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再后来,他才知道,阿忆居然和石大有了联系,为石大调查作证巫蛊案。 谢妃参与了咒杀天子,远在天边的谢家人知情吗? 石大觉得,阿忆这个身份刚刚好,便说动了他作证。 石大需要谢家参与进巫蛊案,至于谢家到底有没有真的参与,反而不重要。 其余世族倒下是因为青巷案,唯独谢家却还处在巫蛊案的余波之中。 他的确是对的,阿忆恨谢家,哪怕谢九郎救了他,给他另立了户籍,让他读书。 但他依然为石大添油加醋了那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巫蛊案。 十七岁那年,匪首白九准备前去宝丰,也就是那时候,他终于查到了当初谢家所有的事。 阿忆说的是:“若那天他们没救下我就好了,若是没有救下来,我也不至于后面落到那个地步。” 谢子介痛恨阿忆的同时,也忍不住痛恨曾经的自己。 他本来有无数次的机会改变这一切,不管是从阿忆那边入手,还是从九哥那边入手,再或者去和祖父说这些。 他不该做的,便是拿阿忆是个什么样的人去证明,九哥是错的,自己是对的。 理智上来讲,他那时候知道的不止这些,还有谢妃咒杀天子和天子要取十一皇子心头血有关,知道天子因此已经对谢家不喜,石大只是揣摩上意,递了道折子,说谢家参与了巫蛊案,请天子抄家以示天下。 所以阿忆到底作不作证其实不重要,皇帝也好,石大也好,要的都只是谢家参与了巫蛊案这个结果。 但谢子介还是忍不住恨当年那个年少轻狂的自己。 他从不是完人恰恰相反,他和完人差了太多。 十四岁的谢嘉鹿可以对着九哥说:“你救下的这个农家子,他可会恨你的!” 十九岁的谢子介却要在听到这个为谢家倒下出了大力的人依然用谢家遗孤的名义招摇过市,还不能反驳。 他要反驳就要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谢家遗孤,那么这一局他就满盘皆输了。 他若不反驳,那便是承认了谢圣恩的遗孤名义,哪怕之后他复了仇,谢圣恩也依然是九哥的孩子,谢家的继承人。 这就是天子给他出的难题。 你要让谢家——哪怕现在只是个壳子了——落在深恨谢家的谢圣恩手里吗? * 毕叔还在等谢子介的回答。 他刚刚问了谢子介,你对谢圣恩怎么看呢? 如他所料,谢子介陷入了更长的沉默。 毕叔便悠然道:“那便不提这个,后生既然是胡大人的弟子,以后咱们相遇的机会还很多呢,毕竟圣恩也很想带到胡大人的名下。“ 以谢圣恩的资质想入胡善龙的门,那简直比登天还难,胡善龙愿意收下一个不知真假的谢嘉鹿,都要先看看谢子介的文章,谢子介敢保证,若那天他给的文章不够好,胡善龙肯定二话不说放他走。 听这意思,毕叔是要拿谢圣恩是谢让唯一的后代来逼迫胡善龙收下他了。 这是做的,估计会让谢让还活着的其他弟子,对于谢家这个唯一的后裔感官更加不好。 谢圣恩倒是无所顾忌,那又如何呢?他拜了一个未来的丞相为师,知道这个就够了。 谢子介轻笑了一声:“老师是很严厉的,那圣恩可要勤勉些了。” 他评价道:“这个年纪了,居然还抱着蒙书看得津津有味,若是寻常衙内也就算了,但既然想拜入老师门下,这可不行。” 毕叔被噎了一下,有点后悔提到胡善龙了,谢子介把谢圣恩这个人的问题巧妙的绕成了谢圣恩在读书上的资质问题。 他也好,谢圣恩也好,这次来是有任务的。 现在这个回答,天子可不会满意。 毕叔心里着急,也维持不住他八风不动的表情了。 他道:“这话可能有点不好听,但后生可以想想,你是胡大人的弟子,才学不凡,下一榜肯定进士有名的,说起来榜下捉婿也是本朝惯例了,商铺掌柜。与你官途可没什么作用,后生以为如何呢?” 谢子介就要脱口而出,家中已有妻室,不牢费心,他口型已经张口,忽然冷汗涔涔,又僵住。 他和毕叔在谈,也是在和毕叔身后的天子在谈,他们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这场无情交锋里的一部分。 他一直觉得,这场交锋里——当然在天子的眼里,这恐怕算不上交锋,只是一场游戏,他才是唯一立于对侧的,鹿琼就算被波及进来,他也绝对能护好他,毕竟天子的傲慢,并不会把商铺掌柜放在眼里。 但或许是二皇子妃那道折子给了天子灵感,天子比谢子介想象的更为阴毒。 他肯定不会答应,但他该如何回答,才能把鹿琼从漩涡中心摘到边缘?
第86章 天家磨刃 这个度是要拿捏的很好的, 既不能情深似海也不能过分凉薄,谢子介心里生出恶心感。 他非常讨厌这种拿捏感情的做法,无论是什么人, 对自己珍重的事情都是不想作为谋划的。 谢子介也一样,他算计了很多,但从来没打算过算计真心。 这种事情又让他心中生出来了烦躁,带着一点自厌, 那皇城中的人来看,他们恐怕就是那笼子里的小兽, 把剑伸进笼子里, 小兽便是知道了刀锋会刺伤人, 又能怎么办呢? 他谢子介难道不知道天子想听到什么吗?自然是知道的,但这并不能阻止他此时的微妙情绪。 若是按照白九的脾气,他恨不得直接从腰间抽出来剑砍倒这个毕叔, 但是这世上的事情到底是不如白九那样可以肆无忌惮的。 他自然也可以冷冷,拒绝一句话不说,或者强迫毕叔换个话题,但是如果这样的话,万一天子又起了新的兴趣呢,谢子介不敢赌。 他甚至不能继续沉默, 长久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落入下乘,因此谢子介说道:“相敬如宾,彼此安好,也就是一辈子了。” 毕叔知道问不出来更多了,只好无奈道:“我与公子有缘分,说起来我主家那个孩子也会是这样想的吧。” 谢子介一笑:“谢圣恩吗?那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娘子了,有二殿下在, 一定是很好的。” 毕叔本来以为,不管谢子介评论谢圣恩本人什么,他都能顺势让谢子介作为长辈去为谢圣恩掌眼,这样顺理成章的,便定了谢圣恩的身份。 当然若是谢子介理解成谢嘉鹿,那就更好了。 但是搬出来二皇子,毕叔又被噎到了,谢子介已经要走,毕叔拦不住,只好愤愤的说了一句:“圣恩那孩子,现在应该还在你娘子的铺子里。” 他看见谢子介眼中的厉色,顿时又笑了起来。 * “当初他便能因为我出生农家而看不起我,你就不怕他也看不起你吗?” 鹿琼觉得谢圣恩的挑拨真的是拙劣极了,让她甚至懒得回话。 可谢圣恩继续叨叨:“谢家这群人书读得太多,一个个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做什么都仿佛是在施舍别人,他救你恐怕也是同样道理。” 这个人调查过自己,鹿琼在心中想。 只不过有些话,她还是想打断谢圣恩:“那不是什么我夫君,是你们谢家的人……他如何施舍你,让你如此深仇大恨?” 谢圣恩不计较她并不承认,嬉笑了一声:“他和他堂哥打赌,说我在他家里是读不出来什么的,然后他堂哥就把我放到了全是曾经主家的学堂让我读书。” 鹿琼沉默了一会儿有点惊奇:“那你读出来了吗?” 谢圣恩这个逻辑实在荒谬,让鹿琼不知道怎么回答。 谢圣恩气恼道:“你关注这个做什么?那种情况,我哪有心思读书?他们就是看不起我出身农家。” 鹿琼此刻简直要怜悯着人了,于是她便略带嘲弄地说了句:“那我倒是觉得你以后也读不出来呢,毕竟在你看来,全京城都在关注你的出身。” 小鹿掌柜虽然不算是脾气特别绵软的人,但也很少这样直接嘲讽到别人脸上,只是谢圣恩这个逻辑,让她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她曾经也是被救过的人,所以反而更不能理解。 谢圣恩怒道:“你什么意思!” 他上前一步,但铺子里面又不是只有鹿琼,立马便有两个伙计出手拦住他。 鹿琼语气依然很平淡:“你若是读了出来,你这样说还有几分道理,可你做的事情,哪里有道理呢?” 鹿琼其实并不是特别清楚谢圣恩到底和谢子介是什么关系,但总归听这语气,两方是有仇的。 而且谢圣恩脑子不太清楚。 果然谢圣恩又怒道:“我马上便要拜胡大人为师了,有胡大人指点,怎么可能读不出来!” 马上两个字就很有意思,鹿琼只是继续怜悯地摇了摇头,劝道:“读书也不是唯一的路子,你还是做别的吧。” 谢圣恩气急败坏:“你们等着吧,有你们好看!你这样的出身,他迟早会抛弃你的!” 又蠢还心思歹毒,此外还心比天高,鹿琼抬眼看着谢圣恩,忍不住感叹:“那人说的可真不错。” 三言两语气走了谢圣恩,鹿琼心里却依然产生了一种不安感。 她倒不是怕发现谢子介瞧不起自己之类的,以他们最开始在宝丰的情况,如果谢子介真的瞧不上自己,或者有别的心思,特意打压自己,鹿琼今日绝对不会有机会来到京城。 她所不安的则是谢圣恩句子里透露出来的消息,能调查到这些,并且这样说,鹿琼和谢子介是推敲过,这算是哪一步的。 毫无疑问,有大人物已经注意到了他们,并且动手了。 鹿琼抬眼看了看内宫的方向,她并不恐惧,也并不茫然。 朋友有于大娘,爱人如谢子介,包括亦亲亦友的空照,早都身在这漩涡当中。 她便是能退到漩涡的边缘,又怎么可能真的那样做呢? * 等谢子介回来看到的,便是沉思的鹿琼。 他掀了帘子扬眉笑道:“琼娘,在想什么呢?” 鹿琼抬眼,仔细打量着他。 谢子介摸了摸自己脸庞,若无其事的问:“可是上面沾了些什么?” 鹿琼也一笑,指了指布巾说道:“先去洗把脸吧,等会再说。” 谢子介便去用温水洗了脸,他把脸埋进布巾的时候深深吐了口气,感觉一天的紧绷终于能略微放松一下,虽然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巨大的紧张。 带着疲惫,自厌以及说不出来的其他情绪,他甚至有些后悔今天去见毕叔了,谢子介一直觉得自己是十分刚强的人,便是遇到什么情况都能冷静自若。 但此时他发现也并不是如此,毕叔的几个问句他,虽然能凭着理智沉着回答,但是依然也会被其击中。 天子的恶意就和俯瞰他们带来的嘲弄,让谢子介感受到一种更深的愤怒,焦躁和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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