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是三年前出的事,薛容动作再快,也不应该早到她还在襁褓就做了打算,而把她送到了周承礼的手上。 周夫人道:“这件事,得由我从头说起——” 她才起了个头,苏绶却抬起手来制止住了她。他双目澄明望着苏婼:“你来说。既然你已经思考到了此处,那么就不妨往下说说你的想法。” 这话倒是杀了苏婼一个措手不及。事情是发生在薛家与周家之间,此事她做为一个外人如何会知晓?看着苏绶严肃的神情,她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她爹这样子,难不成是因为她突然闯过来而生气,他要藉机撒气? 哈,总不可能还会是考验她吧! 低头想一想,片刻她抬起了头:“我可以推测,不过,不管是对是错,还请周夫人最终给个明示,以免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周夫人迫不及待想开诚布公争取救阿吉的良机,当下深深点了头。 苏婼沉吟了一下,便说道:“阿吉现年八岁,算上虚岁是九岁、十岁上下,根据周夫人与阿吉双方各自的说法为证,阿吉确实是还在襁褓中就已成了周家的小姐,但此事除你们两家,最多也就是包括我父亲在内的一些亲近之人知道,此外外人一无所知。 “从阿吉能平安无事长到这么大看来,就连常蔚他们这些人原先也不知道。这至少说明八九年前薛阁老已经意识到了危机。为免薛家全族都被卷入这场危机,所以他就把阿吉托付给了恰好在京、同时又具备正常离京条件的周承礼大人以及夫人,我说的对吗?” 就算苏绶要撒气,她也不会示弱。是对是错,她姑且往下说! 苏绶听完没言语。周夫人已忍不住承认:“没错!当时先夫观政期满,正处在补缺调任的契机,薛阁老便将才刚刚出生,甚至没来得及对外公布的小孙女托付给了我们! “我当时正好身怀六甲,途中产子,到达金陵任上时,阿吉就成了我的女儿!” “但是要做到天衣无缝,必须还得让周夫人的亲骨肉有个去处!敢问您的孩子呢?” “他……”周夫人清恬的双目里有了感伤,“他出生之前,我们便已将消息提前告知了周家和崔家,我在襄阳客栈里生下孩子后,我的兄嫂就接过她带回了崔家!九年了,除了生下那一面,此外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苏婼望着她,心里有些轻松,又有些沉重。轻松是因为得知她自己的孩子并没有因为阿吉而承受伤害,而沉重则是因为想到那个从出生就不能为生身父母所抚养的孩子,九年人生到底有所缺失。 于是新的问题出来:“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我想请问夫人,当年你们又是为何会心甘情愿地为阿吉做出这么大牺牲呢?” “我……” “想知道答案,为何不动脑子?” 苏绶严肃的声音又在这时候插了进来。“若是真聪明的,有这么多线索,也应该够了。” 苏婼胸腔里有气浮动,她说道:“值得这么筹谋的,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废太子了!” 作为两世来都未曾感受到过父爱的苏婼,听到苏绶这样的口吻心里是有些崩溃的,她都不曾奢望他能待她如春风和煦,只求能平等理智地联手把眼前这个烂摊子收拾完,他竟然也不能做到。 给出的答案她自然是未经深思熟虑的,只不过觉得只有废太子一事的影响程度可堪如此,但是—— “废太子”三个字吐出口之后,面前的他们竟然俱都怔了怔——一点都没有错!就连苏绶都在错愕! “我猜对了?”苏婼眯住眼,“当真是事关废太子?” 得到一室静默后,她神色也变了:“废太子的后人真的存在?而且他当真去与薛家有牵扯?” 这是她意料之外的反转,随着常蔚落网,他诬陷薛容的证据暴露出来,薛家是清白的难道不就成了事实吗? 难道不是?…… “你们该不会告诉我,常蔚并没有冤枉他?” 那他们兜兜转转这么多天,是为了什么? “姑娘,算是猜对了一半。”周夫人艰涩地开了口,“如果废太子的后人是完全不存在的,常蔚他们也难以做得滴水不漏。当年阁老的确是因为这么一个人,或许说,因为预想到的那么一场危机,而提前把阿吉交了给我们。 “只不过,让阿吉代替我们自己的孩子,并不是阁老的意思。当时他并没有算到未来会如何,只是那个当口,刚刚好薛家就有这么一个小娃娃生出来,所以就正好赶上成了我们的女儿。否则,按照正常的思路,他怎么着也得再挑一个男孙寄养出去。” 周夫人说及这些的时候略感无力,两手紧紧地搭住了面前的椅背。要放弃亲自抚养亲骨肉,而选择抚养他人的孩子,并且还不知要持续多少年,这种压力和艰难的程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也不是能够轻易承受的。 “你的意思是说,早八九年前,废太子那什么后人,就已经在京城出现,而且还找上了薛阁老?或者,你是想说,薛阁老一直都知道他的存在,也一直有与他暗中往来?” “是他们找上来的。”周夫人道,“当年宫闱里这场事故或许你听说过,由于先帝的偏爱,引发了这么一场夺嫡之争。废太子败于当今皇上之手,在先帝庇佑下又放走了一个子嗣。这孩子由宫人带着流落在外,原本过着平凡的日子,但却有人不肯让他平凡。 “这一切的因果,是从先帝决定送走这孩子时就已经注定了的,后来的人,不过都是他们的殉葬!” “你说的这个不让他平凡的人,是常蔚他们,还是薛容?” 周夫人抿住双唇,看向了苏绶。 苏绶却反问:“你认为是常家,还是薛家?”
第353章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苏婼沉吟片刻,说道:“是常蔚。因为要借复辟之名,所以才能集结到大量的兵马,也才能有那大批武器的用武之处。” 苏绶道:“算你不笨。” 苏婼别开目光,看向周夫人:“所以,常贺要去见的人,其实就是这个人,就是废太子的遗孤!孙友不过是他对外联络的人,是他的下属!对吗?” 周夫人缓缓点头:“姑娘冰雪聪明,让人钦佩。这当中很多事,其实我是事后才知道的,而且有些还是最近才知道。当初我们收养阿吉的时候,阁老只是嘱咐我们务必好生对待他,因为他于先夫有恩,又于我们崔家有恩,故而我们狠心把亲生骨肉丢给了娘家代为抚养,专心地抚养阿吉。 “当然我们也多少知道废太子之事意味着什么,所以这些年一再交待周崔两家不要联系,低调为人。阁老原本说过以十年为期,处理好这件事,而后再把阿吉接回去。但我们没有等到这一天,薛家就覆灭了。” “崔家?” 苏婼恍然意识到:“夫人莫非是陇阳崔氏家的小姐?!” 周夫人双眸闪出了辉亮:“那是我的娘家,姑娘竟也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陇阳崔氏是清河崔氏的分枝,是两朝大族,算起来,太祖皇帝的生母应该还是夫人这一支的!” “正是。圣元太皇太后正是妾身曾祖爷的姑母。只是我们这些子孙无能,到我父兄这辈已是陇阳崔氏的旁支。” “怪不得!”苏婼肃然起敬,“怪不得我看夫人气韵非凡。” “姑娘谬赞。” 苏婼默然理了会儿思绪,不由道:“这一切的恶果,真不知该说是先帝一念之差,还是该说宫闱的残酷了。”说完她接着道:“这么说来,常蔚果然还不是他们的首脑,他只是推在前方的傀儡,这也难怪他会把陷害薛家的那么多证据留下来了,他是要留着以防万一,防备有一日事发,好为自己开罪。那么父亲是夜在牢狱之中支开我和镇国公韩世子,实则是在问常蔚这些事吧?” 苏绶回避了她的目光,但他微微的沉气仿佛是在承认这个答案。 “原来父亲对这些线索早就了如指掌!” 苏婼语气里有些怨怼,明明他心知肚明掌握着这么多线,却还任由她和韩陌如无头苍蝇般四处碰撞! “不光是你不知道我掌握多少真相,常蔚他们同样也不知道。若不然,你觉得他们还会傻到自己暴露踪迹吗?”苏绶睨视她,“前番因为打草惊蛇已丧生了一个薛家,此番再大意——你是希望我广而告之,多拉几个冤大头陪苏家一起下葬吗?!” 苏婼无言以对。 苏绶缓缓沉气:“失败的经验早就告诉我,如果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那就不击!蛰伏永远比送死来得更保险。” 苏婼抬头:“这么说来,薛家的惨案,是因为当时薛阁老知道了常蔚一党的阴谋,并且不认同他们的做法,而欲击破它,所以才招来的横祸,只是既然如此,为何薛阁老至死都不曾把实情交代出来呢?他只要把实情跟皇上讲明白,起码能保住薛家!而且,他为何到最后还自己招认了与废太子一党有染呢?” “那都是常蔚陷害!”周夫人道,“常蔚拿住了阁老曾与废太子后人接触的把柄,借题发挥之下坐实了阁老的罪名!阁老辩无可辩啊!” “辩无可辩,与根本不辩是两回事,”苏婼说到这儿又看回苏绶,“这当中,难道还有什么隐秘之事?” 一言之下周夫人也顿住了。她扭头看向苏绶,眼中也有惑色。 苏绶静默半晌,朝苏婼道:“你是案外人,想知道,就应该自己找答案。而不是逼问。这种事情,没有人有义务告诉你。更何况,薛家出事之后,我并没有见过阁老,他在牢狱中的情形,我一概不知。” “当时父亲可也是在大理寺任职了的,难道您从来没有行公事之便进牢中探望过?” “没有。”苏绶答得极为果断,“我身后还有整个苏家,我不会傻到在那个时候留下把柄让人抓住。” 他看向茫茫的窗外:“关于阿吉的身世你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你受皇上之命查案,眼下就该即刻找到韩世子想办法营救阿吉。勿要再多啰嗦!” 苏婼张嘴还有话想说,但看他脸板得如同寒铁,心知是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当下看一眼周夫人,颌首致意之后走了出去。 周夫人目送她下楼,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过头来:“大人该知足了。” 苏绶看向她。 她接着道:“这等敏捷聪慧的女儿,不是很多人都有福气拥有的。” 苏绶平视门口的目光逐渐变软,软得就像天工坊门口卖的酥糖。 只是没一会儿他又恢复了冷硬:“玉不琢不成器,她既有这等才思,就该承受比旁人更多的磨练。否则,又怎堪大用?” …… 苏婼步下楼梯,心里头还忿忿地。 她明明还有话要说,比如他苏绶明明就不是那么绝情势利之人——至少对妻女以外的人不是,他却偏偏还要装成那副自私的样子,说为了苏家着想不去牢狱里接触薛容以免受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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