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澈玉没事。”元荆一语, 令岳珈和元彤错愕不已,“康睦抓走的是西宁国的宫女。”他又怎会拿两国邦交冒险。 早在西宁使团抵达太子府的时候, 澈玉公主就和宫女换了衣饰, 悄悄住进照丞的小院, 从未出府。 “所以,澈玉的容貌……” “是我托她在国中寻一个身形容貌与你相似的女子,再加上脂粉修饰,所以才有几成相像。” 岳珈讶得说不出话,怪不得之前澈玉会给他寄画像,原来是为了确认假公主的容貌。 所以元荆根本不是因为澈玉才喜欢自己。 岳珈心里升起一几分欢喜,但很快又淡了下去。要寻一个容貌相似的人并非易事,可见元荆为此部署已久,若是今日功亏一篑实在可惜。 元彤得知康睦抓的人是假的,瞬地松了口气,浑身的力气像被是一下子抽干,按着心口疲惫地瘫坐在地上,嘴里呢喃着:还好,还好。 见元彤如此模样,元荆相信她确不知情,吩咐婢女扶她回府休息,也向她承诺,无论康睦如何,他都不会为难自己的皇姐和几个外甥。 望着元彤疲惫缓慢的身影,岳珈恍然大悟,康睦和元彤一样,宁可牺牲一切也要护儿女周全。所以他没有用元彤借他的死士,是因为不想连累她和孩子。 可是康睦又是怎么和突厥余孽勾结上的? “你也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元荆见她浑身风雪,衣角还沾着血迹,心中暗暗自责,此事是他计划失当。 天色已然昏暗,岳珈遥望天边那轮被乌云包围的薄月,既然还有一丝缝隙可走,为何要退? “现在赶去云深道观应该还来得及。”岳珈心知,康睦为着几个儿女不受牵连,必定不会伤了假澈玉的性命。可若是元荆直接带兵攻上西山,只怕难以生擒康睦。 康睦若是死了,他抓的公主是假的,此前的刺客也没了活口,他们根本就没有证据去扳倒康氏一族。 “不可。”元荆知晓她的想法,可他如何能让她去冒险。谁也不知道康睦手上有多少个突厥刺客,他根本没有把握保她万全。 寒风呼呼地从窗子灌进来,似有摧枯拉朽之势。岳珈站在风口上,青丝吹得飞乱打结,心里反倒觉着轻松。她问:“当年大蒙山一战,你负伤不能上阵,在军中苦等消息,那般滋味你可还记得?” 比起躲在后方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和焦心,上阵冲锋反而痛快,不论是伤是死,终究是无憾也无怨的。 元荆默然,终究还是答应让她去西山,毕竟岳珈本就不是经不起风浪的金丝雀。 临行之时,元荆牵着马在府门外等她。细碎的雪沫子落在他的发丝上,远远看着仿佛是一夜白了头。 岳珈伸手去接缰绳,元荆却没松手。岳珈看着他手背上分明的青筋,知他在乎自己,这也便够了。若再因着这份在乎误了国事,那便过了。 静默半晌,元荆沉沉吸了口气,方道:“我不会让你有事。” 岳珈跃上马背,抻了抻缰绳,道了句“我信你”,而后便策马出了城。 夜色浓重,压得整座西山没了生气似的。 她边往山上走,边感慨云深观这个位置康睦选得实在高明,道观地势颇高,扼守着上山的必经之路。加上冬日里整座西山光秃秃的,一眼便可望尽,根本藏不了人。 大数崇尚佛教,道派日渐衰微,云深观早已荒废。数十年风雨侵蚀,门墙破败不堪,处处透着阴冷气息。 岳珈站在门外扫了一眼雪地上杂乱的脚印,心知观内埋伏的刺客不在少数。 这黑压压的氛围,压得她心跳加速,仿佛下一秒便要窒息了。 可既来了,害怕又有什么用,何况还有元荆在。 岳珈跨过门槛,拎着木盒在台阶下立住脚。台阶之上,三清殿里燃着微弱的烛火,照得天尊像面目骇人。 康睦听见声音,从黑暗处走了出来。 岳珈还在当丫鬟的时候见过康睦,和康宝丰的纨绔做派不同,他这当爹的是个悠悠闲闲的老实人。总爱穿一身胡桃色的大氅,言行举止都是客客气气的,连走路也比别人慢些。 如今,仍是一身胡桃色,却已没了往昔的富贵悠闲。整个人瘦得像发皱,站在三清殿的门槛内,似笑非笑,眼里的得意近乎癫狂。 走到如今这一步,他是铁了心要与岳珈同归于尽了。 岳珈将木盒放在地上,里头装的是淋了牛血的木头,味道刺鼻得很。他们料定康睦不会去验证真伪,毕竟只要她死了,这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她微仰着头问康睦:“人呢?” 康睦瞥了一眼她脚边的木盒,回头朝殿内说了句话,一个壮汉便押着五花大绑的假澈玉走了出来。 假澈玉哭得梨花带雨,面上的妆都花了,看上去与岳珈确实没那么相似了。 好在人虽是受了惊吓,身上并没见伤。看得出康睦忌惮着她的身份,并没太为难她,想来他还没有癫狂到真的想掀起北境纷争。 “把人放了吧。”岳珈言辞冷静,清瘦笔直的身躯在萧瑟冬夜中更显清隽。 “你把命留下,我自然会放了她。”康睦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仿佛嘴里嚼着岳珈的肉,从喉咙处冒出血来。 “我要看着她下山。”岳珈不肯让步,只有把人先送走她才能放得开手脚。 “你还凭什么和我谈条件?”康睦一挥手,一群突厥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拿着尖刀利刃将岳珈围住。 意料之中罢了。 岳珈仍旧镇定,扫视一眼,约莫十余人。 康睦难掩得意之色:“我劝你自己动手,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你真的信得过他们吗?”岳珈一句话打破了他的得意。 突厥人恨岳氏,更恨大数。 康睦猛然慌张,万一突厥人杀了澈玉,乱国之罪,元彤也再难保全他们的儿女。 “莫听她挑唆。”为首的突厥人说了话,他的口音是地道的长安腔,应该是潜在大数的暗探。他道:“我们在长安住了多年,早已是半个大数人,现在只求家人平安。” 康睦拿他们的家人要挟,要他们为自己卖命?可若他有这样的本事,之前的刺杀又何必用自己的死士。莫非背后还有他人指使? 当中答案,也只能等擒住了康睦再慢慢审问。 岳珈微仰着头朝康睦说话:“既然无意伤她性命,先将人放了又有何妨?” 康睦拿不准这些突厥人说的是真是假,咬着牙思量半晌,终归他是希望澈玉公主平安回去的,先将人放了倒也保险些。 他拔了刀割断麻绳,澈玉慌乱地挣开绳子往外跑,被门槛绊了一跤也顾不得疼,拽起累赘的裙摆,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岳珈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远去,远得只剩手掌大小,才终于放下心来,回过头面对数十把尖刀的寒光。
第59章 乔迁 眼看天边的朝阳即将穿过厚重的云层, 康睦赖以躲藏的黑暗渐渐散去,不安之感从四面八方涌上来,耐性也被消磨殆尽。他握着刀走下台阶, 眼里的红血丝像要爆开似的。 原想手刃一切不幸的始作俑者,却在靠近岳珈时忽然想起,他眼前的并不是个柔弱女子, 若是反抗起来他根本不是对手。 于是停下步伐,将刀扔在岳珈面前, 自己又后退了几步:“自己动手吧。” 岳珈缓缓拾起那刀,刀尖在雪地上划过, 留下一道浅痕。有那么一刹她想着若是自己死在了这里,元荆就有了动康家的理由。 可她怎么能甘心呢?她还想做更多的事情。 今日, 必须生擒康睦。 岳珈握紧刀柄,用力将大刀插入雪地里,抬头盯向康睦。 凌厉的眼神令康睦刹地惊慌,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得意,毕竟岳珈再厉害也只是个女子, 如何与这么多突厥大汉较量。 “敬酒不吃,便怨不得我了。”康睦挥手命令突厥人, “将她剁成肉酱,以慰我儿在天之灵。” 突厥人闻令, 拎着兵刃朝岳珈靠近,康睦自己则退到台阶之上。 岳珈见时机成熟, 握住刀柄借力,单脚跃上装着假人头的木盒, 触动其中的机关。木盒四面飞出铁针, 扎倒了一大半的壮汉。针里淬了麻药, 不至于要他们的性命,但至少能让他们瘫上半个时辰。 趁着突厥人还没晃过神来,岳珈抽出长刀冲上台阶,擒住了康睦。 突厥人被一个小姑娘这般愚弄暗算,怒火中烧,没中针的七八人,眼睛都像夜里恶狼一般发亮,气势汹汹逼近。 以寡敌众必得占了高处才更有利,岳珈擒着康睦退到三清殿。PanPan 这般架着康睦实在难以施展,如今也没功夫先将人捆起来。岳珈一思量,左右这些突厥人不会伤了康睦的性命,只要能让他不乱跑乱动,别寻了短见便好。 她握住康睦的胳膊用力一拧,眨眼功夫便令他双臂脱位。康睦还没顾上喊疼,已被岳珈推进三清殿里。 岳珈持刀立在殿门前,此情此景,像极了元荆札记所写,他被围困天河关那一战。元荆能撑到援军到来,她也可以。 突厥人冲涌而来,刀光与晨曦混杂,血腥气息渐渐浓烈,她无暇分辨究竟是谁的血,只能拼尽全力抵抗。 日光穿破云层之际,元荆带领的金吾卫终于从旁边的山头绕道上了西山,由道观后方包抄而来。 训练有素的金吾卫,轻而易举便制住了所有突厥人。 岳珈双眼被血水糊得睁不开,隐约只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上台阶。 那日之后,她昏昏沉沉睡了五日,再醒来时身在太子府。身上缠了许多纱布,坐起身时浑身骨头都在疼。 入夜的时候,秋石探头探脑地来看她,见她清醒着,甚是高兴。 秋石告诉她,康睦被他们生擒,康氏两度企图乱国,罪无可恕。敬国公府举家被抄,爵位也撤了,该斩头的斩头,该流放的流放,算是彻底翻不了身了。 西宁使臣已经和大数签立了盟约,真假澈玉公主都回西宁了,陛下还赠了他们许多珍宝,一路浩浩荡荡地送出了长安城。 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岳珈长长舒了口气,只觉日前的种种恍如做梦一般,幸而是个好梦。 “还有件高兴事儿。”秋石说,“肃王家的世子爷前日与李家姑娘成婚了,敲锣打鼓地可是热闹。那花轿绕着长安大街走了一圈,花纸撒得满长安都是,今日出门都还能看见在树枝上挂着。” 照韫与李珺原就是天作之合,喜结连理的确是听着便觉欢喜。可惜她负伤卧床未能前去道贺,心想着过后定要备份贺礼送去。 “太子帮您挑了幅虞世南的真迹作贺礼送去,也与肃王妃说明了缘由,王妃还说等忙完了世子的婚事便来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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