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绶瞧着他这副神态,不光是见过世面的,而且还像是一直都是跟惯了有地位的主子,难道这鬼手还真来历不凡? “公子,通融通融,这位老爷可是诚心诚意求上门的。” 汉子赔着小心。 这鬼脸人带着不耐烦:“行了,在这儿等着吧。我先去问问。” 说完把门一拍,又关上了。 吴淳很生气:“这什么来头?竟然这么大架子?” 汉子伸手安抚:“这位爷小声些,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鬼手的人,他答应去通报就不错了。” 苏绶听到这话很不舒服。他苏家锁器技业名满天下,几时轮到他人在面前以“大名鼎鼎”称诩?但如今苏家子孙不肖,担不起祖宗留下的盛名,如今让个来历不名的后辈给抢去了风头,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一时望着紧闭的房间,也只有无语而怔怔。 屋里是里外两间房,只是连通着的那道门口较为隐蔽,且有屏风遮挡,根本看不出来。 苏婼在里间喝了半盏茶,一直贴着墙壁在侧耳倾听的秦烨就倒转回来了:“田颂来了!” 苏婼放了茶,果然门一推,韩陌派来的护卫田颂就摘下鬼脸面具走了进来:“来了来了,苏大人亲自来的。果然一来就指名要见鬼手求锁。” 扶桑提着心口:“那见不见?” “当然不能见。”苏婼道,“你把他请到屋里来,然后按我们先前合计好的去办就行了。” 田颂捏着下巴嘶了一声:“可我看苏大人有些来者不善。万一他闯进来怎么办?” “闯进来也不怕。”秦烨看着后头,“五姨在这儿兜着呢,在她的地盘,逮不着。再说了,苏大人这会儿最头疼的事可不是鬼手,他有比抓到鬼手更急着解决的,我赌他不会这么冒失。” 田颂点点头:“那行。” 说完把面具套上,然后去了。 外面苏绶这几个等了不过片刻工夫,却觉得格外长久似的,好容易门开了,那鬼脸人却道:“几位进来吧。” 吴淳见状,当先走进屋内,看了一圈后才在门内躬身把苏绶迎了进去。 这是间极普通的房间,靠东面有个屏风,虽然看不到那边情况,但也很容易能猜出来里头还有间屋子。而他们追踪了许久,为京城人所奉为锁道神人的“鬼手”,此刻就在里头! 苏绶这么耐得住性子的人,这一瞬间,也还是有了一丝气血浮动。 “这位先生,请坐。” 田颂当先在屋里的主位上坐下,然后向苏绶摊了摊手,做出邀请的手势。 苏绶道:“鬼手先生如何不见?” 田颂轻哂道:“我家主人从不见客,先生有什么事,直管跟我说。” “哦?”苏绶道,“那你们主人规矩还挺大。” “我家主人或许不能与先生地位相比,但在锁道一行,那还是可以说句没怕过谁。先生特意寻到此间,不也是因为我家主人名声在外吗?” 吴淳被他倨傲的态度引发不快,当下冷声道:“好大的海口,既然这么能耐,不知又何以要藏头露尾?” “我家先生只是不喜欢与人打交道。” 吴淳哂道:“究竟是不喜欢打交道,还是因为京城有苏家天工坊在名声在前,不敢露面?” 田颂投眼看过去:“这位先生到底是来求锁的,还是来讨没趣的?” 苏绶当即看了眼吴淳,旁边汉子也跟着扯了他一下,吴淳闭起了双唇。 苏绶看向田颂:“我当然是来买锁的。但是既然鬼手从来不与人打交道,那我又如何确定你家主人确实就是鬼手?” 田颂闻言即从袖子里掏出铜钱那么大小的精巧至极的铜锁来:“先生在别处见过这样的锁具吗?” 苏绶将这锁接在手上,只见其大小不相上下,但精巧却各有各的精巧,不要说他这个行家,就是一般人拿到手上,都能看出来它们的出类拔萃。这样的锁,他在天工坊都很长时间没见到过了。他又翻到了锁器的底部,上头刻着的“鬼手”的徽号清晰可见,也与其余鬼手所制的锁的徽号别无二致。 “先生看来是个行家。如今可能笃定了吗?” 在他的催问下,苏绶把锁放下来。然后道:“看来我运气不错,京城人无一能睹真容的鬼手,我差一步之遥就能遇见了。” 田颂扬唇:“确实是运气不错。晚来片刻,先生都要见不着我了。你既然要制锁,那当知我家主人的锁卖的不便宜,钱带了吗?” 苏绶向吴淳伸手,接过来一叠厚厚的银票,放在桌上。“这里是五百两。” 田颂伸手来拿。苏绶却将之按住。 田颂挑眉:“先生这是何意?” 苏绶道:“银子我有。但你可知道,买卖私铜是犯法的?” 田颂顿了下,声音不悦:“先生想干什么?” 苏绶交抚着双手,缓声说道:“朝廷有律法,私下采矿,以及买卖铜铁,均须被问罪。重则服劳狱,轻则罚银钱,鬼手卖的锁动辙数百两,据我所知,自鬼手出道以来这几个月里,至少已经卖出了十几把锁,涉及上万银两,你可知道按这笔款项论罪,你们该当如何?” 不愧是进士出身的大理寺少卿,一番话说得平平缓缓,却又重若千钧,屋里气氛立刻就凝滞下来了! 看着立刻就僵住了身形的鬼脸人,旁边握紧双拳的吴淳,都颇为解气地深吸了一口气。
第228章 与鬼手的买卖 田颂先前跟苏婼合计过,当然知道苏绶会来者不善,却也没想到他一来就开始下手。默了片刻后他执起桌上的茶壶,翻开杯子斟了杯茶推过去:“先生这话,不像是来求锁的,倒像是来找麻烦的。敢问我家主人可是得罪过先生?” 苏绶缓声道:“得罪倒谈不上,只是我有一件事不解。你们不惜触犯朝堂律法,也要隐姓埋名在京城制锁卖锁,到底有何企图?” 田颂道:“当然是为了牟利,行商之人不为牟利是为什么?” “既然如此,那为何又要藏头露尾,而不是正大光明在街头开铺做营生?” “那是我们的自由。先生未免管得太多了。” “可如果我刚好就是管治私铜买卖的相关官员,”苏绶朝他看过去,目光渐渐沉凝,“阁下也觉得你们能保有这份自由?” 先前就已经很不融洽的气氛,这时候显得更加凝重了。 如果田颂不是替苏婼办事,那此刻少不得要掀桌了,偏偏他对彼此情况了如指掌,知道苏绶容不下鬼手,方才这话也绝不是夸海口,他是大理寺少卿,若按律法来论,苏婼确实是落了私下买卖铜料的把柄,苏绶要治“鬼手”,那是理直气壮的。 默凝片刻,他深深看了眼苏绶,起身进了里屋。 隔着墙壁,苏婼他们早就听到了,不待田颂说话,她就招手让他近前,然后压声与他说了几句。 田颂听完朝她怔了怔,随后才听命出去。 苏绶端着先前斟好的那杯茶,并没有喝,而是执在手中转动着。他眼望着田颂出来,一直到他坐下,也没有急着开口的意思。 田颂道:“原来先生并不是来买锁,而是有备而来。” 苏绶昂首:“京城遍地是天工坊的铺子,要买锁,何妨费这功夫找你们?” 田颂扬唇:“还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田颂点头:“看先生通身气派,即便不是身居要职,也定然是哪方的贵人。想来先生也是没有那闲工夫与我在此多费唇舌的。那我就明白简短地说了,先生此番前来,不断以言语相逼,似有与我主人存有过节之意,我却不知先生究竟目的是为何?” 苏绶放了杯子:“既然你们直截了当,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可以不追究你们私卖铜料之罪,但你们三日之内,必须离开京城。” 田颂道:“先生对我等的驱逐,可有官文条令?” 苏绶冷眼:“若等到官文条令下来,就不是这个阵势了。你确定要吗?” “先生这番话听起来,好像是我家主人妨碍了先生什么。思来想去,我家主人进京数月,深居浅出,除去制锁卖锁,素不与人往来,绝不可能与人起冲突开罪谁。惟一有可能的,也就只有与制锁卖锁相关的一些人了。先生想必是其中之一?” 苏绶对于他们有这样的敏锐心思,不感意外,却也更肯定了先前的猜想,这鬼手主仆,绝不会是寻常人。 田颂继续道:“但凡从我家主人手上买锁的,无不是抱着一百二十分的诚意前来,我家主人是替他们解决难题,而不是给他们制造麻烦,所以他们不可能会针对。而那些因为锁具而遭遇麻烦的人,他们也不太可能越过锁的主人来寻我们,因为我家主人的锁,只要有一把就够了。只有那些被鬼手的锁直接挡去了财路的人,才会因为鬼手的存在而坐立不安。” 听到这里,苏绶把目光凝住在他脸上。 田颂神情自若,回望着他说:“正如方才先生所言,天工坊的铺子在北边可谓遍地都是,几乎囊括了整个京畿地段的锁器生意,而我家主人的锁道技艺,却已然高出了天工坊的锁器,令京城人趋之若骛,所以自打我家主人成名以来,苏家不断地追查我家主人行踪,先生若是个坦率之人,该当会承认自己就是来自苏家?” 苏绶表情已然有些不受控制,他们不但能猜到他是苏家人,还知道他一直在追查他们,而他们明明知道,却还不走,还继续留在这里? 他再次打量着面前的鬼脸人,沉下气道:“阁下虽然年轻,却也好眼力。或者,这一切其实是你家主人告诉你的?” 田颂扬唇不答,却道:“先前不敢认定是苏大人拨冗亲临,失敬了。” 苏绶被拆穿,也懒得去不好意思了,说道:“你们留在京城,到底有什么目的?是冲着我苏家来?” “苏大人为何会这么想?” “要我不这么想,那你们就离开京城。” 田颂笑了下:“即便我家主人技艺已超天工坊,大人也无须如此急切。莫非——”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着意味深长说道:“是因为中军都督府防卫署那件事,困住了大人?” 防卫署三个字像惊雷一样,在苏绶头顶猛地炸开了!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了,僵直着腰身,双目锐利:“你到底是什么人?!” 身旁的吴淳当下也走到了门下站定,目光警惕地朝外打量。 田颂温声道:“大人勿惊,我们就是个手艺人,在京城讨口饭吃罢了。我家主人从来没想过要抢夺天工坊的生意,更没想过要与大人作对。事实上,以我家主人的制锁的速度,也远远比不上天工坊出品的速度,对天工坊生意的影响,也就微乎其微。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之所以知道大人眼下的困扰,不过是我们也不想有朝一日处于被动,所以平日多打听了些消息,有备无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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