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辣得满头大汗,店小二眼尖地端来咸奶,给二人一人倒了满当当一大碗。 “客官,这辣子乃是我们雁郡的特产,名叫见手红,平时手摸了再去摸脸,脸上都得肿一片,”店小二骄傲地是指了指色泽莹润的咸奶:“不过咱家咸奶最解辣,喝一口就舒坦!” 顾瑶闻言,举起碗喝了点,果然舌尖上的灼烧感少了许多。 “呼……总算活过来了。” 李衍倒是面色不变,他们京城人本来就比盐城人口味重一些,虽然吃辣吃得也少,但也不至于拉成顾瑶这幅模样。 但是她此时脸蛋红扑扑,吐着小小的舌尖,模样倒是有点像兔子。 平时都像小傻狗似的,喜怒哀乐皆形于色,半点心思都藏不住,就这样跌跌撞撞地闯入了他的领地,来到了他的面前,大大咧咧地说着喜欢。 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已经习惯了她的陪伴。也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对她的闯入也没有那么排斥,和她触碰也总是撩起一阵火花,一路肆无忌惮地燃烧着,烧到了自己的心房。 这种感觉虽然陌生,令他不安,却比痛楚更能让他产生活着的感觉。 顾瑶身上蓬勃的朝气,把春天的生命力送到了他荒芜的土地上,让那里慢慢长出一层浅浅的青绿。 他或许不再讨厌她了。 或者说,他或许有那么一点喜欢。 …… 叶期的住所在城北的一座小宅,这附近比较热闹,人口众多,却靠近北城门,涌来的难民大多从这里溜进来,是以居民鱼龙混杂,多的是亡命之徒。 马车停在了不远处的大路上等候,没有再进入狭长的巷子。李衍从车中下来,目光投向一处亮着烛光的小宅。 那座宅子并不起眼,在一排低矮的房子中,只是稍微干净了些。顾瑶踮起脚张望了一会儿:“屋内好像有人。” “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门前,轻轻敲了敲大门。 未到宵禁,路上还有点人烟,他们出现在此倒也不显得突兀。 很快,屋内响起了脚步声,一个女子凑到门前,对着门缝警惕地问道:“谁?” “在下是贺辽贺大人的友人李衍,贸然登门拜访,多有打扰。” “贺大人?” 门内的女子愣了愣,似乎在消化着李衍的话:“我不认识什么贺大人。” 李衍微微蹙眉:“敢问叶期可在此处?” 屋内的人顿了顿:“你究竟是谁,为何知道我夫君的名字,还找到了我家来?” “既然你不认得贺大人,总认得赵寅罢。” 屋内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似乎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好一阵刺耳的声音。那声音再次响起时,已经带了一丝不安:“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紧接着又是“砰砰”几声闷响,木门随之震动,她竟然用脑袋在撞门! 顾瑶忍不住开口:“这位夫人,你冷静一下!” 好在另一个脚步声及时赶来,把女子拉了回来,温声细语地道:“怎么了,痛不痛?” 她喃喃道:“夫君,他们要来抓我们了,他们就在门外,快跑呀!我给你们挡着啦,你、你快带着绣绣离开这里!” 那温柔的声音叹了口气:“别怕,别怕,绣绣方才在屋内喊娘亲呢,你先进去看看。” “绣绣找我?” “嗯。” “好……绣绣……绣绣……” 踉跄的脚步声走远了,大门吱呀一响,一个面容苍白、带着几分病气的男子出现在二人面前。 他面容清秀,瞧着有几分书生气,神情平淡如水。 “方才听闻二位提到了贺辽这个名字,”男子看着瘦弱温柔,眸子却异常坚定:“你们是不是认得我贺大人?” 李衍缓缓点点头。 “我们从连城来,是贺大人把这封信交给我们,我们才能知晓你的行踪。” 他从袖中掏出一封带着血迹的信,上面的血液已经干涸,泛着黑红色。 叶期平静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他伸出手,打开那封信,的确是自己逃亡雁郡前给贺辽的诀别信,但是这上面哪儿来的血? 他的手指发颤:“这上面怎么会有血?” 李衍抿了抿嘴唇,轻声说:“贺大人为了保护这封信,和你的下落,不幸身故。” “……” 那双白净的手突然青筋暴起,将信纸抓出深深的褶皱。叶期大口地喘了几下,似乎是一条被冲到岸边、缺氧的鱼。 “贺兄……怎么会……”巨大的悲伤涌来,让他一时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他竟会为了我而死……而我竟还在苟活于世!” “叶公子请节哀。” 没过多久,叶期激烈的情绪稍缓,用袖子揩了揩眼角:“在下方才失态,多有得罪。二位既然是贺辽的友人,不若先进屋来罢。” …… 这是间朴素的物屋子,除了堂屋外,便只有一间厢房,四周的墙壁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字画装饰。 方才那个女人哼着小曲儿在堂屋里,就着这唯一一根蜡烛纳鞋底。在她身旁放着一个小枕头,被小被子裹得里三层外三层。 顾瑶看到了小枕头,面上带了一丝迷惑。 叶期似有察觉,轻声道:“自从绣绣走后,内人时常精神错乱,把绣绣的枕头当成了孩子,抱着不肯撒手。” “绣绣是你们的孩子?” 她记得赵寅说过,自己的妹妹在逃向雁郡时,已经有了一个孩子,想必就是绣绣罢。 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夭折了。 叶期好像想起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悲痛,他轻轻点点头。 “在逃跑的路上,绣绣发起了高烧,没过一晚上便走了。从那以后,内子便患上了失常,把那个小枕头当成了我们的绣绣。” 那个坐在烛光边的女人哼着歌,仔细一听是首摇篮曲。她眉眼秀丽,肤白若雪,安静时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大家闺秀。 只是额头上撞出来的青紫,增添了几分诡异和狼狈,是她方才如此癫狂的作证。 同为女子,顾瑶最为了解她所经历的痛苦,一个母亲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宛如失去了半条性命。毕竟那是自己身上的肉呀,是自己的一部分,是她最亲最爱的人。 她垂下眸子,不忍地挪开了视线。 “你们既然从连城赶来,一路舟车劳顿,定是累了罢,”叶期让二人坐下,给他们倒了一壶茶水:“粗茶淡水,实在是招待不周了。” 李衍摇摇头,看着杯中的茶叶在水中打璇儿,选择了开门见山。 “此番我们前来,是为了三年前连城水患一事。” 叶期似乎心里有底,闻言只是顿了顿,低头送了一口茶。 “贺大人声称,三年前的县令坠入河坝,溺水而亡。再过不久,县丞也被发现死于家中,不过他并非是畏罪自尽,而是被人从后割破了喉咙,仵作说是他杀,这一点你怎么看?” 叶期平静地听完了李衍的叙述,像是置身于外的旁观者。他“啪嗒”一声缓缓放下茶杯,轻声道:“县丞大人确实是被人杀害,在下觉得那位仵作说得极是。” “赵寅曾同我说,县丞满门在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那叶大人可曾知晓,下了此等毒手之人,究竟是谁?” 李衍的眸子锐利得让人难以直视。叶期似乎想到了什么,蓦地白了脸,伸手想去拿茶杯,却因手抖得厉害,半杯热茶泼在了他手上。 那一夜,没错,就是那一夜。 半个连城都无眠的夜碗,鲜血将护城河染红的夜晚,他带着绣绣和发妻拼命逃跑,冷箭直冲面门而来,死亡触手可及的夜晚。 叶期抬起头,莫名看了眼那小小的、脏兮兮的枕头。 那一夜带着腥臭味的风,似乎又吹了起来。 他的绣绣啊。 他那么小,那么小的身子,被一支凶狠的木箭,直直地穿透了。
第97章 这个世道,一定是疯了!…… 木箭是没有怜悯之心的, 看到什么便要贯穿什么,哪怕那是一条刚出生的小生命。 小小的身体很快便抽搐着没了声息。那个牙牙学语的孩子,马上就能开口说话了, 可是如今却已经死了。 身后的女人发出一声像是野兽般古怪而又悲痛的哭号。但哭号很快便引来了更多的木箭, 他悲痛欲绝地抱着孩子哭了几声,又慌忙起身抱住已经昏过去的妻子,拔腿狂奔。 他的绣绣被扔在了路边,唯一一片长了草芽的地上。 他想, 小草啊小草,至少比青石板路柔软吧。 那个夜晚, 夜色和以往一样深沉、静谧。 头顶满天繁星, 真是灿烂极了。 “叶大人?” 一声呼唤追回了神思, 叶期蓦地抬起头, 宛若大梦初醒。 “抱歉, 在下有些走神, 李公子方才问凶手是何许人也, ”叶期缓缓摇了摇头:“在下那日仓促逃命, 并为看清杀手面容, 且那杀手并非一人。” 屠杀满门这种事情, 一个人不可能完成,再者县丞府中还有身强力壮的护院, 看守的护卫若干,即使是武功盖世也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数家的屠戮。 顾瑶冷不丁道:“那些凶手可是穿着黑衣,衣服上可有图文?” 若是姬成煜的人,八成是那些隐卫。这群人为他卖命无恶不作,干的就是杀人放火的勾当。然而叶期却摇摇头:“他们并没有穿着黑衣, 衣裳倒是没有什么特别。” 气氛又陷入了低落。 章仪已经亲口承认自己曾在声讨李尚书的证据中作假,那证据从何而来?他们现在要证明的,不是李尚书清白,而是摧毁二皇子势力的铁证。 这时,李衍微微蹙眉,问道:“你可曾听闻他们交谈,口音如何?” “口音倒是熟悉,正是连城的口音,李大人难道怀疑那杀手是别处派来的?” “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叶期脸上闪过一丝迷茫:“可是连城弹丸之地,那位大人又仅是个小小的县丞,到底是怎么招惹此等心狠手辣之徒?” “他并非招惹,只是被当成了棋子,无辜受了牵连。” 叶期闻言,看向李衍的眼神带了几分审视。 “您……究竟是何等人也?为何认得贺辽,又为何知晓此等消息?” 能下出这种判断,了解的背后真相,定然是由他所在的高度决定的。叶期下意识地察觉到,面前年轻的男子,同那杀手背后的滔天势力,或许是不分高低。 李衍冷声道:“叶公子,这个问题,我不回答是为你好,你可明白?” 叶期背后蓦地冒出一阵冷汗,青年的眼睛清寒如霜,似乎能看透他心里所有想法。自己那点小聪明,他只需一瞥便能识破! 他已经携家带口就此隐姓埋名,若是祸从口出可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孩子?叶期仓皇道:“是……李公子,所言极是。”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2 首页 上一页 85 86 87 88 89 9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