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这句话,他柔柔捏了一把柳云月的手,这才大踏步地走出门去。 柳云月福了一福,目送莫文轩消失在那一簇翠竹后头,这才慵懒地伸出指甲在太阳根底下照了照,又笑道:“夫人别介意,大人不过急着去办要紧事。您这样哭哭啼啼,谁能喜欢呢?” “若不是有你,我与文轩也情投意合。”荣澜烟的右手紧紧攥着,眼底尽是憎恨。 “是吗?”柳云月不以为意地笑笑,又扭头看着荣澜烟道:“我要是您,就悔死了。以为自己嫁的多好,浑然不把两位姐妹放在眼里。可现在呢,大姑奶奶有了身孕吧,那位小姑奶奶荣澜语就跟掉进了蜜罐子似的,谁不知道周寒执为了她,连酒都不怎么喝了。哪个不比您强?” 荣澜烟只觉得后脑勺的血气一阵阵往上涌,又死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抽那贱人的嘴,憋得脸都红了,到最后一把将丫鬟手里的那碗参汤摔在地上。 碗碎成了八瓣儿,切成圆片的老参散落一地。斑斑汤水溅在荣澜烟那正红色的喜鹊登枝百褶裙上,把红染成了深红。 周寒执才从有司衙门出来,便迎上了一袭雪白直襟长袍的莫文轩。但见他书卷气更浓,只是眼底微微泛青,身子似乎也越发单薄。 与之相比,周寒执却尽是刚骨气质。一袭黑色镶边交领大袖长衣,外披暗花宽袖褙子,瞧着便襟胸挺括,肌肉硬实。这样的横练肉体,配上晶莹如玉的肤色,一双清澈如夜空的桃花眼,简直是盛京城里贵女们可望而不可求的存在。 莫文轩眼底浮现几丝羡慕,嘴上不由得酸道:“寒执弟浪子回头,如今可真成了贵女们的心尖梦里人了。” 然而周寒执乌木般的瞳孔却微微凝了些淡漠,并未应声。 莫文轩见他脸色不虞,忙改了神色笑道:“你瞧瞧,我随便说嘴,你怎么多心了。寒执弟,今日我过来,是有事与你商量。” “莫大人见谅,我今日有要事,不能空了。”周寒执一拱手,健硕的身躯便要往马车上去。可莫文轩却拦在他前头道:“哎,你且听我把话说完。今日是我做东,却是通政使大人为主宾。” 说罢,他又凑近了一些,声音更低道:“我知道通政使大人并不拿你当自己人看。寒执,我跟你说实话,咱们是自家亲戚,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好不容易走通了门路,今日你务必要与我一道过去。只要能得这位大人欢心,你我前途不是难事。即便你秋分面圣不成,有通政使能为你美言,想来陛下也会给他几分薄面。” 周寒执暗觉好笑,心道这烂摊子便是通政使大人交给自己的,又岂会替自己美言。但他并不戳破,毕竟心里搁着另一件要紧事,当即再拱手推辞道:“莫大人,今日寒执实在有要紧事,不能奉陪。” “什么事比前程重要?”莫文轩蹙蹙眉,单薄颀长的身子挡在周寒执跟前,显得越发弱不禁风。 周平赶紧上前打圆场道:“莫大人,咱们府上夫人病了,现下还没醒过来。医士说是操劳过度,大人急着回家去瞧瞧。” 听见这话,莫文轩嗤笑得差点将口水喷出来。“就这事?” 周寒执颔首。 莫文轩推了他一把道:“你别闹。这也叫事?要是有大病我也不纠缠。可操劳过度算什么,女人就是这样,你越心疼,她越矫情!” 周平讪讪一笑,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并不惹人讨厌,问道:“莫大人不能这么说。听说您府上的贵妾千娇百媚,貌美如花。若是美人含愁,您能不心疼吗?” 周平惯会说话。 莫文轩硒然一笑道:“自是心疼。可要是前程摆在前头,我也毫不犹豫地能扔下。男人若是没有这点魄力,算什么男人,啊?” 这话说得有几分羞辱的意思,也是想激周寒执一激。 可周寒执并不在乎,淡淡一笑道:“我家那位惯不懂事,只怕不肯吃药。” “那这样,我这就让小厮去传话。”说罢,他唤过身后的小厮道:“莫府离周府不远,你回去告诉夫人,赶快出门,去瞧瞧三姑奶奶身子如何,叮嘱三姑奶奶好生吃药。” 莫文轩的耐心也算用到了极致。扭过头来,他叹了一口气看向周寒执道:“这回你大可安心了吧。女人照顾女人,可比咱们细心多了。再说,三姑奶奶身边的几个丫鬟我也瞧过,个个都是得力的。你啊,还是把心思放在自己的前程上吧。” 周寒执敛了心神,望了莫文轩一眼,语气淡然道:“咱们还是改日,莫大人恕罪了。”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往自家马车上走去。那步子踏得虎虎生风,显然是十分急切。 瞧着莫文轩怔在那,周平面上继续赔笑道:“大人恕罪吧。咱们家周大人见的女人少,又遇上咱们夫人这么心灵人美的,哪能不搁在心尖上疼呢。想必通政使大人也不会介意,毕竟今日这局儿仓促,谁也没提前知会。” 莫文轩瞧着周平,心头冷冷笑了一声,暗道这小厮倒是个聪明的,话说得周全,又点到为止。自己的确还没让柳云月亲自去请通政使大人,不过是诳一诳周寒执罢了。 望着周府马车远去的背影,他呵呵一声,扭头自回了莫府。 而另一边,荣澜烟已经带着红肿的眼圈进了周府。这地界她在荣澜语大婚时来过,也就一直以为还是那幅东拼西凑的破落架子。没曾想一进门,先见高阔巍峨的影壁,而后便是青石红檐的俊秀。 远处有小桥流水,近处有雕梁画栋,新年时洒金的对联被护得极好,瞧着依然气派大方。细节之处更有很多精巧的心思。镂空的雕花窗,前头是大株的桂花树并几棵芭蕉,另有一面爬满了蔷薇的立墙,端地是处处玲珑剔透。 荣澜烟呆了半晌,莫名竟觉得莫文轩白日的话有几分道理。论起料理家事,自己比荣澜语不知差了多少倍。 转瞬进了屋,本以为已经乱成一团的景象也没有出现。看似咋咋呼呼的新荔此刻有条不紊地命令那些小丫鬟们做活计,加被子的加被子,关窗户的关窗户,洒水的洒水,没有一人脚步错乱。 “二姑奶奶。”清韵福了一福,吩咐小丫鬟奉茶,自己则捧着一个青花外莲纹的鸡心碗准备侍候荣澜语喝药。可这会人还睡着,药不好往里灌,她只好把小炉子也搁在旁边慢慢温着。 “这是怎么了?”来来往往的丫鬟晃得荣澜烟头晕,她揉着眉心问。 “回二姑奶奶的话,医士跟前的小药童来过,说不妨事,大概是累着了。”清韵沉稳答话,但眼底却难掩担忧之色。 荣澜烟瞧着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上的荣澜语,但见她肌肤白皙红润,虽在病中,却也姿色妍丽,如云中仙女一般。她莫名想起柳云月来,不由得蹙蹙眉,语气有些凉道:“怎么是药童过来的?” 清韵叹道:“您有所不知,今日是那医圣仲景的诞辰,盛京城里大小医士全都去了城外的仲景山,要等戊时才能回来。咱们没法子,接连请了两三个伶俐的药童回来,都说夫人没大事,咱们才安下心。” 荣澜烟哦了一声,瞧了一眼混浆浆的药汤,想劝清韵别乱用药,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念叨道:“也是澜语太要强了。又要打理府上,又要赚银子,又要笼络丈夫,世上哪有这么齐全的日子。谁也不能样样都有的。” 清韵默默听着,却并不应声,只是时不时瞧了瞧门口小炉子里头的火,唯恐药冷下来。 见无人应声,荣澜烟自觉没意思,说过几句就想走,又想到莫文轩传的话,让自己盯着荣澜语吃药,不由得又放下要走的意思,只是有些不耐烦道:“澜语睡了多久了?” “大约三个时辰吧。” 荣澜烟嗯了一声,抿了一口跟前青花鲤鱼纹小盏里头的熟水,忽而幽幽道:“你家大人不回来,你怎么不派人去请呢?” 清韵怔了怔,稍稍抬眸瞧了瞧荣澜烟的神色,心道二姑奶奶愈发难侍候了,神色上却丝毫不显道:“已经派人知会大人。” “那周大人不回来,你们几个小丫鬟也不急?不心疼你们家主子?”荣澜烟拿手里的比翼双飞帕子按了按鼻子上的粉问。 清韵柔柔一笑,抬脸回道:“夫人说过,日子是自己的,身子也是自己的,不能指望旁人来疼惜。自己照顾好自己,才是正理。” 这话引得荣澜烟一怔,可她还没等多想,外头已经有步履生风的人走进来。 清韵脸色一喜,很快问礼道:“大人……” 周寒执稍稍颔首,却回眸对身后的一位灰衣老人拱手道:“陈医士,有劳了。” “哪里哪里。”那老人拈须一笑,便有身后药童拎着箱子而入,奔着荣澜语走过去。 “这是……”新荔困惑地看向周平。周平摸了摸脖颈的汗,喘着气道:“大人,跑了一趟仲景山,特意把陈医士请过来的。” 于是一屋子的人,呼啦啦朝着荣澜语围过去。 荣澜烟站在那,只见周寒执亲自替荣澜语撂下帘帐,那关切的眼神,轻盈的动作,几乎无一不在告诉大伙荣澜语于他周寒执来说有多重要。 再者,那仲景山不近,这样来回匆匆忙忙地跑一趟,不可谓不可辛苦。 她心头一酸,看了看被甩在后头的周平道:“转告你家大人,我先走了。” 懂事的小丫鬟赶紧接话道:“是,奴婢送二姑奶奶出去。等夫人醒了,一定会感谢二姑奶奶特意来一趟。” 荣澜烟嗯了一声,忍不住回眸又瞧了一眼,却见周寒执已经坐在榻边,一字一句地与那御医说话。她喉头一紧,看着周平问道:“不是说周大人今日有重要的人要见么?通政使大人?” 周平嘿然笑道:“回二姑奶奶的话,大人听说夫人病了,哪还有别的心思。这是头一件大事了。” 荣澜烟捏紧手里的帕子,僵着脸笑笑,头也不回地出了周府。 听医士说操劳过度,用两剂补身子的药便好,这一屋子的人才都安下心来。 “大人。”新荔蹙眉唤了一声,却见周寒执的脸色铁青,是前所未见的难看。新荔心里舒服不少,语气也柔和下来道:“大人,只是操劳过度,您别太过担忧了。” 周寒执的眉心一紧,说了一句知道了,便示意她退下。 新荔有些不放心,却不敢反驳,只能走到门外与清韵一道守着。 荣澜语醒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周寒执守在榻前,自己的小手则被人家攥在手里。好在身子不好,脸颊本就是绯红的,倒是不用再担心脸红。 “你怎么回来了?”荣澜语声音哑哑的,却有种特别的魅惑在里头。周寒执的心漏了一拍,随后摩挲着她的手淡淡斥道:“自己累着了都不知道,我怎么能不回来。” 荣澜语有些不好意思,想把手抽回来却又无力,只好任由他拽着,语气懒懒道:“白日里确实难受过一阵,我以为只是闹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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