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荆巡城时有士兵告知他,一位从长安来的姑娘有要事寻他, 身上还带了他的玉佩。他猜测应是岳珈来了,却想不出她为何而来。 他担心她在长安遇上了什么大麻烦, 当即快马回营。一入营帐便见岳珈歪着头打量舆图, 指尖在泉州口岸打转。 见她安好, 元荆才定下了心绪。但见她一身尘土,面色苍白,暗觉心疼。 岳珈闻声一惊,慌乱收回手指,一时间脑袋轰隆隆作响,竟忘了自己要与他说什么。 这些日子她时常会在梦中见到他,七零八落的梦境扰得她心烦意乱。她也说不清自己对元荆是何心意,虽怨他仗势逼人,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对自己甚是用心。 岳珈依旧面朝着舆图,不愿直视他深海般的瞳孔。 “泉州临海,梯航万国,舶商云集,繁华不逊长安。”元荆走进营帐,目光在舆图上停留了片刻,方问岳珈道,“你来找我,是长安出了什么事情吗?” 岳珈回过神来,暂抛那些不该有的思绪,将康宝丰之事一一告诉他。 元荆听得康宝丰逼她成婚之时,牙根紧咬,敬国公这算盘倒是打得响,看来康家是留不得了。只没想到元照彦平素任性散漫,关键时候倒能分得清利害,稍加磨砺或许能堪大用。 “此事薛声处理得很好,你不必担心,敬国公没那个胆量。”元荆道。康家是大数的开国功臣,即便权势不如从前,也还能保住锦衣玉食的勋贵日子。若真叛去了突厥,怕只有吞风饮黄沙的份了,敬国公那把老骨头如何受得住。 岳珈嗯了一声,只觉局促不安,目光在地上扫了一圈,不知该落在何处。 “你哥哥现在很好。”元荆看着落在她发上的细叶,想与她多说几句话,搜肠刮肚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岳珈又嗯了一声:“事情,顺利吗?” “嗯,多亏有他的消息我们才能烧了突厥粮仓,还知道他们混进了大数打劫百姓。” 元荆说完,帐内又安静了下来,空气似停止了流动,呼吸也变得艰涩困难。岳珈沉默半晌,方道:“那,我先告辞了。” 她低头朝帐外走去,元荆忽又说话:“你去哪?” “回家看看。”当初她匆匆被押往长安,许久不曾归家。既已回到庆州,自然该回去向父母磕头上香。 “不可。”元荆拦道,“庆州认识你的人太多,若你此时回去难免惹人猜疑。”岳琛投敌、岳珈获罪之事庆州人尽皆知,若是被潜在城内的突厥细作发现她,后果堪虞。 岳珈驻足,沉吟良久。此刻她确实不能出现在庆州,却也不好再回长安。 “天色不早,你且在此住下,明日我派人送你去宁州暂住。”即使快马加鞭也需半日才能出得了庆州,再寻个能落脚的客栈也需费此时辰。她已日夜兼程赶来,再奔波一趟只怕身子吃不消。 岳珈望向帐内仅有的一张简陋小床,忙不迭摇头:“我自去宁州寻一处安置便可,不劳烦王爷了。” “我今夜会去巡城,你放心住下便是。”其实他也甚少在营中就寝,身处边地,越是深夜越有可能埋藏危机,片刻不可松懈。 “不必了。”虽然连日赶路很想躺下好好睡一觉,但岳珈实在不愿再领他的情。 岳珈又要离开,元荆拉住她的手腕,她动作停滞,他连忙松开手。 面对千军万马时他尚可果决向前,对着她,他却怯懦了。就像城墙边上那株蒲公英,总怕靠得太近会将她吹散。 元荆还未想好如何劝她留下休息,秋石忽然闯进了营帐。 秋石审讯突厥细作有了结果,立刻赶回来向元荆汇报,一时忘了岳珈也在。 他连忙转身要走却被元荆喝住,瞬地像被扼住后颈的鸡崽,畏畏缩缩转回身。 “说。”元荆命令道。 秋石战战兢兢,下巴使劲往脖子上贴,像是头顶有个巨雷即将炸开。他将细作供述的事情简单复述,说话间隙眼睛悄悄往上勾。只见王爷负手而立,含情脉脉望着岳珈的后脑勺,似乎并没在听自己的汇报。 “传令,左营骑兵今夜随本王往斗狮山剿灭突厥贼寇。”这样一伙不成气候的宵小原本犯不着他亲自领兵,但为了让岳珈安心留下,杀鸡未必不可用牛刀。 秋石正专心观察王爷的眼神,仍怵在原地,元荆咳嗽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出去传令。 岳珈知道元荆的用意,她道:“王爷不必如此,不论你今夜是巡城还是剿匪,我都会离开庆州。” 元荆本不想强人所难,但她那发白的面色教他如何能放心得下。为了留下岳珈好好休息,元荆不得不重提旧事,哪怕让她再怨自己一回:“当日你求我救照韫出狱,尚欠我一日光阴。今夜你留在此休息,我们便算是两清了。” 想起当时之事,岳珈心生怒意,赌气道:“好,我留下。”两不相欠,极好。 是夜,岳珈躺在小床上辗转难眠。秋石领着几个元荆的亲信守着营帐,灰黑的人影在帐布上来来往往,晃得人心烦。 她想,元荆此刻应当已经到了斗狮山,不知是否已擒住了细作。 可这与她何干呢? 岳珈翻过身,又想起他们一起看过的并蒂莲,想起他为她放的漫天孔明灯。 “我为何要想他?”岳珈自言自语,心烦得厉害,扯了被子蒙住头,想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可被窝里隐约留着他的气息,更令她心神不宁。 她将被子踢到角落,紧了紧衣裳闭上了双眼。但脑子里仍旧环旋着他的声音,挥之不去。 烦闷之下,索性换上了元荆为她准备的士兵服饰,到营帐外散步。 秋石领着她在军营里逛,细细介绍元荆在军中需打理的大事小情。岳珈安静听着,不曾打断。 原来上至行兵布阵,下至兵将每日的伙食,都需他劳心。 他们在营中走了半圈,原本安静的军营忽然喧闹了起来。 “王爷的营帐起火了!”有士兵叫嚷着。岳珈一惊,回过头时已见火光冲天。 火势如此凶猛,显然是有人刻意纵火。 巡夜的士兵赶去救火,呼喊声与脚步声纠缠在一起。休息中的士兵也从梦乡惊醒,迷迷糊糊不知所措。 还未等大火扑熄,四面八方传来了汹涌的冲杀声,竟是突厥人趁夜偷袭! “姑娘快躲起来。”秋石忙将岳珈往角落处推,一个姑娘家若是落进了突厥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岳珈毫无怯意,她一直恨自己是女儿身不能从军为父报仇,今日既然穿上了戎装自当与营中将士共进退。 火光之中,数千突厥兵冲入营中,左劈右砍。潺潺鲜血,流淌在黄土上,分不清是突厥人的还是大数人的。 怒吼与哀嚎声响彻云霄,直至天明时方停歇下来。 突厥人没料到大数军营防备如此森严,讨不着多少好,只得狼狈退兵。而大数这边,因主帅元荆不在军中,又忽逢敌人偷袭,军心不稳,死伤甚是惨重。 “咱们赢了。”秋石嘭一声瘫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岳珈染了血的清瘦背影,心中不禁敬畏起来。若换成旁的姑娘,见了如此情景不知该哭成个什么样子,而岳珈,方才还替他挡住了一刀。 岳珈环望遍地的死伤士兵,想起了在吞天谷为国捐躯的父亲。 吞天谷! 岳珈猛然醒悟,突厥人选在今日偷袭未免太过巧合。斗狮山的贼窛怕只是圈套,为的是削弱营中兵力便于偷袭。只是他们没想到元荆会亲自领兵,才多此一举烧了营帐。 而离斗狮山紧邻吞天谷,吞天谷地势复杂,遇上雾天极易迷失方向。当年她的父亲所在的军队正是被突厥兵引入了吞天谷,有进无出。 若真是突厥人故技重施,元荆岂非身陷险境! “秋石,快!整饬未受伤的士兵,随我去寻王爷!”
第48章 支援 灰黄浓雾弥漫眼前, 迟迟没有消散之意。秋石心中打鼓,岳珈领着他与三百士兵到斗狮山来寻王爷,他们沿着马蹄印迹进了吞天谷。越往谷内走, 山雾越发浓密,渐渐已看不见脚下的马蹄印。 岳珈让士兵们原地休憩,待日出后山雾薄些再继续前行。秋石终于没忍住肚子里的话。 “多福姑娘, 这山谷的路七拐八绕的,又什么都看不清楚, 只怕还没找到王爷咱们就先迷路了。”王爷是否真的遇伏并没人知道,他们贸然进谷, 只怕没见着王爷就先被困住了。 “放心吧,我认得路。”岳珈神色低沉, 父亲战死后她和哥哥常常到吞天谷来,希望能找到父亲的尸骸带回庆州入土为安。吞天谷的每一条小道他们都走了不下十遍,可惜至今仍未能寻回父亲。 忽而,不知从何处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在这雾茫茫的山谷间不停穿梭回荡, 令人毛骨悚然。 士兵们面面相觑,有胆小的已欲逃走, 奈何此处伸手不见五指,想逃也不知道方向。 “有……鬼?”秋石吞咽口水, 颤颤巍巍问岳珈。这吞天谷中不知有多少人丢了性命,怨气深重, 没准就成了鬼谷。 “是回音。”世间哪有什么怨鬼,山谷回音罢了。岳珈面色凝重, 这惨叫声里掺杂了刀剑声, 只怕是元荆的军队真的遇伏了。 事态紧急, 不能再等雾散了。但声音在山谷里七零八落,根本听不清从何处而来。 岳珈心慌意乱,额角沁出了满满的汗珠,她再迟一刻,或许元荆就…… 岳珈努力集中精神回忆山谷地势,整座吞天谷最适合设伏的应是山谷北面接近出口之处。 如今除了赌上一把别无选择,她朝众人喊道:“大家手拉住手,跟我来。”岳珈凭记忆往北面带路,浓雾之中几次被岩壁划伤,却丝毫未觉疼痛。 声音越来越近,岳珈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一时不知当喜当忧。所幸山雾散了不少,他们可以加快步伐。 他们赶到时元荆正与突厥伏兵恶斗,尸横满地,血染黄土。 元荆远远听见有脚步声接近,本以为是突厥人又增兵力,看到领兵的是岳珈时,一时错愕失神,被敌兵的利刃伤了右臂。 见他臂上鲜血如注,岳珈心头一紧,红着眼眶握紧刀把。 山谷里黄沙漫漫,岳珈与元荆并肩抗敌,默契无比。 然而岳珈所领的士兵刚在营帐遭遇偷袭,又漏夜赶至吞天谷,体力难支,节节败退,被突厥兵逼至绝路。 元荆右臂受伤,左手持剑略显吃力。他自幼入伍,经历过无数次九死一生的战局,生死面前从未有过丝毫畏惧,唯独这一次。他扯起袖子抹去脸上的血迹,让视线恢复清晰。 看着身旁的岳珈,他害怕了。 此刻的岳珈黄衣染血,眼眸坚毅无畏,仿佛沙漠中的一朵玫瑰,艳而不娇,浓烈坚韧。被长安磨灭的神采,终于回到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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