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正这么想着,就见萧戡不知什么时候取了个花冠出来,说要戴她脑袋上。 时人都爱戴花,可也没有这样张扬到像是把整个春天都戴头上的。 转念一想,这样的好日子张扬一些也没什么。 人一辈子能有几天像今天这样快活呢? 三娘便让萧戡帮她把花冠戴上。 即使花冠因为鲜花太多有些沉,对她而言也算不得什么负担。 三娘和往常一样利落地翻身上马,挥别了吕諲等人,在萧戡他们的簇拥下回去与家里人分享金榜题名的喜讯。 得知今年出了个女状元,且还是大伙看着长大的郭家小才女,长安城中可谓是万人空巷,都挤在街头想看看今年的新科状元。 其实这些人大多都是见过三娘的,因为三娘实在太有名了,不仅时常跟国子监那群同窗出去和其他书院的学生切磋,还是从小爱在两京坊市中到处遛弯的。 长安城西那些居民可能不认得她,东市周围各坊的人怎么可能不认识她? 随便来个人,都能说一句“我可是看着她长大的”。像是长安东市那个卖胡饼的,还能跟人吹嘘说“她是吃我家胡饼长大的”。 有不知内情的人嘀咕了几句“怎地是个女的”,便被众人教训了一通说人家五六岁就能作诗了,换你你能吗?而且人家可是三榜第一,三场的文章都传出来了,其他考生没一个是不服气的,你一个外人嚷嚷什么! 三娘到底也才十几岁,一路上瞧见那些从前见过的熟悉面孔,心中也止不住地快活起来,骑着马儿在众人的欢呼声与祝贺声中热热闹闹归家去。 郭家早就有人回来报过信了,亲眼见着三娘打马归来,郭家祖父还是乐开了花:他们家以前连个进士都没出过,如今一考就考出个状元来! 他郭敬之没别的本领,就是特别能生,生了个武状元!他儿子也能生,生了个文状元!瞧他们郭家如今可是文武双全了,列祖列宗知道了怎么都得夸夸他这个厉害儿孙吧? 不仅郭家祖父高兴,其他人也高兴,个个都拉着三娘左瞧右瞧,说是要仔细看看咱们家的小状元。送走了来报喜的人,来贺喜的宾客又上门了, 郭家祖父也不嫌累,谁来了他都要亲自见一见,客人是什么身份不要紧,只要是来夸他孙女的他就乐不可支,一口气听个百八十遍也不觉腻。 可想而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郭家祖父和人的闲聊模式都是这样的—— “早上吃了啥?” “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孙女考了状元?” “你这是要干啥去?” “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孙女考了状元?” 家中这些人情往来自有长辈操持,三娘倒是不用怎么操心。回到家后她就当了一天的吉祥物,全程负责在宾客面前露个脸。 她还抽空给远在外地的亲朋好友们统统写了信,告知对方自己高中的消息。 等事情都忙完了,通宵等放榜的后劲也上来了,三娘晚饭都没吃就进入梦乡。 她梦见前面有两扇门,其中一扇门只依稀能看见前方云雾缭绕的高山险谷,她立在山下仰望那崎岖险峻的高峰,茫茫然不知前路是否可通行;另一扇门却是一马平川,不见半分险隘,三岁小儿都能轻松走过去。 你要到哪一扇门里去? 三娘听到有人问她。 你要到哪一扇门里去?是要走好走的路,还是要走不好走的路? 那好走的路一眼就能看到尽头,显见是没什么好风景的,可是相对地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而那不好走的路固然可能藏着好风光,却难免和李白写的《蜀道难》那样,须得“朝避猛虎,夕避长蛇”,否则随时都有可能命丧黄泉。 难于上青天! 三娘只在两扇门外考虑了一会,便毫不犹豫地走向了第一扇门。 人生短短几十年,她岂愿日复一日地看同样的风景,便是前面的路再险隘她也想攀登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 门在她背后关上了。 她并没有回头去看。 只觉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条很难回头的路,兴许还没登上高处便摔得粉身碎骨。 ——那便粉身碎骨好了。 三娘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从这天开始,她们这些新科进士要走正经的登科流程了。 今天主要是相携去主考官府上谢恩。 三娘试着穿戴昨儿随着泥金帖子一同送到新科进士手上的进士服。 三娘平日里出门就挺爱穿男子衣饰,不仅方便行动,还能缝上好几个暗袋,方便她在身上揣东西。区区进士服,根本难不倒她! 虽然礼部给的这套进士服不算太合身,但系上腰带倒也不至于松松垮垮。 她这个年纪不管男女都脸嫩,穿上进士服更有些雌雄莫辨,不认得的人恐怕会把她错认为哪家小郎君。 不过走近些便知晓她是个女孩儿了,她天生长着张明丽动人的脸,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不施脂粉也叫人挪不开眼。 更难得的是她浑身上下透着股掩不住的勃勃生机。 光是看上一眼就让人莫名生出几分喜爱来。 三娘先与吕諲他们会合,等三十二个进士到齐了,便一同前往郇国公府向主考官韦陟谢恩。 郇国公府坐落于安兴坊,往西距离皇城各衙署非常近、往东又紧挨着圣人平时用于举办各项文艺活动的兴庆宫,这意味着甭管圣人在哪儿想召见你,你都能轻轻松松赶到,极大地缩短了坊中官员的通勤时间。 能住在这种地方的人自然非富即贵,沿途的宅邸大多楼阁林立,叫踏入安兴坊的新科进士们看得都有些眼热。 别看大伙嘴里天天说什么“我对升官发财没兴趣纯粹是想报效朝廷”,实际上谁读书不是为了出人头地、带着家人过上好日子。 便是三娘也是很喜欢大宅子大庄子的。 一行人怀揣着满腔艳羡抵达郇国公府前,顿时就……更羡慕了。 即便大唐的爵位很多都是虚爵,只一个名头好听,但只要有了这么个名头,许多事情做起来名正言顺了——比如把宅邸修得比邻居们都要大、都要好。 韦陟这位郇国公显然不知低调为何物,他这宅邸修得那叫一个富丽堂皇。 等到新科进士被仆从领进门,赫然发现府中侍婢个个衣锦着绸,瞧着比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儿都要出众。 连带她们身上那套朝廷统一发的进士服都显得有些寒酸了。 负责为她们领路的侍婢更是貌美如花,言谈举止俱是说不出的风雅。 三娘好奇问她姓名。 侍婢笑着答了个“瑞云”。 韦陟自称自己擅书“五朵云”,便身边的侍婢也都以云为名。 瑞云是目前最合韦陟心意的侍婢,平日里韦陟写东西都是让她来拟稿,迎客这种事本不用她负责的,是她想出来看看三娘这位新科状元才主动揽下这活儿。 至于姓氏,早在她被卖掉那天她就不再提了,为奴为婢哪里需要自己的姓氏。 瑞云领着三娘她们入内拜见主考官韦陟。 韦陟也很给新科进士面子,今天也把自己的公服给穿上了,看起来有那么几分国公样子。不过他不是爱讲虚礼的人,受了进士们的谢恩礼后便朗笑着邀他们入座,命人送上珍馐美酒款待这批以后要喊他一声“恩师”的官场后辈。
第74章 韦陟与留下《烧尾宴食单》的韦巨源算是同宗不同支的亲戚, 韦巨源死在韦后之乱中,他那一支几乎都零落了。 倒是韦陟把韦家爱好美食的特性发扬光大,厨下永远备有色香味俱全的饭食。 旁人提起郇国公府, 最先想起来的便是“郇公厨”。 随着许多从来没见识过的名菜一道道地端上来,新科进士们都感觉自个儿不是来谢恩的,而是来蹭吃蹭喝的。 三娘也觉当真是开了眼界。 韦陟倒是很好客, 他们家本来每天都这么吃,莫说来三十几个进士了,便是来三百多个进士郇国公府也能招呼得来。 见三娘从从容容地吃菜,韦陟便想起她从小就是宴饮常客, 笑着问三娘要不要玩点什么游戏热闹热闹。 酒宴上的游戏, 三娘都老熟了,她可是从五岁起就能带着小伙伴们学着大人行酒令的存在。 考虑到她们这批同年都刚认识不久, 三娘也没别出心裁弄什么新鲜玩法, 提议拉点藏钩射覆之类的常规游戏。 宴饮时一起乐呵乐呵嘛,不能只求自己快活, 得让大家都能参与进来才行。 众人对此都没意见, 韦陟也觉不错,便给新科进士们添了个彩头,谁要是作出了不错的诗便能从他这里拿走一份菜谱。 要是作不出来,那可得罚酒了。 最后输的那曹还得按筹码罚钱。 罚钱也是惯例,毕竟接下来新科进士要参与许多期集活动,自己怎么也得出点钱。 读书人嫌直接凑钱不够风雅, 便定下游戏罚钱的规矩,既增进了感情, 又不至于太庸俗! 坐在三娘旁边的吕諲听到“菜谱”时支棱起来了,听到“罚钱”时更是严阵以待。 不小心注意到吕諲转变的三娘:“……” 一听到彩头你就来劲了, 可真是不忘初心啊! 大概得敬称你为吕抠抠! 可惜宴饮时玩的游戏可不全是看实力的,还得看运气。 比如这藏钩吧,简单来说就是把钩握在手心,让人猜那只手里。 人足够多的话,玩法就丰富起来了,比如可以分曹对抗。 今年新科进士有三十二人,那正巧是偶数,可以对半分,十六人对十六人。 倘若参与的人是单数,这多出来的人就会成为“飞鸟”,这场跟上曹,下场就跟下曹。 这里头就多了不少随机性,不仅看你自己的能耐,还得看你同曹会不会藏、会不会猜。 据传东晋那位画《洛神赋图》的顾恺之就是个猜拳高手,有次他顶头上司桓玄和殷仲堪玩到快输了,很不甘心地邀病中的顾恺之出来救场。 顾恺之表示“赏我一百匹布我就帮你赢”,桓玄二话不说答应了他。 结果顾恺之还真一猜就一个准,直接帮桓玄反败为胜。 足见顾恺之眼力有多精准。 也足见拥有牛逼队友的重要性! 新科进士们之间都不算特别熟悉,便不特意分曹了,直接按席位分就好。 两边说定了,三娘还热情邀请韦陟当“飞鸟”一起玩儿,且先来她们曹! 韦陟本就是爱玩爱闹的,闻言哈哈笑道:“好,我先跟你们一曹。” 于是宾主玩到了一块。 郇国公府用的都是金钩银筹,负责拨分筹码的还是那位笑靥如花的瑞云姑娘。 上曹的人藏好金钩,下曹的人则派出精于此道的人来猜左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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