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跑商的要愁死了,我大哥带着人过去看什么情况,也多亏白九爷收拢这些人,又逼迫沥江府好好定户籍,才算是解决了这事。” 江六年纪小,并没有真的经历过这些,但此时说出来,也是让鹿琼心惊肉跳,她想起之前谢子介轻描淡写说白九必须死,此时才真正明白了其中含义。 上万流民,要不和白九一起做土匪,要不就沥江府开门收人,这种事沥江府是没有选择的,流民有了去处,可白九这种举措,稍微进一步,就是裂土称王了。 本来想吃掉倒下的世族的隐户的当地豪强忍不了。 汴京城也忍不了。 这样的通天之能,自然该是老谋深算善于隐忍的人才能做出来,可想起现在的“白九”,鹿琼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这个白九要怎么变成匪首白九? 江六面露歉色:“嫂嫂,我得替九爷陪个罪,其实我之前也只道谢书生和我大哥关系不错,而谢书生是白九爷的手下,也就是前些天,我大哥叫我来这边接应白九,才知道他就是白九爷那种大人物。” 想起自己还抱怨过明明大哥让他接应白九爷,他却只见了个文弱书生,江六也感觉好笑。 白九是白九,谢书生是谢书生,江六分的很清楚,鹿掌柜可以接受一个谢书生做前夫,但若是加上白九这身份,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他还叫嫂嫂,但单纯就是为了亲切些,实际上他很自然的把白九纳入了江家的范围,在替白九说话。 江六吐露出来他真实目的:“前些天是真的没办法了,如今江家已经可以接应我们,江家拿百两黄金向嫂嫂赔罪,嫂嫂我这就带九爷离开。” “我不走。” 门开了,白九走进来,大大咧咧坐下。 他无可奈何的样子:“琼娘让我找的好苦。” 江六匪夷所思,这茶坊自然是江家的产业,里面的人为了支应白九,全是大哥的心腹,闲杂人根本进不来啊。 白九看出来他所想,指了指自己的脸:“看见这张脸,他们就让我进来了。” 是了,江六无言,正因为是大哥的心腹,白九才能进来的这样容易,才能堂而皇之的偷听。 “琼娘你可不能不要我,”白九委屈,“我就呆你这里,哪儿也不去。” 江六左转转看看,右转转看看,干笑。 而鹿琼也沉沉叹了口气:“江小掌柜——我先这样叫你,恐怕你的白九爷,现在的确不能同你回去。” 江六心想,你们既然还是夫妻,我自然没有带走他的道理,然后他就听见鹿琼道:“你说的白九爷失忆了,现在只有十六岁,就是这样。” 她指了指白九,看着笑得一脸少年气的白九,再想起自己接应的那个眼神锋锐冷厉的杀神,江六缓缓捂住了头。 这都什么事,他现在能也失忆一次吗? * 白九出门,本来是想去查最近铺子旁边探头探脑的人的,结果却看见一个少年带着鹿琼去了茶坊。 他能看出来,那少年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已经是老道的江湖客,白九担心鹿琼吃亏,忙跟了过去。 结果居然听到了这些。 匪首和白九联系起来,其实也有很多天了,但白九这还是第一次真切意识到,三年后的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 这世上万事,很多都是顺势而为,白九心知,江六没有说谎,但他知道的肯定也不是完全的真相。 若真的收拢数万人进山,先不提这种事他能不能在两年里做到,但汴京城居然不派兵剿匪,而是派出石三郎这种人来查探? 石三郎虽然也天天说着剿匪,但白九对自己那位大姐夫还是有点了解的,真要是恨土匪,汴京城里那位不会是这么慢悠悠的。 临阳路的驻军都没有动,却在几百里外的这里寻人? 简直是笑话。 之前白九就已经有所猜测,此时更是确定。 石三郎与其说是剿匪,不如说是寻人。 只是如今的白九其实对未来自己的印象是越来越模糊的,他没有那些记忆,想象不出来具体形势。某些细节里似乎有他自己的笔手,仔细想来又觉得荒谬。 这实在麻烦,白九皱眉。 他眼前似乎有什么景色闪过,焦土,荒地,远远的看不清的人,他心在一瞬间是绝望的,带着极致的不甘和愤慨,直到看到身边的鹿琼。 鹿琼低头沉思,一头乌发垂在耳边,露出半张安静的脸。 他终于也平静了下来,被牵引回了现实。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鹿琼也在担心“白九”。 不是他,是那个过去三年里经历了他自己也无法完全得知一切的“白九”。 这件事就这样横在白九的心上,两人一路无言的回了铺子,胡伙计正在满脸堆笑地招呼一个员外打扮的中年人,那人清癯高寿,一身翠衣,眉毛很浓,自带三分正气。 他雅言说的很好,此时正在说自己对这套蒙书很是感兴趣,连连称赞说能想出这样法子的,一定是奇才,这种溢美之词胡伙计自然替鹿掌柜全收了,两个人相谈甚欢。 鹿琼急忙进去,准备招待贵客,一回头却发现白九并没有进来。 白九站在不远处,轻轻摇头,面色苍白。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里面的人是谁,昔日祖父的得意弟子,如今天子宫中客,一代清流肃臣,胡善龙。 他恨不得生啖其肉,可也想不到,能在汴京城外的地方遇到胡善龙。
第44章 找茬 谢家家主, 一代大儒谢让这辈子,收过的弟子不计其数,能被谢嘉鹿记得的, 只有三个人。 其中谢让最常提起的,就是胡善龙。 一心做学问的人,于仕途上一定不太好,谢让自己有整个谢家撑着, 不愁衣食天生的富贵,但对这个和他一样在学问上颇有建树, 但寒门出身的弟子, 谢让就要忧心多了。 胡善龙早早考了进士, 按理说必然会有远大前程,但他生性耿直,入朝没多久就被赶出了汴京城, 重新成了白衣。 因此谢嘉鹿的记忆里,有将近十年,胡善龙都是住在谢家的。 弟子住在老师家,谁也挑不出毛病,但胡善龙也要娶妻生子,总不能一家人都挤在老师家里吧?谢让倒是无所谓, 胡善龙自己做不到这么丢脸。 谢嘉鹿十四岁那年,胡善龙离开谢家,谢让给他找了关系,运作他进了御史台。 胡善龙说要去汴京城讨生活,这一讨,就讨到了谢让头上。 江南要案,御史彻查, 其中最得官家青眼的御史就是胡善龙,抄家查人,立下不世功劳的也是胡善龙。 谢嘉鹿化名白九,在离开沥江府的商队里赤足行走的时候,胡善龙在沥江府尹的陪同下,迁走了百余豪族的藏书阁。 这些书被胡善龙敬献给了官家,而他第一次仓促离开汴京城的事也被翻了出来,官家亲口下令要好好查查“是谁污蔑了朕的好直臣”。 这事从前朝闹到后宫,巫蛊案刚过去没多久的朝廷又掀起来一番风浪,但最大的额受益者是谁是毫无疑问的,就连只能和江湖客们聊天的白九都知道,胡善龙从此简在帝心,入中书门下是迟早的事。 胡善龙不在汴京城做他的高官,来这边做什么? 白九是不能见胡善龙的,胡善龙会不认得谢嘉鹿的脸吗?这谁也不知道,十四到十九,五年时间的确很长,也足够白九改变很多,但他赌不起这个。 白九冷汗涔涔,转身离开。 门内的胡善龙并不知道这一切,他正在和胡伙计说话,以他的身份来说,对胡伙计这样的人依然和善,称得上平易近人了,此时听胡伙计说铺子掌柜来了,便一笑,备好了勉励的话。 回头看见居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子,胡善龙眼中闪过意外之色。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自古以来注解都是极难的,胡善龙自己学问渊博,听说有铺子居然改蒙书,第一反应就是胡闹,没有几分学问哪怕是蒙书也不能随意释义的,有这样学问的人,忙着考进士入汴京,哪可能有这功夫。 结果今日一观,居然注解的十分精妙,图也配得好,甚至让他看出来几分昔日老师的痕迹,他心里一面是起了爱才之心,另一面也是警觉。 若和谢家无关,他可引荐此人入京;若和谢家有关,他也不介意斩草除根。 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是个女子。 他心中可惜,又终于放下了戒心,便对那小掌柜很和气道:“老夫也是头一次见这样的书,小掌柜有巧思。” 虽然他笑得和善,但鹿琼却只觉此人高高在上,因为白九的躲避,她心里有了几分警惕,此时面上不敢显露,只能挑稳妥的说。 “谢过大人了,只是一点糊口生意而已。”鹿琼行礼,谨慎地不多说一句。 “可不要这样说,”胡善龙很不赞同,“开蒙大事,小娘子这样的书就很好,若能在我大周传开,天下读书郎又要多不知道多少了。“ 这样的盛赞,鹿琼是万万担不起的,特别胡善龙还很好奇,几次问她蒙书里图是怎么想到的,也不吝指点几句后面要怎么改。 图不是鹿琼画的,这是伙计们都知道的事,鹿琼便说了于大娘的名字,胡善龙想起于大娘,似乎恍然了。 “是了,她父亲和我说起来还是同年的进士。” 这似乎就对上了,于大人在背后指点的话,弄几本蒙书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胡善龙心中一笑,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么好的政绩,于大人也一声不吭,自然是因为女儿的身世还是低调为好。 胡善龙来得快走得也快,等一切都平息,白九才走进来。 他不知道从哪拿了个帷帽,此时遮得严严实实,看了胡善龙的几处修改,“嘿”了一声。 “就照他的改吧。”白九沉沉道,“说得很好。” 胡善龙和谢子介都承自谢让,但一人有一人的想法,胡善龙的几处修改,虽然说这些读蒙书的倒很少有孩子会细思为何这样作画,但胡善龙的恐怕更符合于御座上那位的意思。 鹿琼知道白九心情不好,但习惯了谢子介步步筹谋的风格,她想问又觉得似乎没有必要。 反而是白九拉着她,很坚定道:“等晚上回去,我就和你说一切,这些不能瞒着你。” * 回家吃了饭,两个人回了卧房,石三郎的探子已经撤去,府城这种地方不比处处都是耳目的汴京,总体还是能说些话的。 白九把他的猜测全部托出,又简单说了胡善龙的身份,这样去猜测分析,白九目光锋锐,倒是更像谢子介了,可谢子介也是一路不知道多少坎坷才变成谢子介的啊。 最后鹿琼看见他长睫抖了抖,话说得居然有些可怜巴巴:‘我知道,我其实该跟着江六走,可我好舍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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