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拉长一般,过得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祝辞松开有些晕乎乎的她, 低声唤道:“念念。” 柔兰并不听得清,只含糊地应了声, 声音小小的, 没什么力气。 像是化成了一摊软绵绵的云。 祝辞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放在她腰上的大手慢慢收紧了。 他道:“不要再有逃跑的念头。” 这句话, 柔兰听清楚了。 她垂着眼, 一动不动片刻,蜷长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一颤。 二爷的意思,是想让她就这样乖乖待在他身边, 哪也不去,是吗? 许久没听见她回应,祝辞手上力道加重,似是呼吸也重了些,低声道:“……说话。”像是惶恐 柔兰这才抬眼看他。 抬起眼睛时,她便对上一双深浓如漆墨的眼眸,折叠起的双眼皮极深,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情绪如同被压抑在平静湖面之下的暗潮,并不明显,却隐隐教人害怕。 她愣怔片刻,含糊地点点头,“嗯。” 得到她的回应,祝辞才略松了手上的力道。 他不再看她,松开她,起身捋清了衣裳,只留下一句:“让文毓带你去吧。” 说完,便离开了屋子。 * 得了二爷的命令,文毓带着她去见顾忱。 顾忱被关在较为偏远的柴房里,有专人看守着。 但虽说是关着,但条件并不差,相反的,与寻常丫鬟小厮居住的地方没什么区别。毕竟祝家家大业大,凡是祝家名下的地方,最差的规制也比外头的好。 一方院子安安静静,因为这里没多少人经过,看守院门的小厮便犯了懒,抱着手臂靠在门边打瞌睡。 文毓领着柔兰过来,看见这一幕,立即皱了眉,上前斥责道:“怎么这副模样,大白天不好好干活,仔细我告诉二爷去。” 那小厮吓得瞌睡全醒了,忙道:“别别,文毓姐姐,别和二爷说,我就是太困了打了个盹。” 祝家里当数二爷祝辞和二老爷祝衫的名号,报出来最让人心惊胆战。 二老爷祝衫脾气不稳当,对待下人严苛,动辄便是责骂打罚。 而二爷祝辞温雅待人平和,待下人很好,但若是知道了下人逾矩的事情,也不会容情。 虽说二爷年轻,可他们这些人面对二爷时,愣是比对其他主子更敬重畏惧。许是因为二爷虽年纪轻,寻常皆是温温笑着的,看着却让人心生敬畏,深藏不露,寻常人窥不见他心中所想的缘故。 小厮抬头,看见文毓身边的柔兰,愣道:“这是……” 他没在二爷院子里干活,也没见过柔兰,因此并不认得她。 “这是二爷的人。”文毓示意他放行,“让我们进去,姑娘要见里头的人。” 小厮忙点头,“是是。” 说着,赶紧进去给她们开门。 柔兰提起衣裙跑进屋子。 文毓很有眼色地带着小厮站在外面,没有跟着她进去。 柴房里条件虽不如其他地方,但好在该有的样样都有,床榻桌凳摆放齐全,条件清简了些,但还过得去。 顾忱身着布衣,正倚榻睡觉。 这几日他都被关在这里,除了提笔练字,锻炼身体,其余时间便都在床上休息,像是养精蓄锐,为即将要做什么事情而做准备。 柔兰看见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登时眼底便盈起浅浅的泪花,哽咽着道:“哥哥。” 顾忱闻言立即睁眼,起身道:“念念?” 柔兰过去,在床榻边蹲下来,“哥哥受苦了。” 顾忱见小姑娘眼眶湿润,鼻尖红红的,以为她受欺负了,立即怒上心头,“怎么了,是不是祝辞那畜生欺负你了?” 陡然听见顾忱用上这两个字,柔兰愣怔了好半晌。 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二爷。 “我……”她磕绊几下,不知道如何说,“二爷他……” 顾忱握住她的手,沉声安抚道:“你尽管对哥哥说,别害怕,若当真是他欺负你了,即便哥哥现在不能教训他,之后也定帮你报仇。” 柔兰张了张口,还是道:“没有。” 她不想让哥哥和二爷起冲突。 许是因为她的私心,仍是觉得二爷并没有哥哥说得那么坏,也是怕哥哥敌不过二爷。 二爷那样厉害的人,谁是他的对手呢。 顾忱想起什么,皱起眉,“念念,你既已经跑了,为何又要回来?”当时他虽不了解情况,但见祝辞甚至联动太子发兵大肆搜捕念念,便知道她已经躲起来,祝辞找不回她了。 话音落下许久,见小姑娘看着自己不说话,顾忱明白了,道:“是因为哥哥。” 毕竟祝辞那样最会谋算人心的人,怎么不知道,念念如今身边最亲近的人只剩下他这个哥哥,是她的软肋,是她最致命的地方,只要把他抓了,无需再费其他功夫,她便会自己送上门来。 这般可怕的男人,将人心放置于股掌之中,把所有人都玩得团团转。 当真是…… 顾忱愈发怒火中烧,“念念,他如今是不是把你也关起来了?” 柔兰觉察到哥哥的愤怒,犹豫了一瞬,点头道,“今日是我生辰,二爷放我来见哥哥。” “哼……” 顾忱怒火丝毫未减,反倒愈发愤怒,“因为是你的生辰,才同意让你过来……这算是施舍吗?他此时当真如同高高在上的主子,把你囚在身边,高兴时才让给你一点甜头,如同身边豢养的金丝雀有什么区别?!” 柔兰听得愈发缄默。 她低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似认同似矛盾。 顾忱一口气说完,见面前的小姑娘伏在床边,赶忙将她扶起来,痛道:“是哥哥不好,没能保护你,你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如今却沦落到要做丫鬟伺候人的地步,定是吃了很多苦。” 柔兰摇摇头,“没事的,如今还能见到哥哥,我很开心。” “我们顾家当年被贼人诬陷,被抄了家,爹娘如今还在苦寒的遥远之地。”顾忱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可恨我不能在朝廷上拥有一席之地,连为我们顾家说话都没有资格。如今即便依着我在军营的境地……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平我顾家的反!” 话才说完,顾忱便感觉到两只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那声音很小,却安慰道:“没事的,冤案总有平反的一天,我相信哥哥。” 顾忱这才勉强扬唇,片刻后,他似乎想到什么,紧皱起眉头,“对了念念,我怎么听人说祝辞和庆王、太子两党都有联系,你可知道他到底是站在哪一方?” 见她怔然看来,顾忱沉肃着神情,字字道:“哥哥怀疑,当年我们顾家的案子和庆王有关系,我查到东溪那些铸铁铺背后的人,很可能就是庆王。” 柔兰想了想,“二爷起初带我见了庆王,可只此一次,如今二爷应该和太子一党。”不说其他,就说太子前一段时日,能够辅助二爷发兵,就能证明二爷如今已站在太子阵营。 “带你去?”顾忱忽然捕捉到了几个字眼,皱起眉道,“他这样心机深重的人,去这样重的场合,居然会把你带在身边?” 从前二爷几乎日日都将她带在身边,无一日分开。 但这句话,柔兰只在心里想了想,没说出口。 顾忱无法确定,只得道:“哥哥也摸不准这些,但……如论如何,念念,你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 “念念,你喜欢他吗?”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小姑娘愣怔了好半晌,她明净的瞳仁里倒映出顾忱的影子,可好似空荡荡的,里头什么都没有。 她喜欢二爷吗? 从前应该是喜欢的,可自从她知晓了真相,下决心要离开时,她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心意了。 她和永州许多年轻姑娘一样仰慕他,可靠近了他,发现那温润外衣之下,近乎偏执的二爷,她感到很害怕,不自禁的退缩。 至于这个问题,她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空气安静了许久许久,顾忱开了口,道:“你不说话,我便当你如今不喜欢他了。” 紧接着,顾忱看着她道:“念念,当年哥哥想着,为你择个良人,欢欢喜喜送你出嫁,即便如今这些很难做到,但哥哥还是希望你能像寻常女子一样有个好的归宿,但不是让你留在祝辞身边,做个伺候人的丫鬟,任他施为。” 顾忱把腿挪下床,站起身走到桌边,执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 末了,他将那张纸折叠起来,交到她手上。 柔兰感受着纸上的温度,“哥哥?” 这是什么? 顾忱看着她道:“听说祝延和姚家的四小姐姚子芩定下了亲事。” 柔兰点点头,这消息她听过的。 顾忱继续道:“在成婚之前,姚家的人会亲自来祝家一趟,我与姚家的二小姐姚云荼是旧识,交情不浅。届时她应该会来,你寻个机会单独将这张信纸交给她,她会帮你的。” 柔兰听明白了,立刻睁大眼:“可我走了,哥哥怎么办!”她若是走了,二爷一怒之下,谁来收场? 顾忱道:“祝辞在外的名声很好,也不是空穴来风,他虽不是好人,但恪守原则,不会轻易迁怒于他人,你不用担心我。上一次你离开之后,他明面上虽是关押犯人,但我的饮食起居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分别。” 柔兰不说话了。 她捏着手中的信纸,那温度仿佛从指尖一直传递到心里,烧的滚烫起来。 顾忱继续道:“哥哥在东溪那处宅子,不是以顾家人的名义买下的,是寄放在姚家名下的,姚二小姐知道具体在哪里,你到时候问她就行。那里位置隐蔽,即便祝辞再发兵寻找也找不到。” “只要你将这封信交到姚二小姐手上,她会帮你安排妥当。若我没有预料错的话,她应该会让你在祝延成婚当日离开,你离开之后,就暂时住在那宅子里。” 柔兰的声音又轻又小,“那哥哥呢?” 顾忱摇摇头,见小姑娘低着眼睫,怅然的模样,忍不住揉揉她的脑袋,道:“祝辞既然已经知道我没办法引你出来,自然不会再关着我,我还是太子麾下的将士,他即便要扣押,也不会扣我很久,这你就别担心了。” “重要的还是在你,”顾忱俯身,尽量让语气松快些,“哥哥怕你不舍得离开。” 顾忱说完,看着柔兰,心中无声叹了口气。 他其实一早便看出来了。 很明显的,她心中还是有那男人。 毕竟即便是他,在知道祝辞狠厉手段之前,也难以挑出他的错处。 同样身为男子,他顾忱自认为不差,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祝辞确实是永州八郡最惹女子芳心的男子。 不仅容貌俊,谈吐极佳,身量气质一等一的好,待人——尤其是待女子,更是温润和雅,事事谦和,再寻不到第二个事事都能做到他这样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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