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小乖乖是谁?” 董夫人一怔,在茹茹鼻尖上点点,“是你呀。” 茹茹看了青娥一眼,借来点勇气,“可我叫茹茹,不叫乖乖。” 董夫人笑起来,“是我叫习惯了,你爹小时候我就这么叫他,我看到你,就还想这么叫你。” 这下真相大白,茹茹虽然云里雾里,但边上一言不发剥白果吃的青娥却收获颇丰,心道原来是这么个缘故,改明儿她定要这么叫他一声试试。 “青娥。” 青娥搁下白果壳,“嗳,太太。” 董夫人掸掸孩子膝头浮灰,将话头往她身上引,“我听说昨夜爷们睡在你屋里?” 她果然知道。青娥点点头,没做声。 “这本没有什么不该的,只是我以为你有分寸。”董夫人说到这顿了顿,整理茹茹的衣领,“毕竟前几日都分房睡着,我当还当你心思玲珑。既然你只是歪打正着,那我就与你直言,你不该叫他进你房里,这节骨眼他还没娶亲,要是你再揣上一个,还是个男孩子,你叫那没过门的主母还怎么自处?” 青娥受益匪浅,“太太说的是,往后不会再犯了。” 董夫人笑起来,从腕子上撸下只嵌宝的金镯子,先递给茹茹,“茹茹,去把这镯子拿给你娘。” 青娥便也甜滋滋笑,“多谢太太。” 冯家认回重孙女的消息不胫而走,柳家自然也知晓了这桩新闻,起先还没反应过来,以为是钱塘冯家的事,转念一想不对,立马再派人去打听。 不打听还罢了,一打听真叫人心颤,冯俊成在外头竟然有个四岁的女儿? 四岁,可不是刚怀上四个月。 本以为他拒婚是因为在顺天府不安分,相中了别家,哪知道他就从来没有安分过! 柳若嵋人都惊了,她起初不信,当那是道听途说,是有人要污蔑他。 可柳老爷一只茶盏拍在桌上,“孩子都认祖归宗了,你要不信,大可以到冯府去瞧瞧!” 柳若嵋怔愣愣没回过神。 柳老爷怒火中烧,人在房里打转,气得脑门都红了,“若嵋,你记着此刻的屈辱,往后嫁进他家,定然不能让那孩子生母过门!”他想了想,“不行,我这就去说,那小女子决不能进冯家门!” “爹?” 柳若嵋坐在塌上,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只觉身子都有些摇晃。 柳若嵋的哥哥在旁附和,“冯家真是越来越过分了,那冯俊成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先是拒婚,又弄出个孩子来,我们家这样的他看不上,就他这品行,顺天府里的京官儿也未必瞧得上!” “管他是个什么样的品行,他而今身在吏部,到江宁来可不就是要横着走了?” 父子两个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是怒火中烧,可听那言语里的意思,也并非是要放弃冯俊成这身在吏部的“佳婿”。 柳若嵋哪还有空为冯俊成有个女儿感到难以置信,更叫她惊愕的不就摆在眼前么? 她在旁不住摇头,“爹,哥哥,我不嫁……我说过我宁愿到庙里做个姑子,我也不嫁了……” “做个姑子?”她兄长回头瞧她,“哪有这么好的事,你是我柳家女儿,不能出将入相为门楣争光,怎么还不能嫁个人为柳家联一门姻亲?妹妹,娘亲当年真是太宠你了,叫你现在都忘了是谁把你养这么大!” “慈乌尚知反哺衔食,你怎么好不知感恩?” 柳若嵋怔然跌坐回去,她兄长大约是觉得话说重了,做到她身边去,“妹妹,你不是喜欢他的么?不过一个小孩子,你要生就是嫡子,和那来历不明的野孩子有什么好比?” “嫡子……”柳若嵋惨惨一笑,“我也是嫡母生的,倒像个野孩子。” 话音甫落,柳若嵋跑出厅外,一路奔回房中,两手发抖翻动着用来装她针头线脑的竹篮,抄起里边的剪子,捋过后颈的长发,扬手便是一刀。 柳老爷追进门内,瞧见那一缕乌发落地,大惊失色,“把剪子放下!” 柳若嵋将那剪子抵上喉咙,目光直勾勾瞧着架子上绣了大半的嫁衣,“爹,不要逼我了,我已经没有脸见人了。” 她起先成全冯俊成,答应取消婚事的时候,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了回到十三四岁。可她终于发现,她此前一直活在梦里。现在,才是醒了。 有的人看起来就该在寂静安稳中消亡,可越是这样的人,一旦发出自己的声音,才会被视作爆发。 柳若嵋前脚离家出走,后脚整个江宁便都在传她因为冯俊成出家当姑子去了。 冯老爷气得在书房关起门来训斥冯俊成,可他翻来覆去不过那么几句话,毕竟孩子也是他同意认回来的,只是没想到柳若嵋的反应会这么大。 毕竟看在他眼里,只要父母说定了亲事,为人子女是不能违抗的。这下两边都闹得不可开交,这婚事再撮合反而沦为江宁笑柄,越发丢面子。 那厢青娥听闻冯俊成在老爷书房挨训,不知外边发生,便带着茹茹到白姨娘院里找益哥儿玩,刚巧冯知玉专程去看了柳若嵋一趟,刚刚到家。 青娥冷不丁听到这个消息,干吞了口唾沫,难以想像那娇滴滴连说话都不会大声的柳家小姐,会或直接或间接的因为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踟蹰着看了眼院里玩耍的小孩子,轻声问晚归的冯知玉:“二小姐,你这是刚从山上下来?柳小姐真的削发为尼了?” 冯知玉摇摇头,将手上团扇递给丫鬟,“没有把头发绞完,那么好的头发,她舍不得。昨天她气急了上山,人家却是个和尚庙,不能收她,但她还是住在那禅房里修行,不肯下山。” 青娥松一口气,仍有些心慌,“柳小姐怎么会这么想不开…二小姐,你可有什么法子劝她下山?” “昨天我到山上,她是连我也不肯见的。” 青娥心里难过,她不晓得柳家门内也有一本烂账,因此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难辞其咎。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也不晓得,难道错的是冯俊成?错在他拒了婚?那要是他不拒婚呢?他一样还是错。 若说拒婚的时机不对,可人人身在此山中,山里云遮雾绕,谁又能一眼望断路尽头的景象。 冯知玉见青娥神色动容,为她倒上茶水,轻轻提醒,“这事你不掺和的好,俊成要是一心拒婚,他也该对这事不听不看不问,既没有议亲也没有定亲,何必拖泥带水。” 青娥道:“可是先头在钱塘,我还骗了她,她其实早就见过茹茹了。” 冯知玉却只是道:“但要再有一次,你还是会骗她。” 青娥扯动唇角,似有所感,“对,有时骗一个人未必是想图谋什么,也许只是为了自保。” 益哥儿跑过来抱住了冯知玉,“姐姐姐姐,茹茹不把她捡到的树枝分我一根。” 冯知玉轻快拍他屁股一下,“你自己捡不到?” 益哥儿少见地撒起娇,“益儿捡不到那么直的。” 茹茹见状也来抱住青娥,“我不给益叔叔,是我捡到的。” 青娥捋捋茹茹汗湿的脑门,“你捡到的就是你的,那你愿意帮益叔叔一起再捡一根么?” 茹茹觉得有点麻烦,也不是非要这树枝不可,她想了想,递出手上树枝,“那我还是分一根给益叔叔吧。” 两个小孩飞快地重归于好,青娥看着两个孩子玩闹,扭脸发觉冯知玉正若有所思将她端详,于是报以她微微一笑。
第52章 应天府里消息还未传过来, 只各家都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1”的警觉。 江之衡因着撞破冯知玉的计谋,再也没能好好阖眼。他发觉自己大约对冯知玉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回顾年少时为数不多的相处, 也都是她站在高处, 或妙语连珠或咄咄逼人地和他辩论。 但他真正知道自己喜欢冯知玉, 已经是她出嫁那天,她大他三岁, 那时他家里连亲事都没想过给他议。有的错过, 根本都不配谈遗憾。 那天冯知玉笑得很开心,回去后听母亲说,“知玉那丫头能嫁黄家小二爷, 也是亏得黄家和冯家关系近有私交, 才能高攀, 她那婆母郑夫人将来定然要对她不满。” 江之衡那时都还没变嗓, 问他娘为何? 他娘说:“三岁看大, 七岁看老。长到七八岁才接回来的小姐叫什么小姐,空有个小姐壳子, 谁知道装的是个什么里子。” 江之衡似懂非懂, 没有深究,毕竟往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与二姐姐往来。 焉知黄瑞祥婚后依旧寻花问柳, 冯知玉脾气上来与他理论,他便与冯知玉动手。 几次之后,二姐姐就时常回到江宁。他那时都厌烦自己,好像盼着二姐姐过不好似的。也是从那时起, 冯知玉的脸上就再也没有多少开心的神色。 他从她婚后的日子里窥见她数年间的变化, 从来没想过将她占为己有,他仰望她, 盼她过得好些,既然她不爱黄瑞祥,又厌烦他在外惹事,那他索性做些牺牲,去和黄瑞祥打成一片,打点花娘多灌他酒,叫他回不去家,省得惹她烦心。 这一次,江之衡无意得知她要加害黄瑞祥,即便他晓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却还是万分动摇。 香雪道他多虑,说他死脑筋,黄瑞祥这样的人私下里自己还偷偷用药,自己都不惜命,早晚废在女人床上,那方面不行又好面子,受折磨的不还是她们这些姑娘?让他得这病,那叫替天行道! 江之衡却冷哼,“你还等着事成后余下的报酬,你说的话我能听么?” 香雪脸一红,闭上嘴。 他想了想道:“那金子你留着,我给你赎身,你走吧。害人的事不可为。” 香雪听后,一番衡量觉得也好,省得提心吊胆,还白得块金子。她怕夜长梦多,央着江之衡当即和妈妈提赎身,捧着身契,乐得一晚上没睡好,第二日就收拾包袱离开了应天府。 这事便也算了了。 可惜江之衡有心救黄瑞祥一次,他自己也未必争气,那染病的姑娘拿了他钱,又放不下冯知玉开出的报酬,因此还留在群芳馆内洗扫,之后必要引出一番祸端。 但那也是后话,眼下江之衡急着到江宁去,见见归家的冯俊成,好让他这个做弟弟的劝她迷途知返。 杜菱随他一道回乡省亲,半天的路程,走了整日,沿路这个稀奇,那个有趣,闻着香气就想下车去买,江之衡对杜菱从来像个哥哥,因此她说什么是什么,一番磨蹭,天黑了才到江宁。 安定侯府里,他娘见了儿媳十分热络,“菱儿瞧着富态些了,是不是有好事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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