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嫂嫂去世,王缙时常担心他哥离群索居,越来越有佛性。他们母亲在他们幼时便潜心修禅、不理俗务,连带他这位兄长也依稀有向佛之心。 倒不是说这就不好,只是作为亲兄弟他总归还是想兄长能活得开怀畅快些。 另一边,三娘和她哥郭曜沿着山麓到处溜达,嘴里还讨论起来:“你说刚才那位是不是老师以前惦记着的‘山东兄弟’?” 郭曜是三娘从小嚯嚯到大的受害者之一,一听三娘这话就想起她在自己耳边背了许多回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他点着头回答:“应该是吧。” 三娘便和他探讨起山东是哪个山的东边。 郭曜:“……” 你刚才怎么不和王维本人讨论! 三娘这边在嵩山脚下欢度中秋,洛阳那边也是十分热闹。 自从李俨兄弟俩与三娘她们商量好应对方针,便有意识地与凭借年龄优势亲近李隆基,李俅更是积极前往宁王府上跟汝阳郡王李琎学羯鼓。 汝阳郡王李琎小字花奴,乃是宁王李宪之子,深得李隆基喜爱。 许是因为寿王小时候寄养在宁王府的缘故,早些年李隆基时常携武惠妃到宁王府看儿子,每次过来总要听花奴击羯鼓。 据传有次李隆基亲自摘了朵槿花别到汝阳郡王头上,汝阳郡王犹自击鼓,鼓声愈加激烈,槿花却纹丝不动,可见其技艺之高。 李俨作为皇长孙不好到处跑,李俅想去寻这位大他们许多岁的堂叔学羯鼓却没人会拦着。 李俅便成了宁王府常客。 宁王虽然只爱玩乐、不管朝政,如今他是李隆基唯一看重的兄弟了,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说得上话。可他养过寿王许多年,真遇到李俨梦中那场“一日杀三子”的惨祸,未必会出面为太子李瑛说话。 ……两京之中除了张九龄这些文臣,竟是无人站在他们这边。 偏偏文臣是不能交通太子的,真要和东宫密切往来那可是犯了大忌讳。 李俨兄弟俩商量过后,由李俨负责在东宫中劝着他们爹少发牢骚多亲近李隆基,而李俅负责往宫外多开拓开拓关系网。 这不,他厚着脸皮成为宁王府常客以后,与宁王一家的关系亲近了许多。 李俅读书不太行,在羯鼓方面却当真有些天赋,汝阳郡王也乐于教他。 虽然可能还是比不上寿王直接住在宁王府那么亲近,但好歹也算混了个脸熟。 还有三娘这个外援在,他们如今倒也不至于两眼抓瞎。 中秋这日,李隆基邀宁王、玉真公主入宫赴宴,东宫自然也在。 酒到酣处,李隆基笑着说道:“许久没听花奴击鼓了。” 宁王哈哈笑道:“我倒是常听。” 李隆基挑眉说道:“哦?花奴竟时常击鼓给你听?” 宁王道:“倒也不是,是李俅这小子常来和花奴学羯鼓,我时常能听上一耳朵。” 李隆基儿孙众多,听到李俅的名字反应了半天才想起他是东宫的娃,闻言大感兴趣,让李俅出来演奏给他听听。 李俅起身说道:“我才刚学不久,肯定不如叔父厉害。” 李隆基道:“都是自家人,你不必害臊。” 李俅年纪还小,人没比羯鼓大多少,加之他本来就长得圆润可爱,演奏起羯鼓来没他叔汝阳郡王那种轻松自如的潇洒,却又添了几分天生自带的喜庆,瞧着格外讨长辈喜欢。 李隆基见他哼哧哼哧地努力想演奏出完整的调子来,心情莫名都畅快了不少,朗声笑道:“是有几分天分,多和你花奴叔父学学。”说罢他让汝阳郡王出来给大伙来个羯鼓才艺展示,顺便给李俅当示范。 可见让小孩子当着亲戚面表演个人才艺这种古老传统从李唐皇室这会儿就已经非常流行。 幸好汝阳郡王已经和太子李瑛差不多大,本身又对羯鼓极为喜爱,对于在家宴上演奏倒是接受良好。 一家人很快便其乐融融地饮酒作乐、载歌载舞起来。 只是这中秋团圆宴散场之后,众人却是各有各的思量。 武惠妃心情不太好,主要是东宫这两年出了不少风头,那个李俅更是个格外会装乖卖巧的,着实让她高兴不起来。 早些年她儿子还小,没有一争之力,现在她儿子也到可以成亲的年纪了,她这个当娘的总要给他谋划一二…… 本来赵丽妃已经病故,后宫中没人可以给太子李瑛说话,她作为李隆基真正意义上的后宫之主想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应该很简单才是。 可恨那些文臣不仅一心维护太子,还因为她姓武而连皇后都拦着不让她当! 还一口一个正统,当初立个歌姬之子当太子的时候他们也没拦着说不让立。 她的儿子俊秀聪明,才学与姿仪都远胜于太子,怎么就不能当太子了? 想到宫中那一茬接一茬的美人,武惠妃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不由认真思索起该如何帮儿子夺得太子之位。 在武惠妃看来,只要把李瑛拉下太子之位就没有人能和她儿子争了! 相比于洛阳城中的明潮暗涌,嵩山这处隐逸宝地就显得快活多了。 中秋当晚,三娘与家里人坐在葡萄架子外赏月,拉着兄弟姐妹背了许多月亮有关的诗,热热闹闹地度过了团圆夜。 翌日,三娘早早呼朋引伴去爬山,结果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爬着爬着一半人都在半路歇下了,只剩三娘拖着她八叔、她哥、驸马萧衡以及同样活力充沛的萧戡坚持登上山顶。 此时太阳已经高高地爬上天际,远处的山峦与江河镀上了明灿灿的金光。 三娘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正要欣赏这得来不易的美景,就见山上已经坐着两个人。 两人皆身着道袍,正东倒西歪地挨着棵松树在那呼呼大睡,其中一个人枕着把琴,另一个人抱着个酒坛子,衣袂都被昨夜的霜露沾湿了,看着竟像是在山顶上睡了一宿。 三娘有些惊异,上前蹲在其中一人面前看来看去,只觉这人姿仪非凡,瞧着绝非寻常人物。 萧戡见状也跟着蹲过去,挨着三娘观察起这个奇奇怪怪的道士来。 这人瞧着不像道士,倒像个读书人,不过很多读书人也爱修道,两者之间没甚界限,只一样不同,出家人是不能参加科举的,无论你是和尚还是道士都不行。 所以这是个不考科举的读书人! 萧戡自告奋勇:“要不我们把他俩弄醒!” 三娘问:“怎么弄?” 萧戡二话不说便用旁边的老道士给三娘示范:“像这样,捏他鼻子!” 三娘睁圆了眼。 她都没这样叫过她八叔起床呢,还是萧戡办法多! 三娘好学的劲头顿时起来了,也伸出软乎乎的小手去捏那近在咫尺的鼻子。 没来得阻止的郭幼明和郭曜:“……” 经常被亲儿子祸害的驸马萧衡:“……” 等会,你俩等会! 别看到谁都不当外人瞎霍霍! 万一遇到个打小孩的看你们怎么收场!!
第62章 捏鼻子叫醒这一招, 简单,直接,粗暴, 但有效。 比如此时此刻,两个身着道袍的醉鬼就在三娘她们的捏鼻子唤醒大法下猛地惊醒过来。 在那个相对比较年轻的男人坐起来前,郭幼明已经眼疾手快地冲上前把自家侄女捞走, 省得真遇上不好说话的人。 那男人约莫与王维一般大,他的五官比许多人深邃许多,睁眼之后更给人如雕似刻之感。他一时没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见不远处有双乌葡萄似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打量着他。 想来刚才便是这小不点捏得他透不过气来。 旁边的老道士也醒来了, 他今年已经五十多, 年纪也不算小了,竟是在山顶上睡了一觉, 真是跟疯狂的人待一起久了自己也会疯狂。 三娘见两人没生气, 便挣开她八叔的怀抱,跑过去问两人:“你们在这里睡了一晚么?冷不冷?” 那抱着酒坛子的人摇了摇怀里空了的酒坛, 随手扔到一边去, 才答道:“我们后半夜才上来的,没想到看了个日出后酒就喝完了,只好遣人下山沽点酒去。” 没酒喝便睡觉,那不是很寻常的事吗? 三娘听后惊叹不已:“你们还看了日出!我们不熟这边的路,没法半夜上山。” 她兴致勃勃追问对方今天的日出好不好看,还和人家感慨说她长这么大都没到山顶上看过日出! 那人听得一乐, 说道:“你才几岁?” 三娘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和对方互通姓名,便说了自己的名字, 并表示自己今年已经足足六岁了。 既然三娘都已经自报家门,那人也不吝于给她介绍自己与身边的老友:“我姓李, 单名一字白,字太白,这位乃是我好友丹丘子。” 李白之名两京还没多少人知晓,郭幼明等人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倒是丹丘子算是嵩山一带比较有名的隐士。 丹丘子师从紫阳先生,而紫阳先生又算是贞一先生司马承祯的徒孙。前头提到过,玉真公主曾奉皇命跟随司马承祯学道。 也就是说,丹丘子若是不要脸一点,那是可以凭借师门和玉真公主攀上那么一点同门关系的。 这便让丹丘子可以非常舒服地在嵩山一带幽居修道,得空便到洛阳参加些清谈雅宴露露脸。等他年纪再大些,说不准就可以成为朝廷的御用道士了! 可惜目前他的年纪处于不算太年轻也不算太老的尴尬阶段,估摸着还得多隐居几年刷刷资历。 丹丘子与李白相识已经十多年了,李白与妻子许氏的婚事就是由丹丘子的老师胡紫阳作为媒人促成的,李白也因此在安陆安了个家。 他这次过来玩也是因为受到丹丘子邀请,顺便看看能不能趁着圣人在洛阳上书自荐。 可惜不知是不是圣人平时已经不怎么看延恩匦,他投献的文章宛如石沉大海,始终没有半点回音。李白对此无可奈何,只能待在嵩山这边喝喝酒登登高,当是过来与老朋友相聚了。 哪怕三年前到长安求仕时屡屡碰壁,李白依然对自己充满自信,打心里觉得只要圣人肯看他的文章绝对会欣赏他过人的才华。如果圣人不欣赏,那肯定是圣人压根没看! 既然此时还没人认得李白,连丹丘子对众人来说也只是个耳熟的道士,便也没人太在意这次偶遇。 三娘追着人问日出的景致,问完又觉得李白他们肯定饿了,邀他们一起吃些茶点。 公主府的仆从早便取山涧水煮了茶,供众人坐下品茶赏景。 李白确实饿了,没和三娘客气,喝了几口老茶煮出来的茶水,便与她们分吃起由仆从捎带上山的吃食来。 这顿露□□食吃了过半,两道童哼哧哼哧地登上山顶来,一人吃力地抱着坛酒,一人吃力地提着个食盒,显见是为李白他们的山顶聚会付出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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