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来,看见太监捧着宫花,站在太监身旁,穿着宫女服侍的人,却是薛良玉本人。 虞枝枝一愣:“薛姐……薛美人。” 薛良玉握住她的手:“我早就想出来见见你们了,但如今我是众矢之的,贸然做点什么都要被人盯着,还是这样方便一些。” 她们二人身边的宫人都退了下去,虞枝枝和薛良玉走进屋内。 虞枝枝引薛良玉坐下,薛良玉却并不坐,她说:“我不好出来久了,只抓紧过来和你说几句话,好让你安心。” 虞枝枝口中有千万句话要问,听见薛良玉这样说,只好吞下了,问道:“什么话?” 薛良玉说道:“我一切都好,”她笑了一下,“这不是虚言。” 虞枝枝有些欲言又止。 薛良玉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虞枝枝说道:“你和代王……如今又……” 薛良玉笑道:“这不是正好,我还想不到更巧的法子来恶心他。” 虞枝枝说:“但只是为了恶心他的话,未免不值。” 薛良玉笑了一下,说道:“旁人说我大气运,你却说我不值,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虞枝枝说:“我……” 薛良玉止住了笑:“好了,我便照直说了,”她压低声音道,“陛下并没有临幸我。” 虞枝枝杏眼圆睁:“什么?” 薛良玉说:“若我不愿意,以后陛下也不会。” 虞枝枝脑子乱乱,她从震惊中平静下来,问道:“可是天子是九五之尊,他若是有这个想法,你一个弱女子,又能怎样?” 薛良玉笑道:“你不相信我的机敏?” 虞枝枝困惑的皱了皱眉。 但薛良玉没有想要为她解惑。 从第一夜天子没有临幸她,薛良玉就看出了天子心中的顾忌,他念着旧情,又不愿意辜负旧情。 天子翌日醒来后,薛良玉让天子对她的审视,从一个男人,变成一个长辈。 薛良玉提起了冷宫中的素君,提起和素君一起学琴,一起偷懒。 天子便问了:“你如今几岁了?” 薛良玉天真懵懂地望着他:“比素君公主大一点。” 天子笑着叹道:“还是个孩子啊。” 他的目光多了一份慈爱。 薛良玉收回思绪,握了握虞枝枝的手:“不要为我担心,我走了。” 薛良玉从承光宫离开,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树林间。 花白头发的老妪从树后走了出来,看着薛良玉的背影撇了撇嘴,她不多时走到张贵妃的宫里。 殿内,茶盅掉在地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郑姑姑惊恐地跪下。 她原本是想用薛良玉的行踪来张贵妃这里卖个好,哪想到忽然触怒了张贵妃。 张贵妃怒道:“本宫差点忘了你这个人,你在西内待了许久,怎么从未向本宫禀告薛氏的事?” 郑姑姑弄巧成拙,慌乱说道:“奴婢不知啊,薛氏这件事实在凑巧。奴婢罪该万死,原本以为娘娘派奴婢去西内,只是为了叮嘱虞氏和尤氏的。” 听见郑姑姑在为自己推脱,张贵妃更气了,她问道:“好,你盯虞氏,那你便说说虞氏近来在做什么。” 郑姑姑支支吾吾:“虞氏……虞氏她……” 张贵妃冷笑:“无用的东西,还不快滚。” 郑姑姑受了一肚子气,她咽不下这口气,却不敢在张贵妃宫里造次,于是她来到了承光宫。 她走进屋里见到了虞枝枝。 本就是难掩丽质的美人,这些日子里更加秾艳了些,她的衣着也不似以往那般朴素,穿着秋棠色的绛纱複裙层层叠叠,发髻上六副花钗,明艳夺目。 虞枝枝见郑姑姑进来,她起了身。 郑姑姑待她却并不客气,她是过来寻错的,便直接了断问道:“虞娘子近来越发娇养了,可是忘记了贵妃娘娘的交代?” 张贵妃的交代。 虞枝枝忽然紧张起来,许久没有看到郑姑姑来,她几乎忘记了,张贵妃送她来太康殿,是为了监视齐琰。 虽然她早就向齐琰投诚,但免不了要在这两位贵人之间斡旋一番。 这时她重新认识了自己的渺小。 一个稍得宠爱的宫女,近来还有得罪齐琰的危险。 郑姑姑见虞枝枝面带难色,心中有些得意,她说:“要不了多久就是太后娘娘寿辰,虞娘子的经文还没有绣出来?” 虞枝枝心下陡然一松,原来是这件事。 她说道:“在绣呢,定能在太后娘娘生辰前绣好。” 郑姑姑面色发沉,正要说点什么,虞枝枝身旁的钟心走了出来,往郑姑姑的袖子里塞了一只满满当当的钱袋子,她笑着说道:“姑姑这么远过来提醒我们娘子,真是辛苦,这些拿去买些热酒吃吧。” 郑姑姑颠了颠袖子,这才面色稍缓。 她回到张贵妃宫里,忽看见锦衣少年穿过回廊,走进了殿内。 张贵妃看着风风火火走进来的齐琅,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略带责怪地说:“你又在疯跑什么,出来一趟,倒让你收不住心,前些日子学的《尚书解诂》又忘光了吧?” 齐琅笑着说:“怎么能忘,那是乔公写的大作。” 提到乔公,齐琅兴致勃勃地说道:“青州的乔太守已经任满,乔家一大家子不日就要回洛京,母妃是如何打算的。” 张贵妃恹恹道:“我本没就没打算对付他,只是他自己在我封妃后就吓个半死,我懒得搭理他。” 张贵妃年少时是乔家的家奴。 乔家是河洛的世家大族,嫡支旁支加在一起有数百口人。 这么多人,难免有许多纨绔,张贵妃生得貌美,旁人对她多有觊觎,她兄长总是护着她,也因此被人打了个半死。 但她的命也好,一次天子驾幸乔家,她使了手段,一下子从乔家脱困,成为了天子的宠妃。 乔家家主乔廷尉在家中打听才知道,这位张娘娘在乔家过得很不好。 后来乔家的纨绔犯事被投入了大牢,乔廷尉意识到不好,于是打点了关系,带着家人去青州做太守。 一晃就是好几年,乔廷尉又拖家带口地回来了。 张贵妃翻了一个白眼:“我是看在乔公和乔姐姐的面子上才不搭理他们,要不然他还能安稳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守?” 她又有些黯然:“他们倒是好好的,可我昔日的恩人,都已经不在了。” 张贵妃叹了一口气:“还活着吗?” 她看着齐琅,面上浮现出了一种怀念的神色,她说:“当年得知乔姐姐诞下一对龙凤胎,我心里很欢喜,想着若有机会,能结为儿女亲家,没想到后来却遇上了那样的事。” 齐琅心中有些不自在,他摸了摸鼻子没有搭话。 他对那个素为蒙面的虞阳的女儿没有什么期待,但提起这个姓虞的女郎,他心口一跳,忽然想到了那个齐琰身边的宠姬。 白马寺惊鸿一瞥,千秋殿端茶的柔荑素手,还有东观藏书室昏暗光影下的白皙侧脸。 只是……无缘也无分。 齐琅兀自发愣。 聂女史走进了殿内,矮声在张贵妃身边说话:“派人去亲自看了,代王果然大病一场。” 张贵妃拧眉:“不是他在弄鬼?好好的竟然病了。” 然后她笑了笑:“这算是唯一一件好事了,将这件事告诉大将军府,让兄长暂时寻代王的错,免得在这关头上触怒了圣上。” 聂女史听了,依言下去办事。 齐琅回神:“大皇兄病了?” 张贵妃说:“去看看吧,探探虚实,顺便也兄弟情深一回,让你父皇晓得。” 齐琅点头,他说:“我先去承光宫,邀上五皇兄一起。” 张贵妃拧眉,但齐琅已经起身走了出去。 齐琅来到承光宫,还没走进去,就听见一阵阵女郎的笑声。他循着笑声走过去,看见园子里,几个青衣宫女正在扎秋千,当中的女郎一身秋棠衫裙,风吹动她的裙摆,她坐在秋千上,微微一荡,像一只纤弱的蝴蝶一般。 齐琅怔住了。 虞枝枝按着裙子从秋千上下来,她慌张将钟心和耿耿拉住,小心从边上逃走。 正要越过藤架,迎面就碰上了齐琰。 齐琰张开胳膊,但虞枝枝没有摔倒,她下意识地躲到了一边。 齐琰皱着眉收回了手。 这几天里,他还没在白天见过虞枝枝。从前面对虞枝枝他总是带着虚假的笑意,现在却不然。 如今他真实许多。 真实的烦躁。 齐琰问道:“毛毛躁躁做什么?” 虞枝枝低着头说道:“有人来了。” 齐琰抬头,很稀奇地在他的住处看见了他的弟弟。
第40章 殿下!你疯了! 齐琅走上前来,和齐琰见了礼。 齐琰看起来格外冷淡,他站在原地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齐琅说道:“听说大皇兄病了,所以弟弟来邀皇兄一起去看看。” 他虽然是对着齐琰说话,可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齐琰身后的女郎身上。 袅娜艳冶的女郎站在杏花树下,有一枚花瓣落在她的发髻上。 虞枝枝一听到齐琅说到齐琢的事,不由得驻足。 她背对着这兄弟二人,低着头,迟疑地咬着袖角深深思索。 齐琢病了,这事是真是假,是因为薛姐姐吗? 他病之后,对范公的计划有没有影响呢? 虞枝枝放开袖子,徐徐转过身来,正好就撞进了齐琅的眸中,她一怔,失悔地转身。 齐琰有所察觉地转身,只看见虞枝枝纤弱的背影没入杏花树林中。 他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入齐琅的耳中,有些冰冷:“不如为兄将她送给你。” 齐琅登时回过神来,羞愧得满脸通红,他支支吾吾解释道:“皇兄在说什么,我是在看杏花。” 齐琰不置可否:“哦,看杏花。” 齐琅收敛了愧色,强装正经说道:“皇兄,我们走吧。” 齐琰说道:“不急。” 他提脚却是往里走,齐琅追上一步问道:“皇兄,你去做什么?” 齐琰没回头:“修剪杏花,以免扰人。” 虞枝枝在屋里坐着,没曾想看到齐琰走了进来,她站了起来,抿了抿唇,问道:“殿下怎么过来了,不是去看代王吗?” 齐琰坐下,手指抡了一下佛珠,说道:“六弟的话,你倒是听得仔细。” 虞枝枝也坐下,低着头并不看他:“殿下是吃了什么,怪呛人的。” 两人之间隔着一方小几,金猊铜炉中袅袅升起青烟,齐琰偏头,看着青烟氤氲下虞枝枝垂下的白生生的脸。 她的手轻轻搁在小几上,露出一截皓腕,腕上带着的是他前些时候赏的翠绿的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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