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哭个没完,荣澜语并不怎么同情。当初爹爹母亲遇事的时候,伯父也半点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老太太更是个貔貅,自己的亲儿子,却连半点银子都不肯掏。 “既然真拿了,我也帮不了忙了。”荣澜语重新坐下来,一双玉手端起一碗山楂甜水,轻轻抿了一口。酸甜糯的汁水入喉,她的心情才好了不少。 “澜语,你这话什么意思?”荣海氏抬眸质问。 荣澜语将山楂甜水放回桌案上,朱唇轻启道:“若是没拿,一切自然好商量。但祖母酿下大错,哪怕是当今圣上,也无法转圜了。” “可这奏折不是归周大人管吗?他把那奏折扣而不发,不久行了?”李氏抬眉问道。 荣澜语无奈地摇摇头,冷冷道:“您这么说,就是要寒执徇私枉法?真是笑话,我们放着好端端的官不做,为了你家这点子事徇私?” 说罢,她再也没了耐心,领了清韵往外走去。 “你不许走。”荣海氏一缕斑白的发丝垂在面门上,显得格外可怖。“你要是不帮祖母,你就别想出这个门!” “是吗?”清韵吃吃一笑。“那夫人咱们别走了。这荣府擅自扣留诰命夫人,真不知有是长了几个脑袋。” 李氏心头叫苦,强忍着按住荣海氏的手道:“母亲,咱们可不敢这样。” 荣海氏方才还收起几分的眼泪此刻又啪啪落下来,嚎道:“我哪个孙女出息不好,非要让这个狼心狗肺的长了出息。澜芝,澜烟,你们当初怎么偏偏给她找了这个出息的夫婿!!真真是瞎了眼了。” 她这样骂着,李氏也听不下去,扭头看向荣海氏道:“要不是娘亲糊涂,秉山至于落到今日这个局面吗?眼看着我把救星请来了,您还不好好说话。” “你,你在怪我?”荣海氏一脸惊讶委屈。 李氏忍了多年,早已看这老婆子不顺眼,指着荣海氏的鼻子道:“怎么不怪你。你问问咱们家,哪个不怪你。老爷嘴上不说,心里不恨吗?这两个姑奶奶嘴上不说,难道心里不怨吗?当初秉怀二叔出事的时候,您拼死不让秉山出面,唯恐自己受连累,世界上哪有你这么当娘亲的人?” 荣海氏被骂得脸都绿了,指着李氏道:“你,你忤逆不孝。” “我就不孝了怎么样!”李氏掐着腰。 荣海氏用力捶着自己的胸脯,一脸痛苦地哀嚎道:“哎呀,我造的什么孽哦。儿媳不像儿媳,孙女不像孙女。” …… 荣澜语走到外头,听着里头愈发混乱的声音,不过淡淡一笑。 自作孽的人,的确不可活。 出了新荣府的门,荣澜语舒了一口气。“去找过宁哥儿没有?” 周平垂头道:“找过了。少爷没什么事,说明天就能回尚文阁去。奴才跟少爷说了,新荣府不太平,往后少去。” “宁哥儿还小呢。”荣澜语叹。 “正因为小,才需要夫人多提醒啊。”周平毫不犹豫接道。 荣澜语点点头。“也是这个理儿。不过,得给宁哥儿找个懂事的小厮跟着了。周平,你有空帮我瞧瞧。” “得嘞。”周平痛快地答应下来。 有的人的日子越过越差,有的人的日子却蒸蒸日上。似乎天道公平,好的东西就那么多,分了这一个,那个就少一些。 然而这其中的多多少少并不由天定。荣澜语一直觉得,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荣澜语带着满身倦怠回府的时候,意外发现书房正厅竟然都没人。直到走到小厨房,才听见里头一片嘈杂。 “大人,您这样不对吧。”新荔的声音传出来。 荣澜语与清韵对视一眼,脚下的步伐更快。直到走到跟前,才发现身高八尺的周寒执怔卷着袖管站在厨房里揉面。 他穿着一件月白长衫,绿色宽边镶领,衬得整个人越发姿容清隽。瞧见荣澜语进门,他眼底竟有几分找到助手似的欢喜,道:“你快来,这面也太难和了。我想给你做碗面,到现在还没和好面。” 新荔站在旁边掐着腰:“大人说什么也不用两位厨娘上手。这都和了一个时辰的面了,我腰都酸了。” 荣澜语绷不住一笑,在白日里沾染到的所有烦闷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她同样缠了衣袖浣过手上前,站到周寒执跟前,用两根玉葱般的手指在碗里搅了搅,嗔道:“这水太烫了,怎么能和好面。” 周寒执哦了一声,从旁边乖乖端来一碗凉水倒在里头。“这回呢?” 几位厨娘知趣地退出去,剩下新荔看了半天,最后也被清韵拽了出去。小厨房里,就只剩下荣澜语与周寒执二人。 “今日父亲也不回来?”荣澜语问。 周寒执颔首。“爹爹在盛京有几个好兄弟。每次回来都要挨处闹一闹。” 荣澜语一边说,一边熟稔地把温热的水倒进面里,另一只手翻来覆去,很快便将散沙似的面揉作一团。 “剩下的我来,你教我就好。”周寒执从她手里接过奶白的面团。 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瞧上去好看又清秀。荣澜语呆呆看着他揉起面团,虽然姿势不大熟练,但胜在力气浑厚,竟也真的有几分意思。 瞧着他白皙的肌肤上渗出微微的汗珠,荣澜语从怀中摸出锦帕替他擦一擦。却不想人家太高,荣澜语要踮脚才能做到。 这一踮脚,脚下的花盆底便又不稳,她的身子重重向周寒执倒去。 周寒执正跟手里的面团较劲,忽然感受到身边的人一软,赶紧侧身来接。如此,两个人重重倒在了地上。 好在厨房的地也干干净净。 周寒执的双手没派上用场,因为荣澜语已经乖乖躺在了他宽厚的胸脯上。周寒执垂头能看见荣澜语羞红的脸,加上她软软的身子压在自己身上,周寒执觉得心跳不知漏掉了多少拍。 鸦羽睫毛轻抖,荣澜语咬着嘴唇从他身上起来,指了指自己的鞋子,委屈巴巴道:“这鞋不稳当。” 周寒执站起来,荣澜语正好到他的肩膀。 清隽的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一双桃花眼几乎要把她吞没。周寒执顾不得什么黏软的面团,眼底只剩下荣澜语。 夕阳笼罩着二人,一个白衣翩翩,一个姿容柔美。 周寒执忍不住低下头,用力一吻。 这世间的面,哪有吻甜。 二人折腾了半天,到最后还是请金于二位厨娘打下手,总算才在日落前端出两碗热腾腾的面。 还是原来的葡萄藤下头,原本的桌案被换成了一个硕大圆润的木桩。木桩经过打蜡抹油,如今没有毛刺,只剩下光滑的表面纹理,瞧着古朴自然,颇为雅致。 荣澜语亲自酱的两碟牛肉摆在旁边,又有人端来葡萄汁,便是二人的晚膳。 听荣澜语说起荣秉山的事,周寒执抬眸问道:“你若见不得荣家落魄,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荣澜语摇摇头:“我没那么多管闲事。只不过,若是真的判罚太狠,我怕宁哥儿……” “那倒不必担心。皇后月前诞下麟儿,想必皇帝很快就会下旨大赦天下。不过两箱珠宝,比起那些巨贪大饕们不知强了多少。” “大赦天下?”荣澜语听见这话,忽然灵机一动。 周寒执早知她的心思,毫不犹豫道:“到时候,父亲母亲也有回来的可能。即便不回来,趁机求个安置,谋个梧州的清闲散官也是有可能的。你放心,到时候我会向陛下奏请此事。” 荣澜语点点头,眼底闪过明亮的光。周寒执看着那一双鹿眸,唇畔不由自主地泛起笑意。 用过晚膳,周寒执回了书房誊写公文。 “执儿啊。”周老太爷进了门,眉宇间带着些烦闷。 “爹。”周寒执过去扶着他坐下,“今儿遇上了什么事?” 周老太爷点头,望着屋里的黄铜香炉,蹙眉道:“我问你,澜语是不是身子不太好啊。” “嗯。前些日子请过医士。”周寒执抬眸。“您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是听谁说的。”周老太爷叹气。“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爹说。我说怎么你们成婚一年了都还没让我抱孙子,原来是你媳妇身子不好。寒执,如今你给她挣了个诰命的身份,也算对得起她了。这样吧,过些日子爹来出面,再给你讨个妾室。身份低微些也不要紧,只要身子好。将来生了孩子还是养在你媳妇膝下,她也不委屈。” 这话说完,周寒执脸上的神色早已淡得厉害。“这话儿子就当没听过,您也别再说了。” “这是什么话?”周老太爷纳闷。 周寒执坐回圈椅里,望着书房里简朴雅致的布置,哂道:“爹爹是不是以为周府如今过得日子不错?” “那当然了。我儿子这么出息,儿媳妇又能干。”周老太爷脸上不无得意。 周寒执淡淡一笑,顺着敞开的窗户看向外头的月光,慢慢道:“爹,你知道娘亲走后我有多难过吗?” 周茂岐未吭声。 周寒执继续说道:“说不好这种感觉。但儿子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周茂岐知道儿子难过,却没想到亡妻的去世对儿子的打击这么大。他一时有些愧疚,自己当时根本不记得儿子什么样了。 但周寒执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执着太久。他只是格外严肃地看着周茂岐,正色道:“父亲,儿子能走出当初的局面,全是澜语的功劳。周府能有今日,也是全靠澜语。我不在乎什么绵延子嗣,更不在乎什么天伦之乐。爹,儿子这辈子不打算纳妾,更不会做半点对不起澜语的事。如今家庭和乐,父慈子孝。可若爹爹执意给儿子纳妾,那爹爹就是让周府重新陷入破败混沌的人。到时候无论什么局面,儿子都不会站在您这一边。” 周茂岐被说得唇瓣微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有些嗫嚅道:“是,是邱府你姨母说,说澜语身子不好。我,我也没别的意思。” “爹爹是明白人。”周寒执淡淡道。 周茂岐咽了口水。走到院里,见四处景致养眼,与从前的破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由叹道:“我又何尝看不着这位儿媳妇的好。可……罢了,万福,随我去给玉蓉上柱香吧。” 半个月后,瘦得腰肢盈盈不足一握的荣澜烟进了周府。 她眼圈微红,发髻低垂,因脸颊纤瘦,于是耳边的珍珠显得越发硕大。“伯父的事定下来了。因伯父毫不知情,所以只被罚了些银子。反倒是外祖母,被斥责身为官眷,不正身德,竟下了狱,要整整一年才能出来。” 荣澜语听见这话,就知道李氏不是白骂的。她也生不出什么同情来,吩咐清韵往后时不时送些银子点心,也就是了。 而荣澜烟依旧提不起精神,瞧着肌肤润泽的荣澜语,眼底颇羡慕道:“寒执也正四品官了,照理该有两位妾室呢。他没跟你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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