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亲近过的苏婼一跟着来,他就不自在起来。 进了屋,他居上首坐了,徐氏坐他旁侧,跟他这个当爹的不一样,苏婼自如地坐在下方,一点儿也没有拘谨的意思,这令他想起来徐氏昨日的数落,又想起上回不欢而散,乃是因为苏婼冷冰冰地跟他说了一堆——她果然是觉得他这个爹的态度压根就不重要么? 这么一想,他就按捺不住先开了口:“这寺庙里除了几朵花可看以外,别处可没有什么有趣之处,你跟着来做什么?” 苏婼眨巴眼:“我也来赏花呀。” 她若是像从前那样乖乖顺顺地回话,苏绶绝不至于拿捏不住她,如今她却变得时刻都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天塌下来她都有顶住的底气,倒让苏绶不知该如何了。他所知道的苏家小姐,就没有一个像她这样强悍的呀!就算她娘……她娘就更加不是了! “这么大的闺女还肯跟你这个当爹的出来,你就偷着乐吧!等过不多久她议了婚出了阁,你就是求着她跟你出来,她也不见得搭理你了。”徐氏眼皮都没抬,不咸不淡地说。 苏绶被她这棉花针刺得一语噎住,来回看了眼她俩,他懂了,合着她俩已经站成了一队,专门合伙搭桥给他找不痛快呢! 想到此番来意,他无奈沉下气:“上茶吧,吃完茶上林子里逛逛。” 苏婼站起来:“不耽误父亲休憩,女儿先告退。” 苏绶二话没说摆了摆手,让她走了。 等她两只脚都迈出了门槛,他竟没来由地松了口气。什么时候他竟然在自己的闺女面前都底气不足了呢? 小沙弥上了茶,苏绶把一碟玫瑰馅的酥饼推给徐氏:“你们女人家爱吃的。” 徐氏看了他一眼:“我不爱吃甜食。” 苏绶顿了下,再道:“不妨试试。” 徐氏把茶盏合了,寻思半刻道:“是从前谢姐姐爱吃的吧?” 拿起了一块酥饼来的苏绶手停在下巴前,神色一时不好:“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你这是在计较什么吗?” “那你可想错了。”徐氏拂拂膝头上的衣摆,“我进苏家后,就仔仔细细地察看过长房内外,我发现院子里花木葳蕤,门窗完好,婼姐儿规规矩矩,有礼有度,祈哥儿虽说顽皮些,但本性不坏,性子没歪,也懂尊重人,我就知道才过世年余的原配太太一定是个贤良女子。我与谢家姐姐并无冲突,我为何要去计较她呢?” 苏绶深沉气:“那你无端端做此猜测是为什么?我常年不在家,又怎知她喜欢吃什么?” “因为我很好奇,你对待亲生女儿是这等态度,那你对妻子又会是什么态度。” 苏绶收回目光,望着前方,缓慢地吃了一口饼,道:“你也是我的妻子,我对妻子是什么态度,你不知道吗?你的问题好奇怪。或者,你是觉得我给你的不够多?” 说到这儿他轻轻侧目:“我不喜欢人太贪心,该给的我会给。不该给的,你倒也不必费心思。” 徐氏听到这儿,当下脸倏地黑了:“你当我是什么人呢?当我贪图你什么?我是嫁给你为妻,不是给你做妾,随时可以卷你的家财逃跑!且我也是有带嫁妆过门的,可不是白吃你我白喝你,你竟这样羞辱我!” 苏绶皱眉:“这是什么羞辱?我不是说实话吗?” 他发誓,他说的真的是实话。他就是厌恶贪心的人。怎么,不可以吗? 徐氏看着这么一副嘴脸,要不是心疼苏礼还小,不能没了她这个娘,她几乎想一口呸到他脸上! 这么个混蛋玩意儿,她自己就算是眼瞎了才嫁进来,可他到底是怎么娶到婼姐儿她母亲的呢?谢家可是家大业大,完全可以有别的选择! “太太!”这时候银杏走进来道,“江夫人求见。” 苏绶蓦地蹙眉:“又是江家的?” 徐氏原本已恨不得要掀桌走人了,江夫人和吕家的倒是来得巧!听到这里她立刻转念,装糊涂道:“不知道啊!” 然后转头问银杏:“可是江主事的夫人?她怎么在这儿?” 银杏道:“江夫人也是与友人来赏花,恰巧在门口见着奴婢,便猜着太太在这里,然后想进来与太太叙叙话。” “那快请她进来吧。”徐氏都由不得苏绶发表意见,立刻下了指令。 苏绶果然把茶盏往桌面一放:“你又传她来做什么?” “都已经在这里碰上了,当然是要一起叙叙话呀!这可是你同僚的夫人,而且江主事与你不是还私交甚好吗?我跟他的夫人打好关系,不也有利于你在外的口碑吗?” 徐氏把这番话说得流利极了。 他倒是挺能耐的,主意一个接一个的,那么该怎么回绝吕家,就让他去想破脑壳呗!
第136章 隔壁去了只花孔雀 苏绶被她怼得一愣一愣,没来得及反驳,这边厢江夫人已经带着吕夫人母子进来了。 “拜见大人,夫人。” 江枚是苏绶下属,江夫人的礼数必须做全。她见完礼,就到吕夫人上来了,她跟徐氏相互见过,而后就微笑着把吕凌唤到跟前来:“这是犬子吕凌,凌儿快快来拜见苏大人。” 吕凌看到苏婼并不在座,且不急着猜测她的去处,他不慌不忙上前,施礼道:“小生吕凌,拜见苏大人,苏夫人。” 凭心而论,吕凌相貌堂堂,举止大方,是个有风度的儿郎,但徐氏因为苏婼明确表示自己也不同意这婚事,所以此时看他也就平常了。颌首回应过,便就着人安排坐席,又唤人传茶。 苏绶看到江夫人来已是不高兴,等见着还有吕夫人母子,心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徐氏哪里会不知道?这不分明就是他们约好了来碰头的么! 就这点小伎俩还想瞒过他。 不过他也只当这是徐氏特意传他们过来游说自己答应这门婚事的,不愿被牵着鼻子走的他心里即便更加不爽,也不见拿捏不住。 他抬头看着这吕凌,只见年轻人俊秀挺拔,意气风发,倒是比他爹强些,也不见什么惯于钻营的猥琐气。 基于儿女婚事皆出于父母之命,苏绶虽不待见吕家作风,但他倒也没必要去为难个后辈。他便也佯装不知他们来作甚,问起江夫人:“重山没出来?” 重山是江枚的表字。江夫人微笑颌首:“他今日与吕大人约了下棋,正好我便也约上吕夫人出来赏花。吕公子作的一手好文章,翰林院的学士都对他的才华大加赞赏,因近日新写了词赋,想要画幅画来配衬,于是便与我们同行赏花。” 说完她就朝吕凌使了个眼色:“苏少卿学问深厚,是张阁老的得意门生,吕公子既然带来了文章,何不顺道请苏少卿指点指点?” 吕凌颌首,当下就把文章双手递上:“小生不才,请大人不吝教诲。” 苏绶微微勾唇:“我与吕大人同朝为官,哪敢随意指点吕公子的文章?此举真是折煞人也。” 吕凌神态自若:“家父虽然与少卿大人官位相当,但是家父的文章偏于保守,少卿大人的文章沉稳而不刻板,清灵而不失庄重,昔年琼林宴上一首技惊四座的《赤玉赋》,至今还被南北世子所传颂,不是没有道理的。指点起小生来自然自是绰绰有余。” 吕凌可不会打没把握的仗,苏家各方面实力是比吕家要强的,且明显吕家还有求于苏绶,本着知己知彼的原则,他这些日子认真找来苏绶的文章细读,不想他这样自信的人,读完之后也不由对苏绶心服,所以这番话他乃是发自内心。 他有这么一番对答,也算过得去了。 苏绶回以淡笑:“多少年前的粗劣之作,倒难为你记得。” 为官多少年了,也不至于被他几句奉承话就收买,不过话到了这里,再不接他递上来的文章就有些失体面了。 他伸手接了卷,展开看起来,入眼一纸端正秀丽的楷书,竟然是无可挑剔的“台阁体”,以他的年纪能修成这样的一笔字…… 苏绶抬头看了眼他,而后继续低头。 是首长赋,借咏春写世情的,整首赋运笔娴熟又不失锋芒,竟然也很是配得起他这番傲气! 苏绶虽然近年写八股文多,此时也不由在心中赞赏起这份文采。 不过有才的年轻人他也不是没见过,他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还不足以撼动他的决心。 他合卷道:“苏公子文采斐然,笔力深厚,确实前途无量。” 说完便把文章又还了给他。 吕夫人见状,便看了一眼江夫人。 江夫人心里也打起鼓来,看昨日徐氏的意思,分明就是有意的,可怎么苏绶这回答,却透着敷衍呢? 吕凌拿出手的文章肯定是有一定水平的,但一个年轻举子的文章,定然也不会完全挑不出毛病,他们本就是想藉着让苏绶提意见的由头让吕凌表现表现,可苏绶一味赞词,这不是把话头给堵住了吗? 难道说,哪怕徐氏对这门婚事没意见,但苏绶还不太满意吕凌做他嫡长女的夫婿? 可是凭吕家而言,能争取到这门婚事的最大筹码,也只有吕凌的才华了。 那吕凌就得赶紧表现啊! 吕夫人与江夫人齐齐看向了吕凌。 吕凌不慌不忙:“小生拙作能入大人之眼,实属荣幸,愿待改日大人拨冗之时,能从旁侍奉笔墨,以便能瞻仰大人文采一二。” 又道:“小生不才,这些年因为苦练笔墨,竟意外习得一手鉴别笔迹的小本事,至今还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大人任职于大理寺,手头常有案件,如若有用得着小生之处,也可随时传唤。” 徐氏听呆了。 一般年轻人这个时候早就窘得收敛了回去,哪里还会主动出击? 不管是不是厚脸皮,官场上都明显吃这一套! 会来事的人她遇见过不少,如此会来事的年轻人她却是头一回见啊! 她转头看向苏绶,苏绶端着茶在手上,一时好似入了定。 隔壁院里,杨佑看到苏婼走出禅院,正想上去招呼,就见江夫人一行三人进了他们院子。 盯着吕凌直到进屋,他才回来告知了韩陌:“隔壁去的正是苏姑娘一家人。方才苏姑娘也出来了,但是不知为何,上回在夫人的茶馆里,与苏姑娘交谈的那位吕公子刚才竟然进去了。” 韩陌看了他一眼:“哪家的吕公子?” “光禄寺大夫吕佩的儿子吕凌。” 上回既然跟韩陌提及过,那杨佑当然回头就会顺便打听打听,这都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要不然这么些年来韩陌怎么会随时得到他想要的信息呢?又怎么会把他提为身边的护卫长呢? “他来干什么?”韩陌不解了,“还真的是认识的?” “应该是认识,方才听到领头的是大理寺主事江枚的夫人,江枚与苏绶私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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