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们兄弟二人一个只是蒙祖荫当了小小的录事参军,一个则刚考上进士,应该不怎么引人注目才是。 颜真卿有些奇怪地追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三娘道:“就是突然聊到这事儿,所以来问问您。”她还积极追问颜真卿他从兄名字里的“杲”是哪个杲。 因着三娘平时总会追着问些千奇百怪的问题,颜真卿不疑有他,提笔把从兄的名讳写给三娘看。 权当是教她多认个字。 杲字取自“如海之深,如日之杲”,《初学记》中便出现过这个字。 三娘一看就懂,杲字上日下木,代表着太阳已经爬到高高的树顶上,意思是天已大亮、处处光明。 她二话不说把颜真卿写的字揣走,跑回去和李俨分享自己直接找本人问来的结果。 颜真卿顺着她跑走的方向望过去,一下子瞧见了还立在原地的李俨。 李俨:“……” 李俨到底还是个小孩儿,不懂怎么藏事儿,骤然与颜真卿这么一对视便泄露了几分心虚。 颜真卿自然把他的表现看得清清楚楚,偏又想不出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不过是他从兄的名讳而已,能有什么问题? 这般一想,颜真卿便没管两个小不点在琢磨什么,转过身看李俅他们习字去了。 三娘做事风风火火,眨眼间就跑回到李俨面前,展开手中的纸给李俨看。 颜真卿刚才是随手拿张纸给三娘写下了他从兄的名字。 梦中颜真卿流传开的那篇《祭侄文》也是他临时起草的,那字乍一看远没有平日的端庄雄浑,细看方能体会到他字里行间难掩的郁怒。 那种情况下写出来的字,与颜真卿这时候的字当然是截然不同的,何况中间兴许还隔了二十余年的时光。 可这个名字是一样的。 若是再看仔细些,这字与他梦中的《祭侄文》也是一脉相承。 李俨手又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本来李俨已经说服自己那就是一场噩梦,可他今天偏偏又记起了那么一篇《祭侄文》,连上头每个字写成什么样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人真的会这么清晰地梦到从没见过的人、从没发生的事吗? 颜先生真的有那么一个从兄。 如果以后当真有个安禄山呢? 三娘察觉李俨还是很不对劲,不由劝道:“你不要逞强,不舒服一定要找太医给你瞧瞧。” 面对三娘真心实意的关心,李俨很想把梦中诸事和盘托出。可三娘年纪比他还小,即便知道了那些事恐怕也无计可施。 说出来恐怕也只是多一个人害怕和苦恼! 李俨说道:“我今晚早些歇息就好。” 三娘叮嘱:“你可不能再熬夜看书的。” 李俨点头应是,心中却依然惶然无助,不知该如何应对那可能会叫他们国破家亡的厄运。 如是过了几日,连心大如李俅都察觉了李俨的不对头。 李俅悄然找到三娘,和三娘说起李俨时常心神恍惚的事。 三娘蹙起小眉头,也没有很好的办法。 自从李俨上次病愈之后,似乎就时不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直接问他吧,他明显不太愿意说,请太医看诊吧,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李俨脉象没什么毛病,身体应当是康健的。 身体没问题,那应当是心病。 三娘认真思索起李俨近来的异常之处。 很快地,她想起最近不管谁病倒,李俨去探望时总忍不住问他们有没有做梦。 难道是李俨病中做了很不好的梦,叫那噩梦给魇着了,以至于他过了这么久都没能缓过劲来? 三娘把自己分析出来的结果讲给李俅听。 李俅按照三娘的剖析一回忆,也想起了这么一桩事。 那该怎么开导他才好呢? 两个小豆丁偷偷摸摸蹲在花圃边上,脑壳对脑壳地冥思苦想起来,脸上有着一模一样的苦恼表情。 李泌经过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他们,忍不住蹲到他们中间问:“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 三娘瞧见李泌后两眼一亮,把他们正在苦恼的事给李泌讲了。 小伙伴郁结在心,她们好担心的! 三娘还将自己的猜测说给李泌听。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噩梦,竟能叫李俨心神不宁这么久。 李泌听得微讶。 没想到三娘居然能从那么点细枝末节分析出李俨的心结所在。 他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们改日避开其他人单独约他到外面去,看看他愿不愿意私下讲给我们听。但他给我们讲是对我们的信任,我们得保证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能对旁人提起。你们可做得到?” 三娘一口应下。 李俅也连连点头,感觉有她们两个聪明人帮忙开解,他哥应当肯定很快就忘记那劳什子噩梦了!
第46章 不管是百孙院还是郭家, 都免不了有旁人在,最后他们把说话的地点约在李泌住处。 李泌从小研读黄老、庄列之学,住处瞧着比别处清冷许多, 走进去没多少生活气息,只桌上摊开的数卷书显示出有他这么个人住在里头。 三娘住得近,常过来与李泌一起读书, 对他这边的陈设一点都不陌生。 她坐下好奇地看起了李泌写在书上的批注。 李俨兄弟俩过来时,瞧见的便是李泌坐在一旁煮茶,三娘捧着卷书在细读,画面瞧着静谧又和谐。 李俨顿住脚步。 李泌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起身迎他们入座, 吩咐仆从都退到外面去守着。 三娘也把手头的书放下了。 四人相对而坐。 李俅向来是憋不住话的,一坐定便和李俨说明来意:“哥你最近不对劲, 我们都看出来了。” 李俨目光从他们三人面上扫过, 看到了李俅的急切、三娘的关心以及李泌的……冷淡和冷静。 李泌七岁就因通晓《易象》入宫面圣、以巧妙的应答得了神童出身,偏偏对谁都不甚热切, 仿佛天生便游离于俗世之外。他年纪分明只比他们稍长几岁, 却被宰相张九龄称呼为“小友”,足见他天资到底有多高。 若不是弟弟和三娘开口,李泌应该不会腾出自己住处来安排这次聚会吧? 本来李俨辗转反侧将近半个月了,心中始终惶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却莫名把小小的背脊挺直了。他兴许没有李泌这样的好天资,可老天让他早早预见那些还未发生的惨祸, 是不是也对他有所期望? 三娘察觉李俨的转变,也跟着坐直了身体, 与她们三人提前商量好的话讲给李俨听。 今天他们在这里说的话,除了天知地知, 只他们四人知晓,再也不会入旁人之耳。如果是很为难的事,可以说出来让他们一起想办法;如果是很难过的事,他们也可以为他分担一点儿,兴许只要说出来就会好多了呢? 李俨对上三娘乌亮的眼睛,知道她肯定会说到做到,李泌与他弟弟也肯定会信守承诺。 他想到这些天的辗转难眠、想到那一次次凭借自己很难改变的灾祸,终归还是动摇了。 李俨捧起自己面前的茶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滑入喉咙,温暖了他的喉管与整个胸腹。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困扰他多日的那些“梦境”。 若是把这些梦境排个先后顺序,最先发生的应该是“一日杀三子”,接着发生的会是“父夺子妻”,最终大唐迎来的便是那场巨大的劫难。 更多的他暂且还记不起来。 可以推断出来的是倘若前面两桩荒唐事当真发生了,后面会出现那么可怕的动乱便不足为奇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现在的问题在于前面两桩事都还没发生,他们无从知晓这个“梦境”的真假。 李泌耐心听着李俨的讲述,没有第一时间发表看法。 三娘也听得很认真,没有把李俨的话当成儿戏。她等李俨讲完了,还思量许久才说道:“你都梦见了,应当把它当成一种警示才是。” 李俨抬眸看向三娘:“你不觉得是我想多了吗?” 三娘说道:“贺学士曾教过我,做事应当像下棋那样提前把最坏的情况都考虑到。我们只有把各种糟糕情况都想明白了,才不至于落入被动局面。” 贺知章闲暇时偶尔会邀她下棋,随口教她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虽贺知章只是不经意地提及那么几句,三娘还是全都记得牢牢的。 李俨微愣,回忆起自己学棋的经历。 下棋似乎真的是这样的,你每走一步就该想得清清楚楚:下一步对方会怎么走?对手可能会借由哪些位置困住自己的棋?只有确定自己的棋都守得住,才能安心去思考怎么落子去蚕食对方的棋。 三娘继续说道:“所以我想,既然知道了有这种可能性,那就把它当成真的来对待不就好了?” 李泌转头看向三娘,她年纪分明还这么小,说话做事却都极有章法,眼神更是澄明通彻,叫人不由自主便生出种由衷的信服来。 这样的小孩怕是几百年都挑不出一个来。 李俨也被三娘说服了,只是他还是没什么好主意,忍不住追问:“那我们该怎么做?” 这可把三娘难住了,她平时主意挺多,可都是在琢磨该怎么玩耍,哪里知晓该怎么应对这种局面。 事实上李俨梦中那些惨祸令她既震惊又不解。 都说虎毒不食子,他们圣人明明待人挺和气的,怎地会做出“一日杀三子”那种事? 接着她又想到那个犯了错后被李隆基亲自下令杖杀的侏儒。 皇帝对待自己的孩子也是这样的态度吗?喜欢时便捧在手心爱若珍宝,不喜欢时便随意往地上一摔,哪怕摔他个七零八落也毫不惋惜。 三娘也拿不出特别好的主意来。 她只觉得如果可以还是不要到旁人的掌心去为好。 不管对方是皇帝也好、是王侯公卿也罢,想法和做法肯定都是差不多的。 可太子已经当了那么多年的太子,根本就无从选择。 那是一个险隘重重的困局,而太子早就身在局中了。 三娘转头看向李泌,嘴里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李泌已经把李俨所说的梦境消化了大半。 即使是听闻了那般荒诞而可怕的“未来”,他的心情依然没有太大的起伏。 许多东西他们推演时已能推断出个大概,区别只在于李俨梦见的乱局来得更快更急,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如果按照三娘的说法把梦当真,那么最先需要解决的危机应当是“一日杀三子”。 李泌道:“人心都有亲疏,圣人亦不能免俗。只要圣人与东宫的关系足够亲厚,便是有人设法离间也不可能成功。可惜太子殿下已经二十多岁,不太适合突然向圣人表现出孺慕之情。”他的目光转到李俨兄弟俩身上,“你们兄弟俩倒是很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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