出几分,对此刻已经有些不人不鬼的赵嬷嬷低声道:“你安心在此养病,你放心,没有人会来打扰你的……” “娴贵妃昨日询问过她的病情。”贺白从身侧冷不丁冒出了一句。 这一句话让近乎绝望的赵嬷嬷顿时又生出了一丝希望,她拿手背抹掉唇角的血,笑道:“贵妃娘娘啊,不枉老奴对你忠心耿耿!” 赵嬷嬷说着,又看向他们二人道:“娘娘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她定会找人来将我救出去!” “是么?”宋楚灵眉眼沉下两分,如果之前还只是猜测,现在她已经完全可以确定,赵嬷嬷一直在为娴贵妃做事,“当年知情的人,可还有一个活口?”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赵嬷嬷顿觉脑袋嗡了一下,心脏也在此刻倏然一紧。 宋楚灵身子又朝前探去几分,低低道:“若今日之事走漏半点风声,想必娴贵妃的人,倒是当真会来寻你,只是不知,寻到你之后,是救你还是……” 宋楚灵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可赵嬷嬷也绝非愚钝之人。 她不禁又是一个惊颤,口中再度溢出血迹,她捂住心口,人一旦在彻底无望的情况下,反而会镇定下来,她看着宋楚灵,哑声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何不将我杀了,为你姐姐报仇?” 宋楚灵缓缓摇头,“杀你的确容易,但有些事,我还需要好好与你理理清楚。” 赵嬷嬷忽然大笑起来,她满口是血,嗓音也极其沙哑难听,“所以你有求于我,想从我这里知道当年的真相,是不是?” “可我说了又有什么好处,你还能放过我不成?”赵嬷嬷冷笑着看她。 宋楚灵也勾起一抹冷笑,“我说了,杀你是最容易的事,可让你不人不鬼的活着,才是难事。” 说着,她起身来到桌前,将桌上搁的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碗粥饭,一边用羹勺搅拌着,一边朝床边走来,“宸妃因番木鳖而死,李碂因朱砂而亡,不知道若将两者每日一并服下,痛苦可会加倍?” 说完,她将碗递到赵嬷嬷面前,赵嬷嬷忽然奋力抬手,一把将碗勺打翻在地,“你要做什么,我不会喝的!” 宋楚灵轻叹一声,淡道:“你身后的背疽可还疼?” 赵嬷嬷没有说话,只死死盯着宋楚灵。 宋楚灵见她不说话,便又道:“我不瞒你说,你的药里有洋金花,喝了之后会让你精神涣散,可你若是不喝,便只能强忍着痛苦。” “还有,你一日三餐的饭菜里,均有番木鳖和朱砂,你若不吃,我也不会找人强灌,那你便饿着。” “只是不知道,你能撑多久呢?” “想必嬷嬷活到这个岁数了,定是听说过观音土的,人在饿极之时,连土都会发疯似的往嘴里塞,这区区并不能一次就致死的粥饭,嬷嬷能忍不住不吃么?” 宋楚灵将所有的话说完,缓缓坐落椅子上,一边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裙,一边又道:“我只数到十,若数完后你仍不肯说,那我方才所言,便是你的将来。” 不给她思量的时间,宋楚灵直接出声开始念数。 “一。” “二。” “三。” 她声音冰冷如寒石,每一声都让周遭的气氛更加阴冷,在她念完第七下之后,起身准备离开,然就在她转身之时,赵嬷嬷终于忍受不住,朝她喊道:“我若是说了,你会如何?” 宋楚灵没有回过身,而是朝门的方向迈去一步,“八。” 随后是第二步,第三步,“九。” “我说!”身后是赵嬷嬷嘶哑地呼喊声,“我说,我全部都说!”
第七十九章 宋楚灵重新坐回椅子上, 眸光异常了冷漠,让人只看一眼,便周身生寒, “从大魏二十年, 十一月十六日,坤宁宫晨请时, 娴贵妃给李碂缝制的衣物说起。” 赵嬷嬷原本还存了几分编撰的心思,可当她听到宋楚灵这番话后,心中不由更加胆寒, 她根本摸不住宋楚灵到底在想什么, 以及她知道什么, 又不知道什么, 她生怕一个不留神,说出来的与宋楚灵知道的不同,会遭受更大的折磨。 宋楚灵甚至不必警告她, 她就已经心生畏惧, 老实交代起来。 “皇后娘娘原本是不想将衣服送去永寿宫的, 她知道娴贵妃定是没有存什么好心,且还想借她之手, 可娴贵妃背后是老夫人,她的话皇后又不得不听, 所以当着众人面, 才将那衣服收下。” “皇后娘娘叫来宫人仔细将衣物查验了数遍, 这才安下心来, 差我将衣服送去永寿宫。” 说到这儿, 她略微抬眼看了宋楚灵一下,发现她一双凌厉的眸子正直直盯着她, 便连忙垂下眼来,继续道:“晨请的时候,娴贵妃将手上衣物递给我时,塞了纸给我……” “一张纸上写着一首词,一看便知是小女娘写给儿郎的,什么山之高,月出小的,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贺白听至此处,双手倏然握紧,他身影摇晃了一下,将脸朝一侧偏去。 那年他刚考上医士,父亲允诺两年内若能考得御医,便应下他与荣林欣的婚事,他几乎日日都泡在了医书里,每日只能以书信的方式与她互诉衷肠。 而赵嬷嬷口中的那首词,正是出自荣林欣笔下,她借前人的一首小词,来表达对他的思念。 可他分明记得那封信被放在了书柜中,后来不知为何,便又寻不见了,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粗心大意,丢了林欣的东西,如今想来…… 贺白意识到能出入他书房的人是谁后,那心中的疼痛瞬间被愤恨所取代。 赵嬷嬷没有发现贺白的变化,她只是低着头继续道:“还有一张更小的字条,写着时辰和地点,我看过后,便将那张写有诗词的纸折好,塞进了小殿下的衣袖中,而另一个写着时间地点的,则烧了……” 待她顺利见到宸妃时,故意含沙射影说了一些话,宸妃将屋中人挥退,只留了身侧的婢女,她打开信的时候,神情明显愣住。 “我只知道那首诗词是出自宸妃之手,却不知到底是写给何人,又是怎么被娴贵妃寻到的,但肯定不会是给皇上的,不然宸妃当时的脸色不会那般难看,我见宸妃认出自己的字迹后,便将时间和地点告诉她,子时,延晖阁。” 宋楚灵沉缓地吸了一口气。 一切都通了。 姐姐当时在看到那首诗词时,已经知道她被人要挟了,可她还是愿意主动在子时寻去延晖阁,因为她害怕如果不去,会殃及贺白。 所以,便是在皇上发现她与男子深夜出现在延晖阁时,她想与皇上解释,却依旧百口莫辩,因为她不能将实情说出来,哪怕她告诉皇上,她自从入宫之后,再与贺白没有过任何往来,依照皇上的性子,也不会留贺白活口。 所以那时的她,只能辩白与那男人不识,可当皇上询问她为何要深夜出宫,她却唯有沉默。 娴贵妃的高明之处便是如此,她将人性拿捏到极致,她知道宸妃一定会去,也知道她面对皇上的质问,不会将贺白说出口。 皇上便是想要相信宸妃不会与人私通,可冬日严寒的深夜里,她却不能与她说明,她为何会出现在延晖阁。 贺白在想到这一幕时,眼泪顷刻而下,彻底背过身去。 赵嬷嬷也终于意识到了他的反常,她眯眼看向那高大的身影,暗忖了片刻后,恍然大悟。 然不等她多想,宋楚灵冷冷的声音如夜晚鬼魅叩门般传来,“延晖阁里发生了何事?” 赵嬷嬷身后已经疼痛难忍,她痛苦地咧着嘴连道:“好像是宸妃和一个侍卫在阁楼,皇上当场拔剑就将那侍卫斩了……” 至于具体的事情,赵嬷嬷的确不知晓,她通常都只是负责去做老夫人与娴贵妃交代的事,他们若是不与她细说,她是不能询问的。 “我都已经说了这么多,没必要在此事上说谎啊。”怕宋楚灵不信,赵嬷嬷忙与她解释。 的确,延晖阁的事已经不在赵嬷嬷负责的范畴内,想来她的确不知内情。 宋楚灵道:“帝后夜里为何争吵?” 那晚赵嬷嬷就在皇后身前,这件事她知道的极为详细,她深吸一口气,才开口:“娴贵妃要我在皇上来时,故意将白日见了宸妃一事道出……” 皇后那时在皇上面前关切地问了两句宸妃的近况,赵嬷嬷便故作不慎说漏了嘴,她说宸妃气色极好,小皇子也白白净净模样惹人喜爱。 皇上当即就拉下脸来,责问她何时去了永寿宫。 赵嬷嬷便说是娴贵妃送的衣裳,皇后让她拿去,也特地表明,是宸妃娘娘下令叫她进去的,并不是她拿皇后来压人。 可皇上显然不信,他脸色冷得骇人,整个晚上都没再开口说过话,皇后早已习惯,神色淡淡并未太过异常。 在入夜后,赵嬷嬷又特地提醒皇后,白日里妃嫔们哭诉一事,皇后向来听从她的话,便又壮着胆子与皇上说起雨露均沾之事。 这才将皇上彻底惹恼,摔门而出。 在之后的不必赵嬷嬷说,宋楚灵也全然明了。 皇上心里本就放心不下宸妃,再加上皇后今日派人去过永寿宫,他更加挂念宸妃母子,所以从坤宁宫离开后,他便会去永寿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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