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国舅爷的为人岳琛早有耳闻,也知他与岳珈有些交情,虽觉得他举止轻浮,倒也不好说些什么, 仍是开门相迎。 两人互揖一礼,薛声客客气气道:“冒昧登门, 还望郡公莫怪。” “国舅爷客气了。”岳琛心下暗道,此刻的薛声恭肃有礼, 与方才窗前嬉闹的恍惚两人,真不知哪一个才是他的真面孔。 才刚这般想着, 薛声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样子,饶过岳琛进了屋, 将桌上的请柬拢了拢, 一一打开。看过一张便丢下一张, 数十张请柬被他分成了三摞。 “还是怡国公的门生热情好客呀。”薛声拍着最高的那摞请柬说道,又将最矮的那摞请柬拿起复看了一遍,“这几个追随我父多年,却也改不了浮躁本性。” 岳琛方知原来这位国舅爷是在帮他分出三大世家的请柬。长安人事复杂,岳琛初入长安自然理不清这些。 “多谢国舅爷。” “郡公以身犯险,保家卫国,我这举手之劳没什么值谢的。”薛声将请柬一扔,道,“这些人虽都比不上你们兄妹是长安新贵,但若全都开罪了,闲着没事儿给你使使绊子也是闹心得很。若不去赴宴可得寻个合宜的借口,像是,父母丧期将近不宜饮宴之类。” “谢国舅爷提点。”岳琛心道,薛声虽则表面轻浮,心思倒是细密。 岳珈将薛声掷下的请柬归拢整齐,抬头问他:“国舅爷此来所为何事?”他总不会是特地来帮他们分类请柬的。 薛声嘻嘻一笑,看了眼桌上成队的请柬,说:“想拔个头筹,请你们兄妹上明月楼吃酒。” 岳琛闻言面露难色,薛声帮过岳珈,他们兄妹理应登门致谢,但今晨他已与元照韫说好要去肃王府拜候,以感谢此前他们对岳珈的照顾。 岳珈帮哥哥开了口:“那你可白跑一趟了,我们今日要去肃王府,改日再……” “那便一道去呗。”薛声毫不客气,“想必肃王妃也不介意多添一双筷子。” 他们兄妹面面相觑,登门致谢还多带个蹭饭的,委实说不过去。岳珈知道薛声不是个好打发的,便道:“那你自先过去,我们还要上街买些谢礼。” “一道去呗,肃王府的人喜欢什么我最清楚。”薛声仍是不肯,“正好我今日乘了马车,比驿馆的宽敞平稳许多。” 岳珈知道要想打发薛声并容易,他若非要跟着,就算把人支开了他也必定要在肃王府门口守着一起进门。只得遂了他的意,一同去置办礼物。 肃王喜好收藏毫笔,薛声领他们去了瀚文斋。岳珈离车门最近,正要下车却被薛声拦住:“里头都是些男子,你如今是县主身份,礼教不可废。” 这话从薛声嘴里说出来,任谁都知道是句假话。 岳琛问他:“那国舅爷与我同去?” “这礼物还是你自己挑更有诚意。”薛声道,“我留下陪襄乐县主解解闷。” 岳琛迟疑,看向了岳珈。原来薛声今日纠缠不休,就是为了单独与她说话。 “哥哥去吧。”岳珈道。薛声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他要说的话或许十分重要。 薛声挑着车帘目送岳琛进了瀚文斋,却迟迟没收回目光。岳珈忍不住问他:“你在看什么?” “胭脂斋门口那姑娘生得真俊。” “没点正经。”岳珈将帘子落了,问他,“你究竟要与我说什么?” 薛声正了正衣袍,慢悠悠说:“刚刚得的消息,康宝丰在流放路上染了风寒,死了。安玉公主一收到噩耗,便去了肃王府。”安玉公主是康宝丰的生母。 “安玉公主,是在等我?” “不等你。”薛声又挑开了车帘朝外望去,“大约是想着儿子的尸首还没运回来,不急着出丧,先走走亲戚。” 岳珈拿靠枕掷他:“你就不能正经说话吗?” “行行行。”薛声把靠枕塞回她腰后,自寻了个舒坦的姿势,正色说话,“我与安玉接触不多,猜不出她究竟想做什么,只能给你提个醒,见招拆招吧。” 虽说论辈分安玉还需喊他一声舅舅,但安玉公主并非薛皇后所出,又早早嫁进了康家,薛声与她并没打过多少交道。 “那不如我们改日再去肃王府拜候。”不管安玉公主怀的什么心思,他们躲着便是了。 “你既要躲,又何必回长安来。”薛声道,“安玉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公主,康家更是强弩之末。若连他们都怕了,往后如何在长安抬起头来?” 岳氏兄妹突然冒起,整个长安城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他们兄妹是大人物还是纸老虎。若是现在就认了怂,莫说朝中百官会轻视他们,怕是陛下也会收回青眼。如此一来,岳琛的青云路便算是到头了。 既然躲不过,就只能直起腰板去应对了。 肃王与安玉平素并不多来往,奈何安玉能言善道,三言两语便将话匣子打开了。两人开怀畅聊儿时趣事,俨然是感情亲厚的两兄妹。 肃王妃原本请了戏班子的几个角儿到府上唱曲,算是庆贺照韫凯旋。但想到安玉刚失了儿子,便打算将戏子们遣回去。 她与管家说话时正巧安玉听见了,安玉便开口让她将人留下,还点了两出戏。 岳珈兄妹到肃王府时,正见到安玉公主一面听戏一面与肃王妃说笑。岳珈不由咋舌,这哪里像是一个刚刚失去儿子的母亲。 熙蓝远远看见岳珈过来,回过头看了一眼元照韫。元照韫微微颔首,熙蓝便跳下凳子朝岳珈跑去。 “多……不对不对,岳姐姐。”熙蓝捂了捂嘴,“我们去杏棠斋玩吧。” 熙蓝最喜欢听戏,怎会忽然转了性子。岳珈知道这定是照韫授意,好让她有借口能避开安玉公主。但薛声说的对,此时她不该躲。 她微微俯身与熙蓝说话,半年不见熙蓝长高了不少。她道:“我还未向王妃请安呢,郡主先回去听戏吧。” 此刻戏台上正唱到精彩处,熙蓝心里痒得厉害,但大哥的嘱咐又不能不听,一时间有些踌躇。 还未等她权衡完,安玉公主已款款走了过来。 “果真是个美人儿。安玉脸上看不见喜怒,语调十分平静,“久闻芳名,终于得见了。” 岳珈施施然行礼,安玉虚扶了扶:“听了许久的戏,正想着动一动这幅老骨头,襄乐县主陪我四处走走可好?” 还未等岳珈应答,薛声先说话:“肃王府我熟,我也去。”虽然叫岳珈不能躲避,但始终是陪着更安心。 “我们两个女子说话,你陪着算怎么个事儿。” 薛声还要说话,岳珈已应下了安玉:“我也在肃王府待过些时日,也可以为公主引路。”她明白薛声的好意,但薛声总不可能一直帮着自己,她总归是要独自应对的。 岳珈让哥哥帮她先向肃王与王妃问好,自与安玉公主往后花园去。” 两人静默走了许久,至无人处时安玉忽然开口:“薛声消息灵通,你们既是一道来的,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宝丰的死讯。” 岳珈诧异于安玉如此直白发问,更诧异于她提起儿子的死讯竟毫无悲戚之态。 “还请公主节哀……” “你放心,我没把这件事算在你头上。”安玉打断了她,“是我送宝丰上路的,要怪也该先怪我自己。” 安玉转头看向她:“是不是觉得我心狠手毒、冷血无情?” 岳珈怔在原地,简直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安玉自顾朝前走,荷花池畔有两个婢女在喂鱼,安玉接过了鱼粮,挥手将人遣退。岳珈走近,脑海里巨浪仍在翻涌。 “我膝下三子二女,不能不为他们的前程考虑。”安玉撒着鱼粮,缓缓道,“宝丰这次犯的错太大,父皇虽没要了他性命,但心里终究不可能饶恕他。往后见到他的两个兄弟时,就会想起他们有个险些害了大数朝的手足。而如今宝丰死在了流放路上,父皇才会对这个外孙有几分怜悯。” 尽管安玉言语平静,但岳珈看见她洒鱼粮的手在微微发颤。毕竟是亲生骨肉,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悲痛。 “公主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安玉将鱼粮一把洒入池中,道:“我已请旨与驸马和离,往后与敬国公府再无瓜葛。” 岳珈又是一讶,安玉公主与敬国公世子成婚数十年,敬国公府一朝失势,她便能如此决绝。 “我知道,父皇迟早会动敬国公,我的孩子不能成为罪臣之后。”安玉望着池中争食的鱼儿,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此时不做抉择,将来只怕追悔莫及。 安玉忽抬头与岳珈双目对视,目光坚定:“往后,宝莘与宝裕兄弟两个任凭你们兄妹差遣。”
第51章 做媒 岳珈讶异不已, 任凭差遣? 那些给他们发宴帖的达官贵人也不过是想结交哥哥,安玉公主杀了儿子、弃了夫婿,这么大的牺牲却将宝压在了他们兄妹身上? “公主说笑了, 我哥哥不过是个从三品的武将,如何承得起您的重托。” 安玉淡淡冷笑:“从三品的武将还有立战功封侯拜相的一日,我这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却只能随波逐流。” “肃王德高望重, 太子更是贵为储君,不都远胜于我们兄妹吗?” “树大虽可遮阴, 但也枝繁叶茂。即便有需要用人的时候,也不会选择我的孩子。”安玉道, “可你们兄妹不同,你们初入长安正需有人引路。宝莘宝沛在朝中多少有些根基, 有他们在定可以助你兄长平步青云。” 康宋薛三大世家大势已去,若长安城还有下一个世家,必定姓岳。 “公主误会了。”岳珈道,“我们兄妹来长安并不为争权夺势,只怕不是公主想要找的人。” 安玉斜眼看她:“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是公主不相信我的话。”岳珈揖身, “时候不早,我该去向肃王妃请安了。” 岳珈言罢转身离去, 安玉仍不死心,遥遥喊了一句“你若悔了, 随时可来公主府找我。” 肃王那里,戏台上还咿咿呀呀地唱着, 宴席也张罗起来了。 岳珈向肃王妃请了安,肃王妃拉着她的手热络说话, 捂得她手心直沁出汗来。 薛声歪着头望了身后许久, 没见到安玉公主回来, 只等来她身边的丫头向肃王妃传话,说是安玉身体不适先行回府去了。薛声没忍住好奇,趁着肃王妃与丫头说话的间隙,将岳珈拉了出来,问她与安玉发生了何事。 见他这般心急,岳珈故意卖关子让他自己猜一猜,自回了坐席用膳。 因陛下赏给岳琛的府邸还在修葺,元照韫便提议让他们兄妹搬到肃王府暂住。毕竟驿站龙蛇混杂,岳珈一个姑娘家住着多有不便。 照韫盛意拳拳,肃王妃也极力劝说,他们实在不好推却,于是便致谢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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