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瑶被这话听得心下直突突,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碰上造反这么大的事。不过想想恶事做尽的魏仲升和京城里那个天天就知道纵着小老婆胡来,自己除了睡女人就知道炼丹的老皇帝,她又不觉得这事儿夸张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人? 她不再多想,飞快地点头收拾好东西,带着林秀秀跟上了陆湛的脚步。 三人悄声下楼上了停在客栈后院的马车,之后陆湛就驾着马车从客栈的后门出去了。 客栈的后门紧靠一条小河,这会儿倒没什么人,陆湛一路观察,挑着人少的地方,架着马车朝幽州东面的城门驶去——幽州城一共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陆湛刚才打探过,东城门离他们住的客栈最近。 寻常百姓遇到这种情况是不会出门的,锁紧大门躲在家里等风波过去才是最好的选择。但陆湛还有事要办,不能在这里多留,只能赶在城门被封锁前离开。 桑瑶也不想被困在这里,她还要去找舅舅一家。 唯有林秀秀惦记着姐姐的尸身,不愿就这么离开:“对不起小姐,我不能跟你走了,我还没给我阿姐收尸……阿爹说,没人收尸的鬼会变成孤魂野鬼,很可怜的,阿姐生前遭了那么多罪,我不能让她死了还被人欺负……” 桑瑶能理解她的心情,但眼下这兵荒马乱的,她一个人留下来太危险了。她拧起柳眉,正想说什么,外面赶车的陆湛突然开口:“你阿姐的尸身,我已请人帮忙收殓下葬了。” 桑瑶一愣,林秀秀也是一下瞪大了泪眼:“什么?真、真的吗?!” “嗯。先前出去打探那位白大人的消息时,正好路过天兴楼,想起了这件事,就请了路边一个小乞丐帮忙。”陆湛低沉却清晰的声音从马车帘子外传进来,“你阿姐出事时,那小乞丐就在附近,所以我一说他便知道了。我给了他一些钱,让他找到你阿姐的尸身,将她收敛下葬。他应下了,还再三发了誓,想来应该不会食言。” 林秀秀听了这话,感激得当即爬起来冲他磕了三个响头:“太好了,我阿姐不会变成孤魂野鬼了!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桑瑶也是柳眉一松,心情轻快了些。 只是,他怎么不早说啊? 她本能地想问,可转念一想,他应该是怕刺激到林秀秀,想多给她一些缓冲时间,就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了。 * 马车一路前行,行驶到半路的时候,远处有起义军连声高喊:“幽州知府魏仲升已被斩首分尸,幽州已是我军囊中之物!快快投降,别再负隅顽抗了,你们也不想落个和魏家一样满门死绝的下场吧!” 这消息让林秀秀又悲又喜,再次呜呜哭出声来:“阿姐……有人替我阿姐报仇了……可他们为什么不能早一天来?哪怕是早半天也好啊!” 是啊,要是这些人能早半天动手,林兰兰就不会死了。 桑瑶也觉得难受,正想说什么,一直快速行驶着的马车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急停了下来。桑瑶因为惯性整个人往前扑了一下,脑袋险些磕到。 旁边的林秀秀也吓得哭声一哑,憋住了气儿。 “没事,前面有个人。”陆湛这话叫猛然戒备起来的桑瑶心下一松,下意识撩起马车窗帘往外面看去。 只见前方距离马车约莫四五步的雪地上,倒着一个不知死活的白衣男人。 因他衣服颜色和雪地相近,这会儿天色又昏暗,陆湛没能第一时间看见他,这才有急停一事。 “我下去看看。” 陆湛说着就跃下马车朝那人走了过去,桑瑶看不清他具体做了什么,只知他很快就把那人弄进了马车:“受伤昏迷了,还有气,先带上吧。” 桑瑶没有反对。 虽然普通百姓不会在这个时候出门,这人大概率出自城中那些遭到起义军屠杀的官宦人家,但事无绝对,他也不一定和那个狗官魏仲升一样作过恶,还是先救了再说吧。 这么想着,她就低头看向了那受伤之人。 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肤色极白,身形削瘦,看着像个文弱的书生。他生得极为俊秀,但嘴唇没有半点血色,眉头也痛苦地皱着,显然是受伤不轻。 桑瑶视线往下,看见了他被血染成黑红色的前襟。 “被人当胸砍了一刀,伤得不轻。我已经给他倒了些止血的伤药,做了简单的包扎。但这人不知什么来历,为防万一,你们还是别靠他太近。” 陆湛将那人放好后叮嘱了一句,桑瑶回神点头。 因天色黑沉又惦记着出城的事,两人并没有发现那受伤的年轻人,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所以……他竟没死成吗? 没想到这样凶险的情况下,自己还能被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年轻人模糊的神智里,闪过了一个让他忍不住想要讥笑的念头:老天爷还真是厚爱他啊。 * 马车继续朝东城门驶去,天开始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 城门这时还是像平时一样关着的,守城的士兵们被城中的骚乱所惊,这会儿正乱着,陆湛没费太多功夫就架着马车从城门旁一个小角门里冲了出去。 朝阳渐渐从东边升起,照亮了这座原本和平安宁,却在一夜之间被鲜血染红,变得满目疮痍的城。 而已经延续一百五十多年的大越王朝,也将从这一日开始,正式踏上覆灭之路。 当然,这时的桑瑶还不知道幽州城会在半个月后被起义军彻底占领,此后各方势力纷纷举旗自立,天下自此开始大乱。靠在马车里颠簸了不知多久后,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直到马车终于停下,她才僵着脖子醒来。 这时天已经大亮,阳光从车窗外照进,刺得桑瑶下意识侧过头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儿,适应了这种亮度的她才重新睁开眼,看向身边同样睡着了的林秀秀。 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不安,小姑娘将自己紧紧缩在了角落里,那蜷着身体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跟只无家可归的小野猫似的。 桑瑶把自己身上裹着的狐裘盖到她身上,之后才简单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起身探了探那个被陆湛救下的年轻人的呼吸。 还有呼吸,还活着,但呼出的气息有点烫。 桑瑶感觉不好,抬手摸了下他的额头,神色微变。 【这人发烧了,烧得不轻。】她赶紧写了这么句话递给外头的陆湛。 陆湛正在停马车,见此点了下头:“我来处理,你和林姑娘下来吃点东西,这里有家小酒馆。” 桑瑶见他神色沉稳,显然知道该怎么应对,就放了心。她看看眼前这间被大雪覆盖着的小酒馆,点点头,转身叫醒林秀秀,带着她下了马车。 陆湛则上了马车,给那年轻人退烧换药,处理伤口。 不过没一会儿,桑瑶又回来了。 陆湛听到动静往外一看,看见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酒走了过来。 【先喝两口暖暖身体吧。】穿着毛茸茸的雪白色狐裘斗篷,只露出一张明媚鹅蛋脸的姑娘用口型对他说道。 陆湛有点意外,跃下马车伸手接过,说了句“多谢”。 【不用谢,我主要是为了自己,毕竟你若是冻坏了,就没人给我赶车了。】桑瑶杏眸微眨,低头摸出纸笔,写了这么句话递过去。 想起之前她非要给他买他身上这件大氅时,说的也是这句话,陆湛有一瞬失笑。 “嗯,知道了。”米酒的香气随着飘散的热气直往他鼻子里钻,让他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陆湛嘴角轻扬,又说了句,“进去吧,外面冷。” 确实冷。 桑瑶点点头,赶紧回去了。 酒馆里小二已经按照她的吩咐上了菜,林秀秀坐在旁边没敢动,显然是在等她。 桑瑶走过去,往她手里塞了双筷子,示意她快吃。林秀秀这才不好意思地说了句:“谢谢小姐。” 奔波了一路,桑瑶早就饿了,没再说什么,低头吃了起来。 吃得差不多后,她又叫来酒馆老板,另给陆湛点了一份羊肉汤饼和一壶米酒——当然,是让林秀秀转达的。 “哎哟,姑娘你们就两个人,吃得了这么多东西吗?”天冷客人少,这会儿酒馆里只有桑瑶和林秀秀两个人。酒馆老板大概是见桑瑶长得美貌,说话时语气有些轻佻,一双有些猥琐的眼睛也一直在她脸上来回打转。 桑瑶这阵子在外,没少遇见这样的事,她面色微冷,没打算理会,一旁一直低着脑袋,没什么存在感的林秀秀却突然抬起了头:“你管我们吃不吃得了,让你上你就上,我们又不会不付钱!还有,赶紧把你的眼珠子收回去,再乱看我家小姐,一会儿看我家公子进来后怎么收拾你!” 她瞪着眼睛,仍有些苍白的小脸上露出泼辣之色。 桑瑶讶异,下意识看去,却见她已经叉着腰站起身,一副要跟那面露恼羞的酒馆老板大吵一架的架势。 ……这才是这小丫头真实的性子? 倒是跟她想象中不太一样。不过,泼辣点好,她不喜欢性格太弱的人。 桑瑶正想着,陆湛从外面走了进来。那酒馆老板看见人高马大,面容冷峻的他,一下就怂了,忙讪笑着说了句“姑娘误会了,在下只是好意”就赶紧退下了。 “怎么了?”见气氛不对,陆湛抬目问道。 “那人一直色眯眯地盯着小姐看!”林秀秀显然已适应良好地接受了丫鬟这个身份,当即就跟陆湛告状道。 倒是桑瑶懒得跟那种人计较,冲面色微沉的陆湛摇摇了下头表示算了。 【那人怎么样?】 摇完头后她指指外面的马车,用口型问陆湛。 陆湛回神:“情况不太好,得尽快就医。” 他的药只能暂时稳住那年轻人的伤势,没法治好他。因此他说完又道,“我去打听一下这附近哪里有大夫。” 桑瑶点头,目送他朝后厨走去。 “小姐喝口茶,别生气,”林秀秀这才重新坐下来,一边给桑瑶倒茶一边余怒未消地嘟囔道,“这种人我见多了,就不能给他们好脸色,以前我阿姐——” 想起自己的姐姐,小姑娘原本因为生气而鲜活起来的神色,一下又黯了下去,手里的茶壶也无意识歪了一下。 原本落在碗里的茶水一下倒在了桑瑶袖子上,林秀秀吓了一跳,忙跳起来道歉,“对不起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 桑瑶嘴角一抽,摆了下手示意,末了下意识去摸随身携带的帕子。 但,没摸到。 差点忘了,那条帕子她送给眼前这小丫头擦眼泪了。 想起这事,桑瑶有点无奈地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又拿出纸笔写了句:【我先回马车了,一会儿你来付钱。还有,把剩下这些东西吃完,不吃完不许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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