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蓝竟教导起了岳珈来,这话一点也不像出自她口。岳珈不再与她纠缠昨日之事,反问道:“郡主上哪里学的这话?”肃王妃素日将熙蓝惯做婴孩一般,她的两个哥哥更不会说这些不成体统的话了。 “是问雅说的。”熙蓝道,“早晨宋二姐姐来府上,还问你可回府了,我听见问雅说的。” 这般话怎能说给一个孩子听,宋漪那般得体的人,身边的丫头却如此不知轻重。岳珈忙与她解释,大家闺秀切不可说出这等话。 三日之后,元荆回了长安,没有人知道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只知道他打了败仗,皇帝陛下对他的脸色也变了。 入冬时,宫里的德妃娘娘生了个小皇子,陛下老来得子龙颜大悦,以致朝野内外议论纷纷,都说颂王爷未必能顺利登上九五之位,毕竟陛下从未立他为储君。 小皇子满月之时,陛下在宫中设宴,岳珈随熙蓝入宫赴宴。 细雪飘飞,岳珈撑开伞遮在熙蓝头顶,扶着她下了车。正巧宋家的车马也在宫门前停下,熙蓝箭步冲进飞雪里,岳珈紧跟了上去。 宋漪下了车,接过问雅递上的手炉,朝熙蓝微微一笑,却不曾看过岳珈一眼,仿似毫无交情。 熙蓝正与宋漪说话时,颂王府的马车也到了。几人皆朝那方向望去,宋漪见是元荆的马车,便回头催问雅进宫去,行动间甚是匆忙。 宴席上,因着众多皇家长辈在,熙蓝甚是局促,话也不敢多说半句,没吃上几口饭便停了箸。散席之后吵嚷着要去明月楼吃顿饱的,肃王妃念她方才在席上表现尚可,便允她去了。 明月楼小二领着熙蓝与岳珈往雅厢去,正听得有人在议论今日宫中满月宴之事,熙蓝好奇心重,停下听那雅厢内的人说话。 “听闻陛下对小皇子宠爱有加,才刚满月,已请了几位翰林每日诵读《论语》给小皇子听。” “这有何稀奇,我可听说呀。”那人顿了顿,熙蓝听得耳朵都竖起来了,那人继续道,“你们可知,颂王儿时并非养在陛下膝下,而是在城外的小村子里长大的。我听说,颂王其实并不是陛下的血脉,只是冒名顶替的山野村夫。” 熙蓝吓得捂住嘴,七皇叔竟是假冒的? 岳珈乍一听也吓得不轻,但再一想,元荆的败仗本就是假的,陛下定然知晓内情,怎会因此就冷落了他。陛下老来得子,疼爱小皇子也是常理,但若说这就定为储君,未免儿戏。至于冒名顶替的说法,便更是无稽了。 “几个醉汉的胡话,郡主切不可当真。”岳珈在熙蓝耳边低声说道。 熙蓝愣愣点头,双手依然捂在嘴上。直至到了雅厢,才忽然说话:“万一,是真的呢?” 岳珈斟了热茶给她,道:“颂王爷早年生活在太平村的事又不是什么秘密,若是假冒,如何能瞒过陛下法眼。” 熙蓝觉着有些道理,点了点头,喝了口热茶暖肚子,忽而感慨道:“七皇叔立下那么多战功,只不过是败了一次,就被编排成这般。以往那些挣破头想当颂王妃的,如今见了七皇叔都跟避瘟神似的呢。” 方才的满月宴上岳珈也留意了,连久不在朝堂的肃王也有许多人敬酒,颂王那儿却是冷冷清清。 “七皇叔如今定是难过极了。”熙蓝想着,若是自己的两个哥哥不搭理自己了,她必是要哭天抢地的。推己及人,七皇叔心里应当是不好受的。 岳珈不自觉点了头,轻声叹气。 熙蓝见了,推了推她的胳膊:“好多福,你是个讲情义的,如今七皇叔这般,你去瞧瞧他吧。” 她这话一出口,岳珈立时冷静了。颂王爷何等人物,如今这局面定是他刻意为之,哪有什么需旁人同情的。倒是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他朝还不知会被颂王如何整治呢。 可熙蓝满眼忧色,是真心实意在关心她七皇叔的。去颂王府走一趟,安了她的心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 岳珈到颂王府时,元荆正在院中喝茶赏雪,甚是悠闲。见他气色不差,岳珈心里似有阵春风,把盘错打结的柳絮都吹开了。 “熙蓝有心了。”岳珈尚未说话,元荆却已猜得她是被熙蓝推来的,“天寒地冻,坐下喝盏茶吧。” 岳珈没推却,元荆心内微喜,关心他的又岂止熙蓝一人。 岳珈捧着茶盏暖手,心中有话,犹豫着当不当说。元荆似看透了她的心思,自道:“近来我闲居家中,一是为了不令突厥起疑,二则,上回的伤委实不轻,需得静养。可巧德妃诞了皇子,倒是令此事更加顺理成章了。至于我的伤,调理了这些时日,已无大碍了。” 听他说话气力皆稳,想来伤势确是好了。岳珈喝了口热茶,元荆忽道了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冷不防惊得她被茶水呛得直咳嗽。 岳珈捂着帕子,一顿一顿解释:“我是,替郡……” “替熙蓝来的。”见她说话辛苦,元荆便替她把话补全,“我知道。” 岳珈顺了顺气,起身朝他一福,还未说出告辞二字,又被他抢了话:“要走了?雪正大着呢。” 天公作美,方才还是零星雪沫,如今已是鹅毛大雪,将他们困在了院中八角亭里。 极目望去,白茫茫分不出东西,岳珈只得又坐下。端起了茶盏又复放下,甚是局促。 “这雪一时怕也停不了,说说话时辰过得快些。”元荆喝着半凉的茶,既怕雪停早了岳珈着急要走,又怕雪下久了连累她着凉。 岳珈端起茶,仔细抿了一口,方启唇问道:“王爷为何要造自己身世的谣?”岳珈想了一路,小皇子降生足以让旁人相信陛下冷待他,何必多此一举。 “不是我。”元荆淡定自若,“是康家。” 岳珈骇然,敬国公府康氏,德妃的母家。 元荆素来不满三大世家依仗开国功勋蚕食朝廷,康家多番讨好无果,难得如今德妃诞了皇子,他又打了败仗,康家人岂会错失如此良机。 “王爷既知道,为何还任由流言中伤?” 元荆起身走向栏杆,负手而立,沉吟良久,方道:“身在此位,如行刀山,游火海,处处皆是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无时无刻不得谨慎小心,就连枕边之人也未必可信。若我父皇真的另立储君,我求之不得。” 自他认祖归宗,所有人都默认了他将是未来的大数帝王。没有人问过他是否愿意,他们皆以为这是桩天大的美事。 可若有选择的余地,他宁愿如他二皇兄那般远离朝堂,再生一个熙蓝那般活泼的女儿,安心享受天伦之乐。 他这番肺腑之言从未敢向旁人吐露,唯有岳珈,令他觉得可信,可谈真心。 岳珈望着他的背影,冷峻威严,当中却不知藏了多少苦。 “我记得。”元荆回身,见岳珈因他的话面色沉重,便寻了别的话,“你的生辰快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本王送你。” 他若不提,岳珈自己倒是忘了。再有几日便是她的生辰了,他们穷苦人家,比不得长安这些世家大户,动不动大摆宴席,贺礼收了满屋。记得以前在家中,桌上多道荤腥便算是庆过了,哪敢奢望什么礼物。 “奴婢不缺什么,不劳王爷费心了。” “你不肯说,我才真得费心呢。”其实他心里早有打算,不过随便一问罢了。 岳珈把气一沉:“王爷不来招惹,便是最好的礼了。”
第40章 生辰 一夜风雪过后, 长安街道覆了层洁白。岳珈深一脚浅一脚缓慢行走,一辆马车远远追上,车帘挑起, 露出半张俊逸的面容。 “去金府?”薛声道,“路不好走,我送你。” 今日正逢朝廷休沐, 又是这般天气,连照韫都免不得偷闲, 这位薛国舅反而清早出门,走这么条偏僻路。既然他有心送自己, 她也没必要拒绝。 岳珈坐上马车,薛声将手炉给了她, 又在袖子里掏了半天,寻出一方巴掌大小的木盒,道:“你如今也不缺什么好玩意了,不知道该送什么贺你生辰,正好从南边淘来这香料, 全长安独此一份,也算稀贵。” “我用不上这个。” “女儿家哪有不用香的。”薛声硬塞给她, “还有个汝窑香炉,挺沉的, 晚些直接送去王府。” 岳珈拾起那木盒,上头刻了个“珈”字, 雕工甚是拙劣:“你刻的?” “当然。”薛声甚是骄傲,“要不怎么说是全长安独一份呢。” 岳珈忍俊不禁, 欣然收下。 薛声将她送到金府门口, 车夫先去敲开了门才让岳珈下去。 金府里已在张罗她的生辰宴, 岳珈本无意庆贺,拗不过金老爷非得给她办这宴席。 她在长安没什么朋友,免了大摆宴席这一项。但金府里人手不多,岳珈不愿太劳累小玉她们,早早便来帮忙。 午间小玉给她煮了碗长寿面,热腾腾吃下肚,身上暖洋洋的。想起往年在家都是哥哥下厨煮的长寿面,哥哥不擅厨道,煮的面不是夹生就是熟过了头,可却别有一番滋味。明年今日,应当就能再尝到哥哥的手艺了。 外头放了晴,小玉拉她踢了会儿毽子,近黄昏时又去沐了浴,换了身新裁的缠枝红缎裙,说是今年长安最时兴的样式。 小玉抱了个香炉进来,燃了薛声送的香料,满屋清香。又仔仔细细为她上了妆,边描画花钿边叹说:“姑娘生得真好看,配这红妆更是好看极了。”岳珈在长安养了一年,脸上丰腴了也红润了,愈发光艳照人。 “吃顿饭而已,何必这般麻烦。”岳珈忍着哈欠,妆点了半晌已有些犯困了。 “这可是生辰呢,妆扮得好看些,天上的菩萨看着高兴,许愿也灵验些。” 岳珈笑了笑,这是什么歪理。 小玉还在精心帮她搭配首饰,前厅传话说宴席摆上了,岳珈才脱了难似的从屋里出去。 金老爷坐在席上,闭眼听戏子咿呀,手指打着转,岳珈进来了他才睁开眼,招呼她坐下:“外边起风了,先吃盏酒暖暖身。” 小玉帮着斟了热酒,桂花香气瞬地涌了出来。 “可惜府里人少,只咱两个吃席冷清了些。”金老爷夹了粒圆润的花生入口,就着酒下肚。 岳珈将酒为他满上,道:“我在长安无亲无故,不如请几个您的旧友来?”岳珈在长安结识的,不是皇亲就是国戚,自然是请不得的。 “我那些老朋友,不是在老家就是在土里。”金翁是个豁达人,明明是句悲戚的话,却说得轻松,“而今还能有你陪着吃酒,已甚欣慰。” 伶人们唱了两折戏后便散去了,管弦声一停,越显得偌大的花厅冷冷清清。 不多时,外头门僮来报,说有位公子的马车正坏在府门口,想进屋借杯热水喝,好等仆人换了马车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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