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杨姑姑却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不留情面地冷声问:“想偷懒,是吗?” 秋菀有些着急地张了张口,想要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杨姑姑耐性全无,语气咄咄地说道:“卉苑可不养闲人,你若是觉得我没有资格安排你做活,你也可以回宣华殿去。” 杨姑姑的话冰冷,尖锐,又不给人留任何情面,仿佛冬日里的冰棱子一般。 秋菀一下子被哽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 沉默了一下,秋菀抿唇,垂首敛目地说道:“奴婢遵命。” 说罢,秋菀默默地转身离开,去搬不远处的花盆。 看着秋菀有些费力地搬花盆的模样,单薄纤瘦的背影,王姑姑有些于心不忍,不由得走过来,对杨姑姑道:“杨姑姑,你这是何必呢,卉苑里有那么多宫女,得罪她也没有什么好处啊……” 不待王姑姑将话说完,杨姑姑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有些冷硬。 “王姑姑想当菩萨,就尽管去当,不用对我指手画脚。” 王姑姑听到她毫不客气地这么说,面色不禁微变:“杨姑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顿了一下,到底顾及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僚情分,王姑姑道:“我只是觉得多条人脉多条路罢了,把事情做得太绝,对谁都不好。而且,老话不都说了吗?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为难她,万一今后她肚子里的那个有造化……” 杨姑姑看了王姑姑一眼,冷笑了一下,目光中尽带着轻蔑之色:“有什么造化?” 仿佛对秋菀有很大成见,杨姑姑鄙夷地说道:“一个太后娘娘厌恶,如今也不受太子殿下喜欢的小宫女,就算生下了孩子,无名无分,说的好听是个奴才,说的不好听,那不就是个无媒苟合的贱种吗?” 看着这位出言不逊,好似连虚以委蛇都懒得伪装的同僚,王姑姑的目光中满是诧异,完全不能明白她为何如此厌恶秋菀:“我……” 杨姑姑转身,似是想要离开,并不想听王姑姑的解释的模样。 只听她冷声道:“行了,你若是之前听了那些好笑的,痴心妄想的流言,如今也该醒醒了。太子妃娘娘都娶进东宫了,她却还是个奴婢,再怎么说从前宠爱,如今总算是失宠了吧?那么,她跟别的奴婢,这下总没有什么不一样的,需要小心翼翼,特别对待的了吧?” 听到杨姑姑这样说,王姑姑一时哑口无言。 日头渐沉,被西山所吞没,冬天的黑夜总是来的格外早,不曾到下值的时辰,天色便已然全黑了。 额角有冷汗落下,秋菀努力支撑了一会,但眼前却再次黑了一下,不可避免的,她的身体也晃了晃,险些摔倒。 多亏了秋菀身旁的小宫女,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秋菀方才没有从台阶上跌下去。 看了一眼秋菀惨白的面色,被汗水涔湿的鬓发,小宫女的眼神有些担忧,她忍不住劝告道:“秋菀,你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不要逞强了。” 勉强站稳了身体,秋菀抿唇,对着小宫女笑了一下,轻轻地点了下头。 “嗯,谢谢。” 又搬了两盆花,已经到了秋菀可以忍耐的极限,虽然她不想去请求杨姑姑答应她提前下值,可是此时此刻,身体上的不适,与对孩子的担心,已经让她顾不上太多。 用袖角擦了擦额前的冷汗,秋菀走到杨姑姑的面前,福了福身,垂首敛目,态度恭谦地问道:“姑姑,我实在有点不舒服,可以先回去吗?” 听到秋菀明显有些气若游丝的声音,看着她病恹恹的孱弱模样,杨姑姑却不以为意地冷笑了一下,不假思索地拒绝道:“现在才申时,等等酉时,跟大家一起下值吧。” 听到杨姑姑这样说,秋菀顿了一下,只得“嗯”了一声,无可奈何地继续回去上值。 …… 夜幕深深,灯盏被熄灭,只剩下穿过纱窗,落入枕间的细碎月光,冷清萧索。 秋菀拥着被子,蜷缩着身体,尽管因为疲惫,而睡意沉沉,但却翻来覆去,辗转难寐。 腹中的孩子闹得厉害,秋菀安抚许久,都不曾见效,无可奈何,她只得侧躺着,不停地,轻轻地抚着自己的小腹,放柔了声音说道:“乖,乖,乖一点。” 不知道是因为太过于疲惫,还是因为她的安抚,到了最后真的起了作用,慢慢的,秋菀真的沉入了昏昏沉沉的梦乡。 只是静谧安详的月光下,她的眉心却紧紧地皱着,神色中也流露出几分疲倦与悲伤来,显然,在梦中,她也不能完全地放松下来。 …… 翌日早晨,天色熹微。 秋菀睁开沉重的眼睛,一夜的休憩,并不曾让她身上的疲累得到缓解,相反的,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发酸痛起来,腹部更是坠坠的疼。 撑着床榻,勉强坐起身来,想到待会要去上值,秋菀轻声叹了一口气。 掀开被子,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床榻,穿好了棉衣的秋菀,不禁愣了一下。 只见床榻的床单上,有一小片殷红的颜色,明显那是一片血迹。 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反应过来,秋菀的面色变了变。 走过月亮门,王姑姑正要往外去,却听到身后有人正在叫自己:“王姑姑!” 闻言,王姑姑不禁顿了顿脚步,转过身去,有些诧异地看向方才叫了自己一声的人。 在看到来者是秋菀之后,王姑姑的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来,笑着点了点头,走过去,王姑姑打量着秋菀问道:“有什么事吗?” 身体虽然不适,但却还顾及着礼数,秋菀福了福身,方才说明来意。 “姑姑,我想请个假,我身体实在太不舒服了,等明天我好些了,我会补上我今天旷的工的。” 秋菀有点惴惴,有点紧张地轻声说,看到她低眉顺眼,说话又细声细气的怯弱模样,与面上的苍白与憔悴之色,王姑姑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秋菀纤瘦的肩膀。 笑着点了点头,性情温和的王姑姑果然很好说话:“好,你好好休息,中午我让冬葵回来给你送饭。” 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不禁松了一下,秋菀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点头笑了笑:“谢谢姑姑。” 秋菀休息了一上午,晌午的时候,冬葵来给她送午饭吃。 拿着食盒,冬葵伸手,敲了敲厢房的房门,对屋里的秋菀说道:“菀菀,我来给你送饭了。” 她的声音并不小,可是话音落下,厢房里却迟迟没有人回复,于是,冬葵有些疑惑地再次叫了一声秋菀的名字:“菀菀?” 这一回,厢房里总算有点动静传出来。 “冬葵……” 听到这道似呢喃,似梦呓,气若游丝的声音,顾不得敲门,冬葵赶忙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掀开罗帷,看着床榻上,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的秋菀的模样,冬葵束手无措,又张皇悲戚。 伸手摸了摸秋菀的额头,冬葵的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菀菀!菀菀!你怎么了?” 秋菀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冬葵泪盈于睫的忧虑模样,想要安慰她一下,却实在做不到。 惨白的面色上满是痛苦,秋菀慢慢地,艰难地吐字道:“我……我好像是要生了……” 听到秋菀这样说,冬葵越发手足无措起来:“你……你不是才八个多月吗?” 看着秋菀因为疼痛,而汗湿涔涔的面容,冬葵一面说,一面忍不住哭出声来:“那……那我该怎么办?” 秋菀握了握冬葵的手,她的力道虽然轻,但却好似可以给人安定的力量,冬葵慢慢地镇定了下来,听到她断断续续地轻声嘱咐道:“你快点去太医院一趟,看看有没有产婆……” 看着秋菀孱弱得仿佛秋日枝头,萧索的枯叶一般,冬葵又是悲伤,又是焦急。 定了定心神,听了秋菀的嘱咐,好歹有了个主心骨,冬葵的面上还挂着泪痕,但整个人却看上去更加勇敢了几分:“好,菀菀,我这就去。” 回握了一下秋菀的手,冬葵担心地说道:“菀菀,你一定要坚持住,我很快就回来。” 腹部传来的疼痛,一阵疼过一阵,秋菀痛苦地阖上眼睛,让自己的神色不至于那般狼狈,她点了点头,虚弱地答应道:“嗯……” 在剧烈的痛苦与丧失意识的昏迷之间反复浮动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满身冷汗的秋菀,迷蒙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担忧的面庞。 嘴唇微动了一下,秋菀看着来人,轻喃了一声:“谨王妃娘娘……” 谨王妃坐在床沿上,用帕子为秋菀擦了一下额角的汗水,目光中满是担忧,但还是温柔地安慰道:“菀菀,你别怕,我带了两个产婆来,你肯定没事的。” 秋菀不曾说话,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她忽然觉得眼眶酸酸的,很想哭鼻子。 看着泪眼朦胧的秋菀,仿佛可以感受到她的痛苦,她的难过,她的委屈,谨王妃握住她纤瘦的手指,柔声道:“菀菀,我会陪着你的,你一定会没事的,放轻松,别担心。” 秋菀勉强点了点头,有些艰难地动了动嘴唇,轻声道:“娘娘,谢谢您……” 闻言,谨王妃温柔地笑了一下,她伸手,为秋菀绾了绾散落在耳畔,被汗水浸湿的乌发,摇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客气。” 秋菀从来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样难捱的疼痛,这样漫长的煎熬。 她恨不能昏过去,用来躲避这噩梦一般的痛苦。 谨王妃坐在一旁,看着因为疼痛,神色都难以避免,有些狰狞的秋菀,面上的担忧之色愈来愈重。 担心秋菀会昏睡过去,谨王妃走到床畔,为满头是汗的秋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菀菀,菀菀。” 秋菀睁开阖着的眼睛,眼角依稀有泪痕:“谨王妃娘娘……” 看到秋菀孱弱苍白的面色,谨王妃有些于心不忍,为她拭去脸上的眼泪,谨王妃压住鼻酸,柔声劝道:“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不要睡觉啊。” 见秋菀不曾说话,只是眼泪扑簌簌落下,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谨王妃握住她的手,温柔地鼓励道:“菀菀,你想想孩子,很快她就要出世了,再坚持一下,好吗?” 秋菀阖上眼睛,点了点头:“嗯……” 只是,虽然这样答应着,可是疼痛袭来的时候,不可避免的,秋菀只觉得自己如坠地狱,生不如死。 无力地摇着头,秋菀一面声音嘶哑地哭泣了起来,一面低声嚷道:“我不想生了……我不想生了……” 谨王妃的一只手被秋菀握着,另外一只手,则不停地为她擦拭着额角的冷汗。 或许是疼痛太过于难捱,早已经疲乏无力的秋菀,紧紧地攥着谨王妃的手,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连指节都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着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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