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过多招惹,便垂了头。 车夫却瞧见坐在路边的方吟,扬声问道,“姑娘,需要捎你一程吗?” “怎么停了?可是有什么事?” 还未待方吟回答,车内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便悠悠传出。简单的两句问话,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车夫转头,对着车内恭敬道:“大人,路边有个姑娘似乎伤了脚。” 下一秒,车帘被慢慢撩开,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探出头来,轻咳一声道:“小姑娘,你若是要去裕都,便上来罢。” 方吟犹豫了一瞬。 一来因着脚上的疼痛实在无法继续赶路,二来若此地继续待着,不知还要再等上多久。最后,她还是站起来走上前,躬身一礼,“多谢老伯,我和这位一同坐在外面就行。” 老者呵呵一笑,将帘子又撩开些,坚持道:“无妨,我瞧你手都冻红了,进来坐罢,车里暖和些。” 车夫也跟着劝了几句,方吟只好上了车。 马车之内果然很暖和,里面的装饰也豪奢无比,还配有软垫和靠枕。车里还有一位书童打扮的男孩,约莫十来岁的样子,眉清目秀,看着很是安静守礼。 老者吩咐他给方吟倒了杯热茶递过去,才抚着胡须问道:“小姑娘,不知你是何方人士啊?” “我是锦州人。”方吟道了谢,捧着茶盏恭顺答道。 “哦,”老者听了眼睛一亮,笑道:“那可真是有缘了,老夫亦曾在锦州生活过多年。” 方吟浅浅一笑,作为回应。 有了这层关系,老者便似打开了话匣子。一路絮絮地问了好多锦州的事情,例如哪家多年的老铺子关门了,城里又开了哪些新铺子。 方吟一一答了,但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真正想问的好像不是这些。 “你来裕都,可是有什么事情吗?”他又问。 “嗯,我有个朋友在这边,我来找她。” “如此…”老者点点头,张开口又要问什么,却被打断了。 “姑娘,我们进城了,你要去哪里?”车夫在外面问道。 方吟饮尽杯中的茶水,轻轻放下茶盏,“劳烦把我放在路边就行,多谢。” 车夫便缓缓停下了马车,拿了只脚凳放在车下。 “多谢老先生捎我一程。”她又认真地道了谢,才转身下车。 马车慢慢地驶入了前面人群熙攘的长街,转个弯便看不见了。 方吟在街边的食肆,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 幸而沈屹给她留了些银钱,短时间内倒也不至于太过拮据。 她随意点了几样吃食,却无心品尝,吃得味同嚼蜡。这本账册要交给谁,她有些茫然。 薛映淮倒是可信,但一个不常出门的闺秀,又心思单纯,方吟不想她牵扯进来。 在周府的时候,她偶然听丫鬟提到,周谨毅在裕都做了九品保义郎。只是他又怎么可能帮自己定他父亲的罪呢? 这么看下来,或许就只能去击皇城门前的登闻鼓了。 她定了意,起身付过饭钱,便往皇城门口而去。 一面赤色的大鼓果然立在那里,巍然不动。一双木制的巨大鼓槌就搁在旁边。 方吟穿过来往的行人,走过去攥住鼓槌,抬起来对着鼓面重重敲了下去。 鼓声闷闷响起,震得地也仿佛有些颤动。 旁边登闻鼓院里的人听到之后,倒是立刻就迎了出来。 “姑娘可是有冤要诉?你来得可巧了,这边请。就在方才,司谏大人刚进院,要知道他平时可是不常在院里的呢。”一位穿深青色官袍的年青官员笑眯眯地将她迎了进去。 登闻鼓院的大堂之中,方吟跪地行礼,在听到“请起”二字猛地抬起了头。 堂上所坐穿红色官袍的白须老者缓缓瞧过来,待看清她的面容之后,轻咳一声,拈须笑道:“小姑娘,看来你我还真是缘分不浅呐。” 裕都的东城,达官贵人的宅邸大都集中在此地。 半刻钟后,蜀锦包裹的马车缓缓停在一座朱门无匾的宅院门口。 “我们到了,下来吧。”胡子花白的老者被书童扶下了车,转头对素衣蓝裙的少女笑道。他低低对书童吩咐了几句,便先行入了府。 书童留在原地,向方吟微微欠身,清脆道:“方姑娘这边请。” 二人一前一后绕过门口的影壁,走进了宅子。 这座宅院并不似方吟之前去过的三皇子府或是薛府那般宽敞,院子里的花木种得甚密,人走在当中反而有几分局促。 当走到宅院深处,她才发现这院子之所以局促,是因为后面辟出了一大片的空地用来种竹子。这些竹子已然长成了密密的竹林,林中清幽之意颇盛。站在这里,瞬间竟生出一种在山脚的岳畔琴斋一般的错觉。 “我们大人极喜爱竹子,”书童解释道,“他将府里本来的一半屋舍都拆了,就为了种竹子。等了足足六年才得了这么一大片的竹林。” 方吟这才了然。 她在前厅坐了没多久,书童就来请她去琴室。 这宅子里,竟还辟出了一间琴室? 琴室不大,琴桌琴凳俱全,且都是最好的紫檀木。门口挂着一块写有“郁离”二字的匾额,看起来这位老先生真的是极爱竹子。 此时,老者已经脱下了官服,换了一身家常深衣,宽袍大袖,更衬得气质洒然自若。 “方姑娘,你说你善抚琴,可惜老夫这里没什么好琴,便委屈你用这床沉金将就一下了。” 方吟颔首,请书童打来水浣了手,坐在琴桌前试音。 意料之外,这床沉金的音色居然难得的幽奇灵透,散音泛音的尾韵皆带着特别的意味,如同冰珠入水,又似一眼气泡翻涌的清泉,比其他金石韵的琴更爽利些,音又不缺下沉感。 琴名叫做沉金也是贴切。 “此琴之余韵真真十分特别,我从未曾听过相似的。”她惊叹道。 老者微微一笑,期待地看着她。 方吟凝心定神,抬手轻抚了一曲。 琴音淌出,老者闭目静听。 “为何是这支《遁世操》?”他睁开眼问道。 “刚才我瞧见屋后的那片竹林,便想着大人虽身在官场,内心或许残存了些对于山林渔樵生活的向往。”她思忖着答道,“民间有言,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不知大人是否也有一颗隐士之心。” 老者听完捋着胡子,哈哈一笑,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说话倒是很有几分见地。” “既然如此,老夫便也不必瞒你了,”他轻咳一声站起身,来回踱着步子道,“你在登闻鼓院所说的事情,怕是一时半刻无法达成。” “大人此话是何意?”方吟有些不安。 他走到自己方才坐着的桌边,突然伸脚踢掉原本垫在其中一条桌腿下的小木块。桌子一歪,上面放着的茶盏便开始往下滑,“就如同这个。” 茶盏滑到桌子边缘晃了晃,终于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锦州知府周柏镛…”老者锁紧眉头念了几遍这名字,而后才捻着胡子幽幽道,“你看到的可能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桩贪污吞赃之案,却不知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朝局看似平静,但这平静就好比结了薄冰的冰面,其下早已暗流汹涌。一旦稍有差池,打破了这平衡,结果就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了。” 他唤书童来收拾了残片,才又道:“老夫见你是个通透的孩子,才将这实话告知。若是你愿意等,可以将证据交给老夫。如果不愿也无妨,老夫亦不会强求于你。” 方吟沉默良久,内心挣扎不已。 这话虽说得坦荡,但经历了卢百祥与周知府的事,她实在无法轻易相信眼前这位。只是不信他,此事似乎就陷入了僵局。 “多谢你为老夫弹的这曲,”老者见她默然,也不强求,淡淡道,“老夫这住处虽然简陋,你若是在裕都还没有住处,就在此住上些日子罢。老夫明日就要进宫,宅子也是白白空着。” 天色已晚,要走出东城这片宅区,去找客栈住下怕也是不容。方吟只好决定先借住一夜,明早再离开。 司谏大人离开后,书童带着方吟去了厢房,给她拿来简单的枕头被褥,道:“实在抱歉,我们大人不太讲究吃穿,府里也没有服侍的丫鬟。方姑娘你还有什么需要么?” “这样已经足够了,多谢你。”方吟接过来,真诚道了谢。 书童微微颔首,转身去了。 次日一早,方吟便独自静静离开了这座宅院。 清早的裕都,街上格外安静。只有零星的早点摊位已经支开,从蒸笼或灶间冒出些袅袅热汽,合着饭食的香气消融在冰冷的晨雾里。 她花几文钱买了个刚出炉的肉包子,慢慢地一边走一边吃着。 “老板,来一碗馄饨。” 路过馄饨摊,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方吟便下意识转头看了眼。 “吟吟?”突然那人叫了她的名字,她立时顿住了脚步。 不远处,桌边坐着的年青男子猛地站起身,大步朝她走来,又惊又喜,睁大了眼睛道:“吟吟,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竟是周谨毅。 “周大哥,”方吟别过头,不着痕迹地擦掉嘴角的油渍,转回来浅浅笑道,“好巧呀。” 第30章 昨日,沈屹半夜叫醒车夫,两人驾着马车出了客栈。 黑衣人果然就立刻跟了上去。 等他们七拐八拐地甩掉那两个人,再调头回到客栈就已是早晨了。 太阳升得老高,晨雾也散尽了。 客栈的房间空了,方吟也不知去向。 她一个人,能去哪里呢? 他着急地出了客栈,先到镇上去寻找。幸亏这镇子不大,只用了半个上午便翻了几遍,只是依旧不见人。 沈屹叹了口气,在路边的茶摊上坐了下来。 “公子可是在找人?”茶摊的老板熟练地给他倒上茶,随口问道,“我看你来来回回一上午了,是还没找到吧?” 他有些丧气地点点头。 “我这茶摊就支在镇口,来来往往的人都会路过这里,不知你要找的是什么人啊?我或许见过呢。” “是么?”沈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赶紧比划着道,“是一个年轻女子,大约这么高,编了头发,穿的应该是素衣蓝裙…” 他还没说完,老板便道:“哦,她呀,那姑娘天还没亮就走了,还在我这喝了碗茶。” “能确定是她么?” “没错,”老板点头道,“虽然有些黑灯瞎火的,但当时摊位上就她一人,我记得很清楚。” 沈屹终于稍稍松了口气,忙又问:“那她往哪个方向去了呢?” “裕都。” 匆匆付过茶钱,沈屹便上了马车,也急急地往裕都去了。 一到裕都,他就去了薛府询问,可是薛映淮却说自己根本没见过方吟。 听说方吟来了裕都,薛映淮十分疑惑,“吟吟既然来了,为何不来找我呢?” 沈屹也想不通,但目前显然先找到人更要紧。 “余安先生,你莫要担心,我这就去请爹爹多派些人找,定能很快找到吟吟的。”薛映淮说完,就转身去寻薛大人了。 沈屹找了个客栈住下,又给薛映淮送了信,上面写了客栈的位置,说若是找到了派人来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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