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传说中的“纳卷”。 这样既可以让考官有可靠的依据来综合考察考生们的真实水平, 且那些没有门路投卷的人也有机会可以让考官看到自己的过往佳作。 当然了,每年纳上来成千上万篇“代表作”,即使纳卷了考官也不一定会看, 有门路可走的话广泛行卷还是必须的。 但总归让大伙有个念想。 第二场诗赋试开始后,没有监考任务在身上的阅卷官们便聚集在一起悠然品读这届考生交上来的作品集。 甭管以后这一举措能不能起到好效果,作为推行的头一年,他们总归还是要把事情落实下去的。 这不, 大伙交叉欣赏着礼部南院近千卷的考生作品集, 不时把自己觉得不错的诗文拿给同僚们欣赏,瞧着都很尽职尽责。 韦陟这个纳卷倡议者手执书卷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着, 只在底下人把一致觉得不错的作品集呈上来时他才会认真地看几眼。 倒不是他瞧不起这些考生, 而是他身边从小就围绕着许多文采出众的文人墨客,等闲诗文还真入不了他的眼, 得等其余阅卷官筛选过一轮他才有兴致读上一读。 与此同时, 考生们也在曙色初露时拿到了自己的考题。 首先是诗题,《桃始华》。 三娘一看就知道了,这是出自《礼记·月令》里的句子,讲的是仲春之月的月令特征:始雨水,桃始华,仓庚鸣, 鹰化为鸠。 《礼记》把春季分为孟春、仲春、季春,二月便是仲春。 往年春闱一般在孟春举行, 诗题时常在“孟春之月”的月令里面出,今年因为改元有诸多事情要忙, 又得给足考生准备韦陟提出的纳卷事宜,所以今年便挪到了二月,也就是《礼记》所说的“仲春”。 这种应试诗的要求和应制诗差不多,要求押韵、要求对偶、要求用典,技巧必须纯熟,词句必须优美,内容必须足够积极向上,有条件的话最好还要赞美大唐的繁荣昌盛、吹嘘圣人的英明神武,表达自己对生于大唐、长于大唐的庆幸与感恩,以及自己愿意为大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决心。 简而言之,这类诗赋基本没有感情,全是技巧和马屁。 押韵也是有要求的,比如今年的诗题是《桃始华》,那么写诗时就应该在桃、始、华三个字中挑一个字作为韵脚。 在这种种限制之下,想要写出叫人眼前一亮的诗着实不容易。何况这次的题目并不难,她们可是刚在帖经试里考过《礼记》来着,大多数考生应当都知道怎么破题。 大家都能准确破题,反而更难显出水平。 好在三娘当初五六岁便曾在宫宴上写诗,这种应试诗她写起来简直是驾轻就熟,几乎是看到以诗题脑中就出现好几种写法、几十上百个备用典故。 她认真地拟写好草稿,才开始研究今年的赋题。 赋这东西比诗更爱炫技,从它诞生之初起就堪称雕词琢句的典范,你不写十句八句对偶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会写赋。 尤其是魏晋南北朝兴起的“骈体”,那更是全文都以四六句式为主,几乎每一句都两两相对。 今年的赋题是《天得一以清》,这句话出自《道德经》,恰好呼应了李隆基极力推崇老子、推高《道德经》地位的举措。 “天得一以清”一段,本质上讲的是“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天不得“道”会崩裂,地不得“道”会塌陷,王侯将相行事要是不合于“道”也会倾覆。 就像河谷不能保持水流充盈会枯竭一样。 看到这个题目,三娘可就精神了。 别的题目她可能没把握,这题对她来说简直是送分题! 要知道三娘从小与李泌、贺知章、玉真公主等人打交道,一个两个全都是修道爱好者,以至于她不仅对《道德经》倒背如流,对其中语句的理解更是远胜于许多读书人。 出别的题她可能还会偏题,出《道德经》里的题她是绝对没有半点问题的! 三娘二话不说提笔写起了草稿。 考虑到自己这个唯一的女考生本来就很惹眼,三娘哪怕写得再快也不打算第一个去交卷,而是逐字逐句把自己的草稿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有犯忌讳以及没有更好的典故可替换,她才坐直身子把写好的两篇诗赋誊抄到答卷上。 到了下午,终于陆续有人交卷了。 三娘便也趁此机会把答卷交了上去。 她想着难得来考一次试,又溜达到廊下准备蹭顿吃的再走。这可是朝廷悉心为考生们准备的考试餐,来都来了,怎么能空着肚子回去! 三娘走到廊下分食处,才发现已经有个年约三十的中年士子已经在那儿领蒸饼。两人四目相对,很有些惺惺相惜。 他俩在廊下坐定,互通了姓名。 其实三娘的名字在考生之中早就传开了,便是她不说对方也知晓。 对方则是姓吕名諲,乃是河东人士,幼年既孤且贫,所以养成了节俭勤勉的好习惯。这有免费的饭可吃,他当然是选择吃饱再退场,正好省了一顿饭钱。 三娘觉得吕諲还挺励志的,与他一同吃饱喝足以后便与他称兄道妹起来。 结果等到她与吕諲相携走出礼部贡院,才发现外头有驾极其华丽的马车在候着他。 原来他少年时因为长得一表人才,被同乡首富给相中了,不但把貌美如花的女儿嫁给了他,还卖力散财帮他扬名铺路。 瞧,不远处那个掀开帘子看过来的美貌女子便是他爱妻程氏了。 三娘:????? ……穷人竟只有我自己! 要说穷,郭家其实也不穷。只是三娘压根不知晓她祖父准备把洛阳那边的产业留给她,平日里又总是想法多多,一不留神就把钱都花光了。 兜比脸干净,说的就是她这种人了。 三娘积极上前与那位有钱的漂亮姐姐打招呼,只聊了一会就成为了对方异父异母的亲姐妹,约好日后要多多往来。 吕諲被妻子接走,三娘也被家里人簇拥着归家,耐心等待第二场考试放榜。 顺便备战第三场。 第三场考的是试策,按照往年的惯例应该一共有五道题。 策问题一般分为明经策和时务策。 明经策大多是搬出往圣先贤的名言问考生对此有什么看法?又或者更高深一点,把两部经典中相互矛盾的观点列出来,继续问考生你怎么看! 比如说《周易》里面说“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意思似乎是君子应该终日心存警惕、小心谨慎;结果《论语》又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意思似乎又是小人才会小心谨慎、时常忧虑。你认为它们矛盾不矛盾? 这时候就要考验考生们有没有深刻理解这些话的真正含义。 而时务策则更务实一些,大抵是问“治国为什么要以农为本”“应该怎么让君王纳谏”之类的。 比起前面两场考试,策问题往往光题干就有百来字,换个不学无术的人去考怕是连考题都记不下来,更别提去分析题意了! 三娘在国子监读书时经常去其他科蹭课,国子监所有的夫子她都认识,这几年没少从诸位夫子那儿搜刮了不少往年真题,还央着贺知章他们给她出了许多模拟题来练手。 只要能通过第二场,她对第三场还是有把握的。 就等第二场考试出结果了! 由于试策这一场的字数实在太多,还全都是主观论述题,因而为了节省人力物力和时间,第二场诗赋试会刷走一大批人。 最终约莫只有一两百人能获得三试资格。 也就是说考完前两场试,留下来的人就只剩十分之一了! 这让考生们都有些紧张,每天夜里都辗转反侧,恨不能第二天就是放榜日。 礼部南院内的阅卷官们同样很忙碌。 诗赋题虽然比策问题字少些、规整些,读多了还是脑仁疼。 何况他们遇到自己格外欣赏的答卷后还要命人去把对应考生的作品集找出来,结合他们的过往佳作给个综合评分,这工作量不可谓不大! 哪怕考生总数少了一大半,第二场的阅卷工作仍然比第一场要繁重许多。 就好像同一种口味的饭食吃个十遍八遍可能还不会腻,吃个千八百遍那简直是味同嚼蜡。 看着看着他们都快不认识“桃始华”三个字了。 只偶尔看到叫人眼前一亮的好诗好赋,才能让满心疲倦的阅卷官们稍微振作起来。 幸而第二场的阅卷时间十分充裕,不至于要他们把两千多篇诗赋一口气看完。 到第三日傍晚,阅卷工作快要收尾了。 负责跑腿的小吏捧上最后十份答卷摆到过来做最终统筹工作的韦陟案头,殷勤地禀报道:“这便是最先交上来的十份答卷,依您的意思给您留着。” 韦陟作为这次贡举的主考官,哪怕是走个过场也得干点活,所以特意让人把最先交的十份答卷留下来给他批阅。 他相当随意地箕踞而坐,拿起第一份卷子看了起来。 这位考生还真是个快枪手,不仅交卷交得快,字更是写得龙飞凤舞,一副后面有狗撵着它们跑的潦草模样。 韦陟摇了摇头,知道这个考生约莫是没什么把握能考上,所以准备来个以快取胜。 扔到一边。 接下来的第二倒是写得可圈可点,就是赋有点偏题,大概是没能领会“天得一以清”的含义。 明知道圣人有意抬高李家老祖宗的地位,居然还不好好读《道德经》,可见是个没眼色的,不当官也罢。 继续扔到一边。 韦陟如是扔了几份,终于遇到份比较顺眼的卷子,一看名字,吕諲。 他把吕諲的卷子放到案头,边命人去把这考生的作品集拿过来边拿起下一份答卷。 这一看,两眼登时亮了起来。 这字他有印象。 韦陟展卷细读,只觉这答卷上不管是诗还是赋都写得意气扬扬,其文辞之美、韵律之雅,当真叫人越读越喜欢。 韦陟反复读了几遍,当即叫人把剩下几份答卷分给其他阅卷官去评议,说是自己看了这两篇诗赋便看不上其他的了,平白让后头几个考生遭了无妄之灾。 其他考官闻言都很好奇韦陟到底看到了什么样的卷子,赶忙齐心协力把最后那几份答卷批阅完毕,围过去让韦陟把他手头那份答卷拿给大伙传看。 二月十五日清早,天还没亮就下起了濛濛细雨。 长安城里的考生们在这场春雨中迎来了诗赋试放榜的日子。
第70章 第二场的放榜牵动着无数考生的心, 有的人很清楚自己考完这场就该黯然归家去了,却还是不死心地在那黄纸写成的榜单上一行行地找自己的名字。 三娘对自己的第二场结果自然也是关心的,只是家里人不让她亲自出去挤, 她只能在家里等着绕梁她们去礼部南院外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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