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抠抠鼻翼,倒也不见他太过焦急,转脸和班头说了几句,像是为难,“这么一说,的确是有几分蹊跷,可是夫人,那样一来县衙更帮不上你什么,不如你先想想,回顾回顾自家在京城结过什么仇,那马车又像是谁家的。不是我不想帮你,夫人,你也要多给我点线索才是。” 青娥浑身透着凉意,心知县衙帮不上自己,扭转身往天桥底下去找人,“施妈妈,马车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施妈妈晕头转向在人堆里一指,青娥随即朝那方向找过去,那么大一架车,只要没有出城,就总要在哪处藏匿。 冯俊成前往安护侯借人,他与江之衡道明来意,后者面色沉凝,当即请他稍后,自己进内院去见老侯爷。 老侯爷现今六十的年纪,须发灰白神情肃穆,他对冯俊成无甚了解,但近日朝中他的传闻沸沸扬扬,老人家也难免对他有几分偏见。 江之衡跪地求老侯爷让他调用府上人力,最开始老侯爷有几分犹豫,叫江之衡去衙门报案,还是杜菱在房里听到消息,紧赶慢赶来在前厅,跪在江之衡身侧,一并求了几句,才叫老侯爷松口,默许江之衡调用府上家丁。 侯府里的人第一时间往城门去,以老侯爷之名搜查过往马车。 青娥走在街上,一度头晕目眩,双眼失焦,猛然在街边看到一人手里攥着只小荷包,遍体生寒,那是她做给茹茹的! 一抬眼,那人转身隐入小巷,青娥连忙跟上去,顿觉危险,又转身对施妈妈道:“快回府喊人来,我跟上去看看。” 施妈妈想要将她喊住,可是她自己一样焦心,孩子又是在她手上丢的,随即点头答应,想着先去搬救兵,然后快些折返回来帮手。 那厢青娥带着红燕紧追男人进了巷子,见他拐进一间小院,心知不妙,想要转身离开却又来不及了。 院里走出来一人,将青娥愣在原地,是秦孝麟。 那男人将茹茹的荷包交给了秦孝麟,后者嗅了嗅上头熏的香,是青娥用的同一种香。飞上枝头了,品味倒还是那么廉价。 “茹茹在哪?”青娥上前半步,她此刻眼里全无惧色,唯有怒火,“把茹茹还给我。” 秦孝麟只是瞧着荷包上头细细密密的针脚,问了句,“那小丫头真是冯俊成的种?” “把茹茹还给我。” 秦孝麟没好气地将那只荷包丢给青娥,“她是在我这儿,可你要是想让她安然无恙地回到你身边,眼下就该乖乖听话,不要忤逆我的意思。” 得知茹茹在他手上,青娥反而镇静了,“你这是干什么?我都认罪了,也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认下了,你为何还要追到京城来?” 秦孝麟见她上身着立领大襟的水绿色绸袄,下身是长至脚面的蓝色暗花百迭裙,腕子上带着三只金钏,俨然今时不同往日。 她瞧着变化极大,最大的变化是身上养了肉,肌肤微丰,腮凝新荔,瞧着更具风韵。 男人就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攀比心,同个女人跟着自己的时候在茶山上风吹日晒,瘦瘦柴柴,转脸戴上了金饰,白白嫩嫩,倒像是他哪里不如冯俊成。 秦孝麟冷哼了声,“先头还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干净,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庸脂俗粉。” 青娥见他视线在身上游移,反而笑了笑,秦孝麟朝她走过去,换了副声调。 “你求求我,你求我我就把你女儿放了。” 青娥深吸气,看向他,“怎么求?” 秦孝麟绕她走了一圈,笑问:“你跟了他那么久,肚子还没有动静?你那女儿真是他的种?不是你和那短命鬼生下来赖给他的?” “短命鬼?”青娥默念,转而想起他说的是赵琪,他还不知道赵琪活下来了,只是道:“这与你何干?你未免多管闲事了些。” 秦孝麟笑道:“与我何干,你要是不能有孕,冯大人不就知道了自己不行,转而怀疑起你女儿的来历。” 青娥在心中嗤笑,整条脖颈连带着耳后都因莫大的愤怒烧成了桃红色,她眼梢轻巧将他觑着,心道男人还真是越没什么越要显摆什么。 “原来麟大官人是要帮我怀个孩子,你行吗?上回就找别人代劳,嗳,大官人,该不会不行的人是你吧?” 秦孝麟眼里果真闪过一丝狠戾,扬手就要扇在她脸上,可她却笑盈盈迎上去,耳垂上的金镶玉耳环晃晃悠悠,昭示着她如今不同以往的身份。 秦孝麟只得咽下这口气,丢下她进屋,“跟我进来。” 青娥也不含糊,提膝要跟进去,却被红燕怯生生拉住,怕她遭遇不测。 青娥却道:“没事,即便少爷被停职查办,现今也还是吏部官员,料他不敢对我怎么样。茹茹是他唯一的筹码,他要想拿我加倍,早就把我捆起来了。你要害怕,就站在院里,听到里头一有不对,就跑出去喊人。” 红燕连连颔首,叫青娥小心。 青娥对秦孝麟这个人有些了解,他固然恨她入骨,可他同样狡猾,不会不分时机场合地实施报复。眼下秦家的燃眉之急是茶税案,而这桩案子中,冯俊成是他唯一能够得上的与案件相关的人。 青娥随他进门,在厅里落了座,外头光影阑珊,衬得门里死气沉沉。 她努力笑了笑,“麟大官人不如开门见山。” 秦孝麟转动拇指上的扳指,“我本意不在绑你的孩子。”他扯扯嘴角,靠近椅背,“罢了,也的确是想吓吓你,谁叫你最近过得实在太舒坦。” 青娥当即问:“我最近过得舒坦,而秦家却状况不好,这便是你带走茹茹的目的,你想做什么?” 秦孝麟淡淡道:“我想让冯大人替我办一件事,请他和都察院的一位御史大人串串供。我听说现在案子查是在查,却没有进展,眼下情势对我家仍然有利,冯大人要是聪明,不妨就与我们秦家化干戈为玉帛,替我家里推个替罪羊出来,掩饰几条罪行。” 青娥拧眉望向他,转而轻笑,“这是什么话?我实话告诉你,我来之前已叫婆子去衙门带人来,眼下就要到了。你可真叫异想天开,当心被抓个现行,别想用茹茹威胁他替你做这些事。” 秦孝麟不以为意,笑了笑,“你女儿随时领回去,左右我手上的把柄不是她。你可能不知道,冯大人,噢,我是说大冯大人,大冯大人和我二叔是老相识,早年间他刚坐上江宁织造郎中这位置时,似乎…走过我家里渠道,私贩了些纺织物到西番。” 这一听,青娥脸都白了,秦孝麟的这一番话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要知道他说的若是真的,待这案子水落石出,冯家也必然遭殃。 见她如此反应,秦孝麟总算找回了些面子,往前坐了坐,恩威并施,“我们两家眼下在一条船上,秦家落水,冯家一样跟着遭罪。” 青娥默不作声,只听秦孝麟给出最后一条诱惑。 “我能打包票,等秦家度过此劫,定会保举冯大人重新入仕,还是那个前途无量的吏部郎中,如何?” 等冯俊成带着衙门里的人赶到,只看到青娥魂不守舍德从巷子走出来,手里牵着抽抽搭搭哭个不停的小茹茹。 茹茹见到冯俊成,连忙张开两条胳膊,朝他磕磕绊绊跑过去,“爹——” 冯俊成随即蹲身抱起茹茹,捏着她肉嘟嘟的小脸蛋,左右转动,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 眼见青娥脚步缓慢朝他走过来,冯俊成伸手接了她一把,“你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危险?带走茹茹的人呢?”他转脸对班头道:“人应当就在巷子里,有劳几位前往抓捕。” 青娥阻止冯俊成进窄巷抓人,“不必了,人已经走了。”她握住冯俊成胳膊,目光闪烁,“先回家,我有话和你说……” “怎么了?” 那带着衙役来逮人的班头不大爽快,“人走了?究竟是什么人?” 青娥扯动嘴角笑得勉强,“就是拍花子的,我过去的时候喊了一声,见到我就丢下孩子跑了。红燕,你再跟衙门的人走一趟,大概说说那人长什么样。” 红燕早就让青娥嘱咐过了,自是半句实话都不会对衙门透露,点点头,稍显胆怯地跟着离开。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冯俊成早就觉察不对,但他愿意相信青娥,因此只等回到家中再问她缘由。 家里人都还没全回来,府里空荡荡的,连王斑都还在外头找人,冯俊成嘱咐王斑在门房候着,等有人回来,就叫他们别再找了。 茹茹哭得涕泪横流,出去时多高兴,回来时就多伤心。 她被吓坏了,前半个时辰她都是被吊起后颈皮的小奶猫,被人拿布条捂着嘴巴,威胁她不许出声。 她听得见青娥和秦孝麟在外边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以为自己就要再也回不了家了。 青娥哄茹茹哄得嘴皮子都快磨破,茹茹却生起青娥的气,抱紧冯俊成的脖子,不让他将自己放下来,“青娥骗人,青娥骗人!” 冯俊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先看向青娥,见她欲言又止躲闪开去,这才别过脸去问孩子,“怎么哭着哭着又发起脾气来了,嗯?青娥怎么会骗人,你是不是错怪青娥了?” “没有!”茹茹好伤心,“是麟大官人把我抓起来了!青娥不说出来!” 冯俊成错愕看向青娥,却见她身心俱疲往凳上一坐,“秦孝麟来京城了。” 冯俊成蹙眉问:“他来做什么?报复你?还是为着秦家的案子?” “他…” 青娥不知道如何开口,先扬声唤来施妈妈,让她把茹茹抱下去。 既是秦孝麟,冯俊成便明白了她为何反常,因此将哭闹的茹茹暂时交给施妈妈,让她带下去给大夫瞧瞧,有没有磕到碰到。 青娥将门带上,神情沉重地转向他,见他神色焦急,一时间更是不知如何作答。 倒是冯俊成来到她身前,手掌稳稳托住她的手臂,温声问:“可是他对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他垂下眼掩饰愤怒,声音仍是轻缓的,“别怕…你告诉我。” 青娥不想他此刻关心的都是她,眼圈发红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轻轻推开他,走到边上去,“我没事,不是我的事…是你爹……” “我爹?” 这场对话当中出现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令冯俊成如此困惑,随后他顿了顿,像是有所启发,“你是说,秦孝麟和你说起了有关我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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