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韩陌打发杨佑押上罗平,窦尹却到了跟前,自怀里取出带出来的那叠文书:“鬼手那边有点线索了。排查了十余个所有在鬼手手上制过锁的商贾后,发现当中有个姓卢的,他说跟他接触的接头的是个年轻公子,姓秦。这位秦公子跟其余所有接头的人都不同,因为他腰上悬着羊脂玉佩。” 窦尹说到这里,目光已变得深沉。 韩陌凝目三息,猛地把那叠文书抽到自己手上。 文书足有三页纸,要紧的部份在末尾那张。 几句话的事儿他反覆看了数遍,然后抬起头来,转身直直地望着正随在苏缵后头,跨门出来的苏婼。 苏婼边走也边看向他俩,就在越过韩陌的时候,胳膊忽被他一把扯住。 苏婼愣了一下,韩陌脸上浮出恶狠狠之色:“臭丫头,今儿竟然这样坑我,赶明儿出来,待我好好跟你算算这笔账!” 苏婼回了神,把胳膊扯回来:“韩大人这话好没道理,我从头到尾都在配合大人挖袁清之死的线索,怎么就成了坑大人?要不是我出主意把罗平一家赎出来,恐怕这会还在公堂上扯皮呢。你不谢我就算了,还要跟我算账?” 韩陌斜眼:“小丫头片子,跟我斗嘴皮子,这家人给你们苏家你要不要?” “这不是要不要的问题,苏家哪能跟镇国公府比,就是我替苏家要人,人家罗平也不信呐,谁能比得上韩大人这雷霆手段?大人眼界心胸放宽一点,只要目的达到了,就不要斤斤计较嘛。” 韩陌把文书塞进怀里,漫声道:“少跟我啰嗦,明儿午饭后,顺天府衙门东侧的罗记茶馆来,要是敢不来,我便把罗平一家全塞你苏家去!” 苏婼也斜眼:“卖身契到了你手上,是留是卖,那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再说了,他还犯了案在身呢,一时半会儿可到不了你府上。大人干嘛非拉着我呢?” “冤有头债有主啊!” 韩陌直了身,坐在马背上居高凌下地眼着她,简直把不可一世四个字当牌子挂在了脸上,“你帮我是应该的,因为我今儿是替你们苏家出气。但你坑我就不应该了。你刚才也说我们镇国公府是你们苏家惹不起的,可你几次三番你都对我不敬,也是时候找你说道说道了。” 苏婼想翻白眼。 偏巧这时候苏缵在门下回头:“婼姐儿?” 她只得先答应一声:“来了!”然后硬着头皮看回面前,道:“出来可以,韩大人可别失约。要是失约了,那日后你再给我安什么罪名,我可都不能再搭理你。” 韩陌勾唇:“那你放心,我韩陌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失信过谁。” “是是是,”苏婼终于把白眼翻过来了,深深沉气道:“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嘛!论起欺负人的手段,您韩大人几时让人失望过呢?” 说完眼看着他变脸,她哪肯傻到再作纠缠?立刻抬步去追苏缵了。 苏缵看了眼那边厢翻身上马后还在阴惨惨往这边打量的韩陌,问她道:“你在跟他聊什么?” “就瞎聊。他不想收下罗平那一家子来着,我劝了几句。” 苏缵听闻,面色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不过马车到了跟前,他没往下问了。 苏婼上了马车,微默之后却是又掀开车帘往韩陌背影皱眉看去了一眼。 韩陌打马上了街头,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苏婼登上的那辆马车。 窦尹给他的那份文书还在他身上,“姓秦的年轻公子”几个字像几颗炭似的硌在他胸口,他或许敏感了些,姓秦的年轻公子,还能腰配羊脂玉的,这段时间不就有个老在眼前蹿来蹿去的秦烨吗?秦烨跟鬼手有往来? 这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联系,秦家情况他还是了解的,秦烨这个纨绔子,自他娘过世后,便自甘堕落,书没读成书,武功也没习成武功,手上几间他母亲留给他的铺子,还得靠他母亲一并留下的几个忠仆打理。 这种人,怎么可能跟有着精湛技艺的鬼手有联系呢?能甫出道就跟在锁道上称霸多年的天工坊的技艺媲美——不,甚至有可能会超过当下的天工坊的鬼手,怎么可能瞧得上他? 鬼手能够修出如此绝技,定然年纪不轻,阅历丰富,又怎么会跟嘴上无毛的秦烨搭上线? 再有,秦烨跟苏家那死丫头好得跟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似的,苏家这会儿正在找鬼手,秦烨要是认识鬼手,怎么可能不告诉苏家?那他不是对不起死丫头吗? 他给自己列举出了许多疑点来试图推翻这个猜测。但他是个有经验的捕头,究竟是与不是,他须得查查。 而最便捷的调查的方式,当然就是直接去问那个死丫头。 毕竟秦烨对死丫头言听计从,甚至都能冒险去偷他爹锁着的卷宗,他的事还能有她不知道的?…… 思绪到了这里,过往苏婼遗留给他的那些未解之谜又不觉冒了出来……不管怎么说,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秘密,是时候去好好探探了。 “走快点!” 他回了下头,加快脚步。 眼下得先进宫把罗智给收拾一顿再说,哪怕目前还抓不到他谋杀袁清的罪证,凭他收受的那三万两银子,还有苏家这事,他也逃不掉一顿好罚!
第77章 太轻了吧! 苏婼知道韩陌不好惹,但事实证明,他其实也没有那么横蛮不讲理,不然先前在公堂上,他完全可以不答应她的提议,最终他答应,不正说明他默认了吗?遇上的时候吓唬她几句就算了,怎么还正儿八经地约她出来算账? 这家伙应该是有点不对劲。 回到苏家,苏缵自去二房,苏婼直接去了苏祈房里。苏祈自解了那把铜锁后便获得了搬去大院子住的优待,如今改名叫倚澜院。倚澜院靠近前院,进出府里很方便。 苏祈正对着几把拆开的锁在抱佛脚,洗墨等人捧着茶水点心从旁侍候。门帘子忽然被撩开,屋里就倏然静止下来。洗墨唤了声“大姑娘”,赶忙迎上前。苏婼越过他,走到苏祈对面坐下,斜眼扫了扫桌上,她又看向面前的洗墨二人:“去替我办点事。” 打从她进门起就一直在盯着她的苏祈立刻道:“什么事?我帮您去办!” 苏婼横眼:“我的《女训》呢?” 苏祈麻溜自炕桌旁取出一沓纸:“在这儿!正准备去送给您,但是听说您不在府,就搁下了。您看看中不中?不中我再写!” 苏婼拿来翻了翻,只见字迹不算多优秀,倒是还算工整。她合上道:“你身边有多少个能跑腿的?” 苏祈拍着胸脯:“包我一起有四个!” 苏婼道:“你闪一边儿,让其余三个人,抽两个给我轮流去顺天府东侧的茶馆盯着点儿。如果韩陌或者是他的人在那里出现,你们立刻来告诉我。”说完她又横眼扫过去:“招子放亮点,要让他们发现,我可不管捞人。” 听她说完后别说洗墨他们,苏祈也先愣了:“韩陌?……韩世子?” “你没听错。” 苏祈直身:“为什么?!” 上次在衙门里被韩陌威胁后留下的阴影还在呢。 “哪那么多为什么?”苏婼把纸递给扶桑,然后提笔在纸上画了个锁样子,道:“后日的考试,这锁样子已够你过一关了。想平安通过,就老实着,别给我出什么夭蛾子。” 苏祈拿着这锁样子如获至宝,苏婼的威胁,他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其实苏婼是心里不踏实,总觉得韩陌约她这一趟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是若直接去盯他——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韩陌身边的人何其厉害,凭洗墨他们能瞒得过他们眼耳吗?没得还坏了事。倒不如让他们提前去那茶馆里头防范一二罢了。 到底宫中那边还有罗智的案子悬着,能不能把罗智来把狠的她也惦记着,出了倚澜院后她又吩咐扶桑打发人到宫门外去找游春儿——他跟着苏绶,倘若苏绶从宫中出来,他自然会知道结果。 这么一番操作下来,干清宫这边实则已经到了关键处了。 罗智先前被韩陌抛出要不要进宫的选择,实际上已是没得选择。皇帝听完韩陌与苏绶陈述之后,是非曲直其实已很明白。又或者,韩苏一方给出的理由以及罪证还太过于充分了些,以至于皇帝几乎都没曾打什么岔,就直接把手上几本奏折丢到了罗智身上! “交出贿银,降职两级,为兵部主事!” 匍伏在地下的罗智是愣了的。 韩陌也愣了:“皇上!” “就这么定了!下去!” 皇帝抬手一摆,铁面无私地打发起了他们。 回过神来的罗智麻溜地谢恩。苏绶默立片刻,遵旨出殿。 韩陌不肯走,等人走尽,上前道:“皇上,不是要拿罗智吗?他犯下这么大的错,那三万两银子都不查查来由吗?查到了那就是一尾大鱼啊,为何要放过他,还要保留他的官籍?” 皇帝抬眼:“查得这三万两银子,又如何?凭这三万两银子,你以为就能拉出你口中的大鱼?罗智如今是整个案子里最明处的一着棋,若是把他撸了,咱们还上哪儿找他们的尾巴尖去?” 韩陌愣住。 “只要他还在官位上,且还在兵部,给他三万两银子的人才可能真正冒头。不然的话,很可能也就是揪出来个替死鬼罢了。” 皇帝看着太监捡拾地上的奏折,神情又恢复平静。“成大事者得耐住性子,朕不催着你结案,你也给朕耐住性子。” 韩陌留守的那片刻,苏绶已经先出宫了,承天门下等了会儿,见到韩陌出来,他拱拱手:“今日之事,多谢韩捕头。” 韩陌停步:“来而不往非礼也,苏少卿不必客气。” 说完望见他这周身上下一丝不苟,又多问了他一句:“那日我办城东吴家的案子,偶然听得京城之中冒出个名声大噪制锁高手,号称鬼手,不知苏少卿可有听闻?” 苏绶回道:“略有耳闻。不过究竟是名符其实,还是虚有其名,还未可知。若是真有良才现世,那倒也是大梁之幸。” 此番拿下罗智,苏家定要承了韩陌这份情,但终究道不同不相予谋,苏绶只想平安顺利地传家,让苏家在平平稳稳中实现开枝散叶,壮大家族根基的目的,而韩陌太过张扬,太过耀眼,这与苏绶的处世哲学是不相符的。彼此的交情,在他看来到此为止即可。 韩陌同样也看不上他的迂腐古板,扯了下嘴角,点点头,也不再多言。 “交出贿银,降职两级,仍在兵部。” 这十二个字从游春儿处传到苏婼这边时,已经夜幕降临。 扶桑木槿听闻都显露出好一阵失望:“这不白费劲了吗?怎么着也得一撸到底才解恨啊!老爷怎么总是一味相让?这样下去,回头外人还不得看着我们苏家好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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