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朱氏整个人也垮了,每天就是躲在屋子里打哆嗦,半疯半傻,而没了手的鹿秀,则整日醉醺醺的去脚店买最劣等的黄酒,拿嘴叼着喝——直到某天,他被探子下狱,才知道他居然这样胆大,钱是从探子那里偷的。 鹿琼听完,发现自己居然很平静,鹿大娘唏嘘了两句,也没多说了。 等宝丰县被搜了一遍,探子们才离开,城门前还挂了一张通缉令,上面赫然写着“白九”两个大字。 鹿琼看到后脸色就变了,冲回家告诉谢子介,谢子介倒是很平静。 “白九迟早得死,石三这次来,就是做这事的。” 鹿琼有些不懂:“那为什么要来宝丰县?白九不是江南的匪首么?” 谢子介低低笑起来:“小阮儿——就是周绣娘的丈夫整日痴迷的那个花娘,就是石三的人,周绣娘那个外地丈夫恐怕也是,而杀小阮儿的人,是之前的黄通判的手下。” 鹿琼惊住:“那关白九什么事?” “小阮儿会死,是因为她把手里的诗说成自己的,而诗白九在江南也写过,”谢子介道,“通判大人觉得小阮儿是白九的人,杀了之后才发现杀错人了。” 而按察使则觉得,白九自己是抓不出来的,拿黄通判顶罪也不错,可惜石三来了。 江南的诗会来宝丰,一定有理由,石三就是揪这条线,更何况谢子介最近还给他递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 鹿琼不懂:“那么多匪首,为什么非要抓白九?” “因为白九收容流民,”谢子介说得漠不关心,“他收容流民,不做恶事,在江南和大周的江湖都很有名气,这就逼迫本来不打算管流民的官府来处理,而不是等地方豪强重新收纳成隐户。” 这是在打汴京城的官帽子的脸,那些人怎么可能忍。 鹿琼忍不住道:“白九是不是故意的?逼迫官府好好对待流民?” 谢子介深深看了她一眼,听不出语气:“或许吧。” * 鹿琼没能等到和谢秀才一起在宝丰过新年。 还剩一个月的时候,谢子介某个下午出去了很久,回来后肃容道:“咱们准备去府城,石三要发疯。” 陆妈妈和鹿琼都没问谢子介从哪知道的消息,三个人对视了一眼,陆妈妈干脆道:“什么时候走?少爷吩咐一声。” 而谢子介看着面色越来越凝重的鹿琼,忍不住又摸了摸鹿琼的脑袋:“走,咱们去府城过年。”
第28章 程三丁,铺子 程三丁缩着手, 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么冷的天,又进了腊月,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 但凡有一点办法,他也不至于这个时候在城门口寻商机。 程三丁前两年是佷挣了一笔钱的,他那时候自以为春风得意,很风光的把老爹接过来养老, 但商户一年一个样子,这也就几年的功夫, 他赚的那些全部亏没, 不但如此, 还欠下了一笔债 家里的情况老爹比他还忧心,抹了半年的眼泪,就这样病倒了, 程三丁是个孝子,这时候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他从小就不是个读书的材料,倒是做小买卖做得很好,因此梗着脖子不愿意跟着老爹读书,反而出去跑商。 他那时候年少轻狂, 总觉得自己能成为江家一样的巨富,成了商籍也不在意。 “反正本朝商户也能科举,又不影响子孙。”他这样说,老爹算是闭嘴了,但老头子生他的气,自己搬去了宝丰县住着,直到几年前他有了钱, 巴巴请老爹回来,这才算是父子团聚。 可因为自己做生意,让老爹受这样的忧心,程三丁后悔极了,早知道哪怕一辈子读不出来什么,子子孙孙一直死命读书也好啊。 至少不会害他爹生病。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吃,程三丁现在也是没有办法,汤药都是要钱的,偏这位石三通判说是防止江南的盗匪犯事后寻医求药,对府里面的郎中管控得愈发严了,江南的盗匪没有抓住,小毛贼的确抓了不少石,三通判更觉得自己做得对,因此,寻医也成了难事。 程三丁现在能请的郎中只有两位,哪一位诊金都不便宜,银子流水一样哗哗地出去,他这几天也实在是没办法,于是打算将手里的院子卖出去一套,自家住的那套是肯定不能动,幸好他本身还有另一处院子,那是他做生意最红火的时候买的,离商市和瓦舍都很近,算是商户们喜欢的地方。 可生意不好做,那可不是他一个人不好做,是都不好,牙人那边根本没有商户来问,倒是有员外相中了,但压价压得很低,程三丁咬咬牙,干脆不问牙人了,自己来城门这边看有没有想要来府城的行商,不管是租还是买,能让他赶紧凑些银子。 可惜两天了也没碰着个愿意的买家,程三丁打了个喷嚏,用嘴呵了呵通红的手,在哆哆嗦嗦里看见了一辆马车。 马车并不奢华,前面的人是个书生打扮,但两臂握绳的样子看起来就极有力气,车内坐的大概是女眷,帘子拉得很紧。 车子交了过路钱,两个守门的城吏用刀挑着车帘往里瞥了一眼,确定不是盗匪后就放他们进去了。 还有马车,那应该就是有些钱财的,程三丁忙堆了笑巴巴凑过去问:“贵客是来长住还是短住?” 长住就能推荐他那院子,短住也没关系,程三丁现在又接了个活,就是给几家相熟的旅店拉客源,别说,每月光这挣的钱,要比他自己那已经快要倒闭的铺子挣的还多。 儿子一边看着铺子,又一边读书,程三丁就这样守在城门前候着。 驾车的青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冷淡道:“我们自家有院子。” 生意又做不成了,程三丁跺跺脚,不死心的最后试一试:“我那房子是在瓦舍周边的,您要是租了没隔几步就能去瓦舍,很是方便的,贵客可真的不要看看?” 青年拧眉,复又松开突然,“唔”了一声,又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今日不行,也罢,你明日可还在这里?我来寻你。” 程三丁狂喜,有门了! 他正要点着头说,我每日都在城门这儿,忽然想到明天是什么日子,笑容难看起来,只好垂头丧气道:“明日我在庆平坊。” 按理说该他去找贵客才对,只是明天是他那老爹要来考教孙子的日子,程三丁无论刮风下雨必须得陪着老头子,听老头子训话读书的好处。 要是老头子没病也就算了,现在程三丁哪敢不去。 他娘子又不是个认得路的,程三丁实在不放心让她出门,正想着问相熟的脚店借个跑堂,明日来替贵人引路,就听见那书生平淡道:“我明日寻你即可,庆平坊我还是认识的。” 这书生自然就是谢子介。 他既然知道了石三要发疯,也就不打算再住宝丰县,石三发现消息是从州县出来的,因此严加管控周围这些州县,反而是正儿八经的府城没有管得很严,正好,计划到了这时候也不方便让鹿琼继续掺合进来了,倒不如打着求学的说法来府城,等鹿琼能安身立命,他便可卸下谢子介这层身份了。 他们出发的匆忙——宝丰县的院子还留着,倒也没必要带太多东西,府城这边谢子介是有院子的,来了便可住进去。 但他那个院子是年初考学时候买的,本身在书院那边,谢子介在时还好,若等和鹿琼和离,鹿琼住那边就不方便了,程三丁说是离瓦舍近,那边其实谢子介心里清楚,离得更近的并不是瓦舍,而是女坊,只是女坊沾了个女字就不方便卖,干脆只说在瓦舍那边。 这些鹿琼是不知道的,她这几天心里都乱得很,刚刚进城之前,她偷偷看了城门,眼见着很大一张黄纸,写着白九两个字,还画了一幅画像,这人若他鼻子大下巴尖脸上有痣,眉毛杂乱,那便是有特色,可长得越是周正,其实越难分出来。 画里的白九就是个周正的青年男子,称得上英俊。 但还是谢秀才长得标致,鹿琼想。 谢秀才说,官府这些画像其实没多少真实,普遍就是听人叙述几句,就简单的描摹而成,用谢秀才的话来讲,官府的人听了句白九是个漂亮的青年,于是便这样画了,白九不长这样。 鹿琼心知知谢子介和白九肯定是有关系的,但这样熟悉的语气,还是让她心惊胆战。 谢秀才的语气,仿佛他和白九好得是一个人。 她不敢直接问谢子介,只能自己瞎猜,猜了半天也猜不到。 马嘶鸣一声,谢子介拉开窗户对她道:“到家了。” 马车是江家那边弄来的,谢子介还要去江家的商铺还。谢子介想了想,又道:“琼娘和我一同去吧,王掌柜给你的信,肯定也有写给江家铺子的掌柜的。” 王掌柜的那些信,就是给鹿琼介绍府城的商人们。 鹿琼知道江家是富商之家,据说家财万贯,就连汴京城的皇帝都不一定能比得过,这样富可敌国的商人还能活得安安稳稳,一是因为江家低调,二则是因为江家这代的家主江大是个很有手腕的人。 这些都是她听王掌柜讲的,只是那位江大到底有何本事,王掌柜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他在官帽子之间也如鱼得水。 鹿琼如今识了字、活了命、吃得饱、穿得暖,心里便生出来新的野望,她也不求自己能变成江家那样的巨富,但她也想有一天能和江家做起来生意,见见这富可敌国的巨商到底长什么样。 只是自己不去没有什么关系,若耽误了谢秀才的事,那可就罪过了,谢子介看出来她所想,便补充道:“你不用怕,我去江家那边是没什么事儿的,倒是你跟我一块去,还省了咱们过几天再出去的功夫。” 鹿琼眼前一亮说:“好。” 谢子介还有一个想法,不过就没说出来,进了腊月东西便要少了,这时候一来是要准备菜肉米面,二则是了瓦舍那边,若鹿琼有什么喜欢的,他也能趁早给鹿琼买了。 陆妈妈笑呵呵的让他们小年轻自管忙去,谢子介的家中很是规矩,江家那边看门的婆子打扫的很干净,陆妈妈东西一打理,便可自去和门口的邻里聊天了。 虽然快要过年,街上依然有很多来回巡逻的衙役,鹿琼看得心里害怕,倒是谢子介坦坦荡荡。 “他们有什么可怕的,”他反而笑道,“咱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鹿琼欲言又止,很想问谢子介,白九的通缉令还在城门上挂着,他怎么能这么胆大? 可谢子介很淡定从容,那种从容甚至让鹿琼觉得,府城才是谢子介如鱼得水的地方。 瓦舍这边居然关了门,谢子介很意外,同时想起门口那儿说卖房子的又暗笑了一声,难怪那样苦着脸卖不出去。 幸好旁边的商市还开着,谢子介去的铺子是做皮毛生意,都是从蓟北路那边运过来的好东西,城里的富户们没有不喜欢的,因为哪怕最近其他家生意不景气,也没耽误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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