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婼看着样样都是好东西,便笑微微望着他:“二叔无事不登三宝殿么?” 苏缵抹了抹后脑勺,咳喇说:“确有一事想劳驾你。” “说就是了。” 苏缵看看四周的花圃,指着远处的几缸子莲子跟阿吉说:“阿吉帮我挑几枝好些的花来插瓶,二叔过两日要去庄子办事,带你一块儿去玩。” 打发走了阿吉,他就压着声跟苏婼说:“听说你给你三婶屋里造了个喜铃,胡氏也快生了,你帮二叔也造一个。” 喜铃? 苏婼还不知道那机括竟还被他们起了个这么喜庆的名儿,她笑道:“二叔不是派了人时时刻刻在房里么,还用得着那个?” “小心驶得万年船。” 苏缵说把绸子绢花什么的又往她面前推了推。 苏婼把手里铜锁放下,看向他说:“二叔待我这么好,你不需要给我东西,一句话下来我一样会给你做。只是有件事我压在心底很久了,二叔能不能把实情告诉我?” 苏缵端了茶:“什么事?” “你和二婶之间,是为何走到今日这步的?” 苏缵双手顿住。“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娃,打听这个作甚?” 苏婼笑道:“二叔总是把我当孩子。可我如果还真是孩子,二叔又怎会拿着这么多东西来求我办事?这不是都是你们大人的作派么?” 苏缵噎住。
第379章 床笫事 苏婼看向栏外花圃:“给二叔办事,我自不会收任何东西。但是我问的这些事,只想请二叔告诉我。我二婶出身不低,大小也是个官臣世家,她自身聪明慧黠,待人处事无一不周,这么多年来,不管是与翁姑,还是妯娌,都相处融洽。与我母亲更是情甚一筹。这样出色的人儿,为何偏偏不能撼动二叔的心?” 苏缵把茶放下,蹙起的眉尖有明显的抗拒。“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胡氏还落过一胎。” “我知道这件事,但是后来父亲也曾经去看过现场,他的结论是没有明显的人为痕迹。父亲可是大理寺少卿,他的办案能力,至少比二叔要强吧?为何经过他的认定,也不能打消二叔的疑心?” 苏缵脸色黑了下来,他目光同样投向了花圃,尖锐而有恨意,只不过这怨恨之意却不是冲着苏婼来。 苏婼接着道:“二叔别怪我刻薄,依世人的观念,胡氏再怎么着也是个后进门的妾,论先来后到,是二婶先进门,论身份,二婶是发妻,论才情容貌,二婶比胡氏强出不知多少倍,就更别提出身了。如此明显的差距,二叔到底是怎么做选择的?” 或者说,是怎么让猪油给蒙住了心眼子的? 苏缵沉默良久,深深一吸气:“胡氏再不好,她也只有小奸。比起黄氏伤我子嗣,伤人性命,又算得了什么?胡氏蠢,但就是因为蠢,才让人不需要去探究她的城府,不用去猜度她的真伪,我可以很放松地与她相处,因为我知道,她再闹腾也只有那么点本事,翻不了天。” 苏婼正要接话,他又兀自往下说起来:“正如你所说,胡氏什么都比不上她,可是你见过,新婚夜里洞房还要弄虚作假的人吗?你们都认为我娶了她是我高攀,是我的福气,她温柔贤慧面面俱到,可是你们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婚姻事实上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苏婼惊讶地张了张嘴。洞房里弄虚作假,这种事她委实是第一次听说! “对不住!”苏缵甩了甩头,沉气道:“这些事跟你讲,实在有失体统。只是你既然要听,我也不妨说了。我与她成亲十余年,这个秘密也压在我心里十余年,从未与人说过。我跟你爹不一样,你爹是自以为是害了他,他暗恋你母亲,却蠢到不肯承认,不肯珍惜。 “我不同。我年少时没有对什么人上过心,婚姻全凭父母之命。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谁会不对窈窕淑女动心呢?当听说父母给我许的是黄家的大小姐,而且还美貌聪慧,我自然也对婚后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成亲前我就没忍住去偷偷见过她,果然很出色,配我是绰绰有余。成亲当日我很高兴,席间难免喝了几杯,但是分寸我是拿捏住了的,倘若喝多了醉倒了,岂非对不住她?所以我只喝了平日酒量的一半。回到房里,行合卺之礼,她端了酒与我喝交杯酒。就是这杯酒,我喝了没多会儿醉意就上头了,待我沐浴完回来,已经有些恍惚,再后就人事不知。” 身为亲叔父,跟侄女说这种闺房之事确实失仪。 但不知为何苏缵在苏婼面前却并没有太多的尴尬,反而她的平静的脸色和深沉的目光令他放松。 “所以是夜,二叔并没有与二婶圆房?” “是的。” “那你后来是怎么知道的?这一关,二婶那边又是怎么过去的?” 按理说,上房那边翌日清早都得到新婚夫妻房中来验证一下的。 “我当时并不知道,仅仅只觉得醉得奇怪。早上醒来,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是拿着帕子眉开眼笑地走了的。”说到这里他眼神晦涩地看了眼苏婼,有些事情他没办法讲得太明白,不然实属是为老不尊。不过好在苏婼脸上并无变化,也许她哪怕不能明白那些细节,也大致能到那帕子是过了关的关键。于是他继续往下道:“起床后我与她去了上房请安敬茶,老太太看她精神不佳,怕我不知心疼了,就交代我行事要有节制。故此是夜无话。却到了第三日,我突然接到了要受命离京办差的指示。” 苏婼点了点头。“我有印象。成婚没多久,二叔确实就出门了。这番出门后,二叔与二婶就生份了。” 那时她年岁尚小,自然不曾目睹,不过是后来人在她面前提起这段,她记得了罢了。苏缵新婚期间外任,一去就是两年,再回来就带了个胡氏回来。当时夫妻间关系还算过得去,但是再后来不久胡氏堕胎,夫妻就此决裂。 “没错。”苏缵没有回避,“你是不是觉得因为胡氏出现得太巧?” 苏婼挑了下眉,正常人应该都会这么想。不过她当然能听出来还有内因。 “我出那趟门之前,发现我们洞房之夜根本就没有圆房。但她从始至终都在说,那天已经圆房了。” “你怎么发现的?” 苏缵目光深深:“我腰间有颗指大小的肉瘤子,一直不为人知,包括身边近侍。我曾找大夫看过,确认无妨,也就没管它。但她若与我圆过房,不可能不知。那日她替我系衣带,忽然碰到了那里,她当是纽结,责怪起了下人替我更衣不认真,说硌得我不舒服。 “于是我问她,谁说这是纽结?她说这不是纽结是什么?我又问她,新婚夜里后来是谁帮我穿的衣?她说是她亲手穿的,哪好意思让丫鬟进去。她说了许多私密的细节,听起来再真实不过,但是说得越多,破绽就越多,越能证明她没有看过我的模样。” 苏婼不觉坐直了身子。她的脑子此时此刻也有些转不太动:“即便如此,那会不会是因为她害羞?或者,出于对圆房的恐惧?” 她是过来人,前世嫁人时也经历过这样的心情的。黄氏从小接受严格教育,这种事上放不开太正常了。扯个谎什么的,也无伤大雅。
第380章 伴手礼 “如果新婚是害羞,害怕,那后来呢?自打那夜之后,我就再未与她行过周公之礼。当日我稀里糊涂地过去了,翌日奉母命体恤她而未碰她,第三日她就说来了月事,我不能碰她。而她月事未完就出了京城。 “当然,这些可能是真的。但是当我后来回京,当天夜里我就去了她房中,在你们眼里大方得体温柔贤慧的她却大肆冲我使性子,怪我带回来了胡氏。可天知道,当时我只是把胡氏从虎狼坑里救了出来,还并没有碰过她。胡氏的确是多番想引诱我收了她,我没依。 “她身世委实可怜,不怪她想进我家门。可不管怎么样,我都未曾与发妻圆房,这事有违规矩。就算要收,也得问过她答不答应。那晚回了房,我跟她好说歹说,她不信我,我说我可以马上就把胡氏送走,她也不信,说我就算送走也会把她安置在别处。 “我火了,就走了。数日后再去,依然如故。总是她人前对我体贴不已,人后则各种数落怪责,总之像是不把我气走誓不罢休。如此这般,我才把胡氏给收了的。当然,这样她也就更加有理由数落我了。” 苏婼道:“这么说,到如今为止,二叔印象中是从未曾与二婶圆过房?” “这模样,还能圆房吗?”苏缵气恼地端起茶喝了一口。 苏婼退身回去,窝回椅背里。 她原以为这俩人关系再破裂,至少也是同过房的,次数再少吧,再起码在胡氏堕胎之前也会零星地存在。没想到他们竟然是一次都没有过——按照苏缵所述,连腰间拇指大的肉瘤子都没有发现,还说亲手穿过衣,圆过房,这不是瞎扯吗? 房都没圆过,自然就不可能生下孩子了! 可黄氏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那么多年她都没有做好圆房的准备? 苏婼认识她这么多年,她身上可没有任何一点透露出来她是这么扭捏的人。 关键是,她需要子嗣啊! 她宁愿过继苏祯也不愿生孩子? 还有,听苏缵的描述,一进房就吵,这分明就是把人赶着往外走嘛! 她有这么讨厌苏缵?那当初不能不嫁?孩子是女人在夫家的恃仗,她就算为了自己,生个孩子再把男人踢开也好啊! 她扶着杯子半日,看他把一杯茶喝完了,说道:“就是因为二婶这般,所以二叔觉得是她把胡氏肚里的胎儿给害了?” 苏缵眼朝前方,不如先前那般气恼了,语气变得缓慢:“倒也不全是。” “还有什么?” “胡氏堕胎后那几天精神非常不对劲,她听到提及黄氏就害怕,脸色惨白,眼神闪烁,还冒冷汗。那模样,就跟见了鬼似的。但相反的,她却并没有亲口说出黄氏就是凶手这样的指控。而有几天半夜她做恶梦,还发出呓语在喊‘秋姑娘饶了我吧’‘秋姑娘,这也是二老爷的孩子’这样的话。” 说到这里苏缵看向苏婼:“咱们家里,没有人唤做秋姑娘吧?她从小在外浪荡,便是在勾栏院里,也是卖艺不卖身的,最有力的证明是,胡氏是处子。” 这番话苏婼全都听懂了。 黄氏的闺名的是黄于秋,苏家除了她之外,没人的名字里有秋字。她既是勾栏院出身,那她就不可能还有接触到其他大户小姐,并产生纠葛的可能。以及胡氏还是处子,那就绝不可能说除苏缵之外,她还怀过别的“二老爷”的孩子。 所以,这个“秋姑娘”只能是黄于秋。 但胡氏为什么会唤她“秋姑娘”这样闺阁里的称呼,而不是太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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