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追问:“若没有机会呢?” 李泌道:“你不是背过《论语》吗?子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该放手去做的时候放手去做,该收敛锋芒的时候收敛锋芒,才能不为自己和亲朋好友招来祸事,保全己身静候良机。” 李泌近日来时常与张九龄秉烛夜谈,已知晓张九龄这次拜相有许多事想做。 他问张九龄知不知道做那些事可能会让圣人不喜,张九龄说,知道,但还是要做。 李泌晓得自己作为“小友”根本拦不住,便不拦了。他能做的只有尽量把自己一些粗浅的想法与张九龄讲一讲,张九龄若觉得有用便用,觉得无用便不用,更多的他也改变不了。 若是张九龄这个宰相做不长久,他也会避入南山潜心读书,暂且不掺和朝中这些大事小事。 三娘不知李泌心中的思量,只觉今天她听到的东西太多也太复杂,一时叫她琢磨不明白。她鼓起脸颊说道:“圣人说我们大唐是有道之邦!” 李泌听着她稚气的话也笑了起来。他应和道:“对,我们大唐是有道之邦。” 明明得到了李泌的附和,三娘心里还是不得劲。她和李泌约定好遛弯时间,又去寻李俨他们。 李俨正摁着弟弟不让他往外跑,便听人说三娘来了。 他还没应声,弟弟李俅便咻地一下挣脱他的手,屁颠屁颠跑出去迎接三娘。 像只飞快往外滚去的圆球。 李俅和三娘一样话痨,还没见着人呢,嘴里就连说带笑地嚷嚷起来:“我正想去找你,兄长非不让我出去,没想到你这就来了!” 李俨见三娘闻言朝自己看过来,有心想解释几句说“我不想去找你”,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三娘从来不会觉得小伙伴不喜欢自己,她一路走过来已经收拾好心情,热情邀请李俨明儿一起出去遛弯。 李俨一口答应下来。 李俅力邀三娘留下来玩耍,他到洛阳这边后得了不少新玩具,正想带去找三娘玩来着。 三娘便与皇孙们玩了起来。 郭幼明出去浪了大半天,到傍晚回到家才发现自己宝贝侄女还没回家,被臭着一张脸的郭家二老撵去接人。 等到了皇孙们住的地方,郭幼明便发现他侄女被一大群小萝卜头团团围住,看起来当真十分受欢迎。 ……在家一般也是这样的,家中那些小辈总爱围着三娘玩耍。 这次三娘出来了这么久,家中的兄弟姐妹可都想念得紧,根本不知晓三娘在外面已经有了这么多个快乐的新家园! 郭幼明把三娘抱走的时候,还能感觉到那些小萝卜头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这个坏人为什么要把我们阿晗带走”。 郭幼明:“……” 不是你们的! 不是你们的! 这是我侄女,我亲侄女! 郭幼明冷酷无情地加快脚步,飞快抱着三娘迈出他们的视线外,坚决不让那群小萝卜头有跟他抢侄女的机会。 三娘难得见她幺叔走得这么健步如飞,不免关心地询问:“八叔你累不累?累了可以把我放下地,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郭幼明道:“不行,你自己走实在太慢了,他们会跑上来抢人。” 三娘一脸茫然。 郭幼明看着向来聪慧的侄女被他说得满脸迷茫,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来捏了捏她嫩生生的脸颊:“外面的家伙老坏了,爱偷别人家小孩。” 三娘不喜欢被人捏脸,气鼓鼓地伸出两只小短手用力往他八叔脸上捏了回去。 郭幼明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还乐呵呵地配合她做起了鬼脸。 三娘:“……” 好丑哦! 她绝对不允许浑身上下只有脸能看的八叔变丑! 翌日一早,三娘就与贺知章他们会合,开始沿着洛水河畔遛弯。 经过大唐百余年的建设,洛阳城看起来也十分繁华,河岸边修的都是平整的石板路,走起来非常舒服。 已是正月下旬,数九寒冬里的“九九”都过了,沿岸杨柳陆续抽条,隐隐约约露出点嫩黄的芽儿来。 今儿阳光正好,三娘她们又穿得挺厚实,走在外头倒是不觉得冷,都饶有兴致地赏玩起沿岸风光来。 小孩们憋了一整个冬天没怎么外出玩耍,到了外头便忍不住东奔西走。遇到桥还要跑到桥中心往下瞧,想找找水里头有没有早起的鱼儿。 但凡有一个人瞧见鱼了,便会呼朋唤友喊大伙一起过去看,那欢快无比的嗓儿惊得鱼群四散开去。 小孩子的快乐似乎就是这么纯粹又简单。 钟绍京本来担心自己昨天多嘴和三娘说了点不该说的,也不知这小孩会不会萎蔫几天,今儿见她快快活活地和小伙伴们挤在那儿看鱼,便觉是自己想多了。 小孩子怕是根本听不太懂,哪里会记在心里。 钟绍京收回落在那群小娃娃身上的目光,却注意到没跟着跑上桥的李泌似乎也在注视着三娘。他挑了挑眉,打量起这个年仅十二三岁的小子来。 李泌其实也是担心三娘惦记着昨天那场对话,等他确定三娘没放在心上后才察觉钟绍京在看着自己。 李泌转头朝钟绍京笑了笑,表现得落落大方,仿佛生来便是个磊落君子。
第34章 本来组织了一场洛水河畔遛弯活动, 三娘就准备歇了到处跑的心思安心读书,结果当天就接到消息,说是晦日御驾亲临九州池, 召集群臣相聚宴饮,她和她祖父也在应邀之列。 郭家祖父摩拳擦掌。 来了,来了, 终于来了! 不枉他提前召集幕客准备诗作! 所谓的晦日,其实离得已经不远了,也就是正月最后一天。 作为全年里头的第一个晦日,常被称作是“初晦”。 时人有正月晦日祈福驱邪的习惯, 在这瞧不见月光的黯淡日子里, 人们要相携出游,泛舟宴乐, 尽情欢笑、尽情畅饮、尽情歌舞, 最好能让欢声笑语、琴瑟箫管响遏行云,把一整年的厄运统统驱散。 比如大家都不喜欢过穷日子, 所以晦日这天有送穷的习俗。 文人墨客大展身手的时刻到来了, 纷纷写起了送穷诗文。 这种诗文发展到后来的韩愈时期,他别出心裁地写了自己和穷鬼的对话。 韩愈在《送穷文》中表示自己和智穷(做事刚直高尚不圆滑)、学穷(不爱学实用学科只爱深入钻研各家学说)、文穷(文章不合时宜只能自娱自乐)、命穷(利居众后责在人先)、交穷(交朋友时对别人推心置腹他们却和我反目成仇)这五只穷鬼相伴四十多年,穷鬼们始终对他不离不弃。 他本来有心在晦日这天把它们通通送走,最后还是不想为了世俗所谓的“显达”背信弃义把它们抛弃。 算了吧,这辈子就这么当个穷君子好了! 由此可见,写文章的家伙就是能把所有文体都灌注自己的思想, 连晦日写个送穷文都能玩出花来。 三娘小小的脑壳里还没有这么多思想,满脑子都是“可以去九州池玩啦”。 她以前虽也过了几次晦日, 可年纪到底太小,家中不会带她出去游玩, 是以晦日春游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参与,兴冲冲地跑去问小伙伴们“你们去不去”。 答案当然是所有人都会去。 三娘更高兴了。 唯一不能去的可能是她不争气的八叔。等她兴奋劲过去了,才爬到她八叔腿上坐着发愁:“八叔你以后是考武举还是考文试呢?” 郭幼明理直气壮地道:“我就不能当个富贵闲人吗?” 三娘道:“不行,万一你无所事事到二十五岁后被抓去从军,我就二十五年见不到你了!” 郭幼明好笑地说道:“要抓人去服兵役怎么都抓不到我们家吧?” “以后的事哪里说得准?”三娘还是一脸愁容。她刚从李泌那里听说了,从军的人比她阿耶更难回家,说不准一去就是二十几年! 郭幼明都被她的忧愁给感染了。他也认真琢磨了一会,无奈地说道:“我实在是文不成武不就,估计文试武试都过不了。” 听到她八叔这么说,三娘举起小小的手爪去摸她八叔脑壳,边摸还边宽慰道:“八叔也有长处!八叔特别会交朋友,长安城里没有八叔混不进去的宴会!” 郭幼明听得面上一红。 这小家伙怎么把他自吹自擂的话都记得这么清楚? 其实今年正月是小月,也就是只有二十九天,算下来并没有正经的晦日。 不过李隆基一向是爱热闹的,都在路上憋了二十天了,休息两日后自然想召集群臣一起快快乐乐过个节。 虽不是什么正经宫宴,大伙还是穿得比较正式,入眼都出都是朱紫之色。像郭家祖父这样熬了个三品退休的,也堪堪能穿上紫袍来赴宴,剩下的四五品便是红色了。 三娘还是小孩子,衣着没那么多禁忌,她穿了方便玩耍的衣裤,不过颜色一如既往的花里胡哨,看着就很喜庆。她一到九州池,就被李俅拉去玩儿了。 郭家祖父都没反应过来,一个错眼孙女就从自己手边消失不见。他只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边与昔日同僚们闲聊边与抽空看几眼自家宝贝孙女那边。 三娘已经在温泉宫那边登船玩耍过了,得知今儿要乘船泛舟也没太兴奋。 她与李俅他们玩耍到快开宴,怕祖父一个人坐着太寂寞,便挥别小伙伴跑回祖父身边坐下。 唐代处于席地而坐到垂足高坐的转化时期,寻常官宦人家聚会时大多已经习惯了坐凳子围坐合食。只不过这时候凳子的叫法各不相同,大抵是按样式称为方凳、长凳、月牙几子等等。 李隆基经常带群臣出去巡幸各地,路上累了在野外经常没地方休息,于是命人制作了方便携带的“逍遥座”,形制与胡床相似,但重量更轻,不用的时候可以折叠起来,用的时候展开来坐。 有的人表面上看起来是九五之尊,实际上命人随身扛着折叠椅子这种钓鱼佬装备! 作为一个颇具革新意识的皇帝,李隆基到了洛阳便命人摆出长桌方凳方便众人欢坐宴饮,准备趁着晦日好好地热闹一场。 宫宴上适合大人们坐的方凳对三娘来说有点大了。 她坐上去试了试,下地把它推得离长桌更近一些;再试了试,又觉得离她祖父有点远,再下地把它往她祖父那边挪了挪。 贺知章见她忙活了半天,乐道:“这么喜欢挨着你祖父坐?” 三娘乖巧答道:“离得远了,我不好和祖父说话。” 座中就她这么一个小孩,贺知章开了口,旁人不由也跟着多看她几眼。 座中有个叫李林甫的,乃是与皇室连亲带故的宗亲,去年设法谋得了黄门侍郎的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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