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微微掀开马车的绸缎窗帘,向外看去。 只见临安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街头人头攒动,沸反盈天,粼粼而来的车马,熙熙攘攘地集聚着贩着稀奇玩意儿的摊贩。 许多百姓凭着横跨绿江的大桥桥侧栏杆,或指指点点,或在观看河中往来的船只。 百姓们都在这稀罕的晴天里出来,烟火气息十足。 青黛眼里冒出点期许的微光,她本就对这繁华的喧嚣世界心生向往,如今这么一看,那想要出去在街上随意晃悠的心思便更加强烈了。 她放下了帘子,悄悄地看了一眼正在马车主位上似是认真看着公文的秦肆,她便偷偷地叹口气。 他是不会允许的。 秦肆听得那点幽幽地叹气声,目光从公文之中抬了起来,淡淡地看了眼中神情颇为遗憾的青黛。他盯了一会儿,又将目光放回公文上去。 不久,马车便在一处停下。待秦肆先下了马车,才轮到青黛下去。 抬头便见酒楼雕檐映日,画栋飞云。屋角的檐部向上翘起,若飞举之势。 瑰丽宏伟,亭台轩榭,朱红牌匾之上刻着风姿潇洒的金字“丰乐楼”。 而前方便站着一个堆着满脸笑容、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身后还领着不少的下人,想来他就是临安城管事的江知府了。 “大人真是气宇轩昂啊!”江知府似乎是为了套近乎,眉开眼笑地朝着秦肆迎了上来,可惜秦肆根本就不喜人靠近他,他眉头微微一皱,就有随行的内侍上前拦住了江知府。 江知府见多了大场面,倒是能够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不垮掉,隔着内侍又迎着秦肆进丰乐楼去,“大人,里边请!” 酒楼内就更是金雕玉砌、至尊至贵。 八仙桌上摆着的菜肴皆是上等,八宝饭、煨牛腱子肉、吴越羹汤、清炖甲鱼、炮羔羊、醋烹鹅、烤鸡、羊汤、炸麻花、烧鹌鹑等应接不暇。 青黛暗自吃惊,此处不像是来谈政事的,倒像是个欢闹的宴会。 秦肆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只是顺着点头哈腰的江知府的邀请,便落了座。 这八仙桌呈圆状,形状大。一桌又只有秦肆和江知府落座,青黛便寻了个宽敞的位置坐下。 她抬头,却见江知府脸上的古怪神色,只那么一瞬,他又换上了那副讨好的模样,冲着秦肆说道:“大人快尝尝这龙井虾仁。” “嗯。”秦肆对江知府这般的示好,颇为不适,微微沉着面色。转眸看那龙井虾仁洁白鲜嫩,茶叶碧绿清香,色泽雅致,他便夹起来尝了尝。 青黛并未说过话语,只静静地品着面前的杭菜。若是能忽视掉江知府时而投过来的惊诧目光,便再好不过了。 这趟酒菜下来,关于解决南涝的正事没说上几句,倒是江知府巴结的功夫做得极好。 待吃得差不多时,江知府竟然拍了拍掌,小胡子翘了翘,似是很得意地朝着身后说了句,“还不都快上来伺候。” 青黛有些疑惑地看过去,心想难道还有歌舞表演不成? 却见柔软的帘子被人掀开,接连走进了几个打扮娇艳的女子。 她们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手投足之间多娇媚,最是那羞涩的遮面一笑,万般风情绕眉梢。 一进来,便围着秦肆过去了。一左一右地抚上秦肆的手臂,一个在他身后柔柔地捏着肩,又有一个女人在他身旁倒着酒。 穿衣打扮皆显得艳丽了。 青黛不由得一怔,这才明白了江知府的得意从何而来,原来是给秦肆送女人来了。 她心下一顿,酸麻之意顿生,也没去看秦肆是什么反应。 再看着前面的可口菜肴,却是万般失了味道。 青黛低垂着眉眼,不管不顾地夹了一个甜菜,吃进口中也觉得浸了苦。 江知府的笑声更大了,女人们甜甜的奉承话一句接着一句,应是哄得秦肆开心了。 而她似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虽顶着东厂厂督夫人的名号,骨子里却依旧是一个不得宠的宫女,没有人会尊重她。 偌大的酒楼,欢声笑语不断。而她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的回音,低低的,似是在嘲笑着她的可悲。 也不知这突然的低落情绪是从何而来? 青黛轻吐了一口气,却觉得喉咙干痛得厉害,便拿着就近的酒壶倒了一杯酒,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这酒闻着一股清香,喝起来却十分地辣。再加上她喝得又急,一下子就被呛到了。她并不想自己影响秦肆和众人,低头硬撑着那股难受劲。 可惜青黛俞是心急地想要止咳,就愈是咳得厉害,满脸通红,气都不顺了。 她无暇顾及众人的目光了,只能跌跌晃晃地站起身来,“咳……妾身……先退下了。” 因这丢人的模样,她的眸中隐隐地泛了些泪光,不敢看众人的反应。 混乱之中,秦肆似乎说了什么。青黛难受得厉害,根本听不清内容,只当他是应允了。 她便连礼都不施了,有些狼狈地要退出去。 却不料面前忽地出现一杯温润的茶水,她呛得厉害,见着有茶水润喉,也顾不上颜面,直接接过茶喝下。 待她将气喘顺之后,透过眼中微微湿润的水汽,这才发觉身前的人,是黑沉着脸的秦肆,似是在硬生生地压抑着怒气。 青黛自知给他丢了脸面,却也挽救不回来了。心底苦涩泛滥,手中的茶杯愈发灼热,她也只是垂首道,“督主,妾身失礼了。” 秦肆闻言,眸中怒气更甚,周遭的空气似乎都降了好几度。众人皆噤若寒蝉,不敢有所造次。 秦肆本就不喜这种虚假的场面,可他日后和江知府需要对接的公事颇多,为了尽快解决南涝灾害,便忍着脾性应了这个欢迎宴。 却不想江知府竟这般没有眼力见,竟然给身为宦官的他送上了女人。 当那群女人凑近他的时候,他只觉得恶心,径直想扭断她们的脖子。然而他确实不想将宴会气氛弄得太僵,才稳着神色,握紧手置于桌下,压抑着他那颗想杀人的心。 半晌,忽觉对面的青黛反应有些不对劲。抬眸看过去,就见她鼻头微红,黑睫颤动,眸中隐隐含泪,似是在忍着极度的委屈。 她却没有出言阻止他。 秦肆顿时就发觉自己此时此刻的行为是如何的不合适了,便想推开身旁矫揉造作的女人。 却又见青黛喝了一杯酒,即使呛得面红耳赤,却是依旧不理会他,半分依靠他的意思都没有。 他没由来地动了怒气,现下正冷着眸子盯着青黛,吐出的声音僵硬又生冷,“内人面皮子薄,脾性又善妒,本督万分不敢多瞧其他女子一眼。” 青黛眸光微动,心底思绪万千,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秦肆。 秦肆却侧目剜了江知府一眼,习惯性居高临下地看人,薄唇挑起一丝冷笑,“江知府,看来你送的几位姑娘,本督是无福享用了。” “是……督主说的是……”江知府在一旁战战兢兢,时不时地拿着袖子擦拭额头滴下来的冷汗。 旁边的几个女人早就被秦肆阴沉的气势,吓得跪在了地上发颤。 江知府起初见青黛眉眼温顺,清丽可人,举止文雅。身上穿着的素净衣裳却不是好货色,头钗首饰也莫得。 他根本想不到她是秦肆夫人那块去,只以为是秦肆身边得势的侍女,还惊讶她竟然能与主子同座。 这临安城离京城天高地远,只知道京城东厂厂督秦肆的大名,也听闻秦肆这个宦官有了妻室。哪有宦官娶妻的! 他猜想秦肆也是个好女色之人。 江知府便投其所好,准备好几个娇媚的姑娘来服侍秦肆。 却不知秦肆竟将自己的夫人都带着南下来了,二人得多情深似海,才这般不舍得分开。 江知府却一来就惹得人不喜,他心里不禁阵阵喊苦,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便是这样了。
第17章 大发慈悲 临安城,丰乐楼。 秦肆面色阴沉,十分不快,一场欢迎宴不欢而散。 满头都是汗珠的江知府更是慌神,连忙送着秦肆和青黛出了丰乐楼,嘴里吐着急切想挽回情面的话语,“是小官做得不对,是小官的不对……还请督主和夫人包涵包涵。” 秦肆凉薄的眸子微眯,没有找江知府的麻烦,只让他多长点眼力见。待他们上了回程的马车,那江知府还在后头拼命鞠躬哈腰。 一副烂泥相! 秦肆冷哼一声,南方就是有这种无所作为、只知贪图享乐的官员,才整治不好如狂蟒猛兽一般的泛滥水灾。 几乎是气急了,他竟然渐渐地觉得头疼了起来。余光瞥见身旁安静坐着的女子,便想让她过来替他揉揉发疼的太阳穴,他轻启着薄唇道:“过来。” 说罢,秦肆就习惯性地闭上眼,等待着青黛起身来伺候。然而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得动静。 秦肆有些不耐性子地抬眼,却见青黛微微靠在马车壁上,身子似乎放松了,脑袋也撇到另一侧。 面色不正常,视线焦距不清,微喘着气,似是很难受的模样。 中毒了? 秦肆眸中散漫的神色蓦地收紧,连身子都往青黛的方向靠近了几分,“你怎么了?” 青黛前几日刚碰上了刺客,秦肆一下子就联想到刺客那边去。心想自己明明一直在青黛左右,怎么还能被人下毒? 还是那江知府有问题! 秦肆顿时起了杀心,一双剑眉冷冷地蹙着,脑子里已经快速地过了几遍怎么处置江知府的想法。 而青黛并不能回应他的话,仍旧半靠着马车,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秦肆微抬起她的下巴,才真正看清青黛现在的模样。 面色泛红,眸子被星星点点的水汽浸得微湿,眼神迷离。 这模样倒像是…… 喝醉了酒。 秦肆一怔,那猛然拉紧的神经似乎都缓缓地松了回去。 也难怪,那酿酒的后劲很大。她又喝得这般急,不醉酒才是怪事。 真没用,一点酒都喝不得。 秦肆低哼着收回了手,不理会她,注意力便放到未看完的公文中去了。 青黛只觉得热得厉害,那酒如同干燥的火焰般燃遍她的全身,喉咙也是一片干燥,热得想褪去衣裳好好睡一觉。 她脑中昏胀胀的,却还是记得此处还不是自己的屋子,还不能睡着的。 秦肆好像过来说了什么话,她听不清,也没了去仔细听的耐心了。 她咬着下唇,堪堪地撑着自己不睡过去。若是在秦肆面前倒下了,那可真是丢了大面子。 青黛沉沉地半阖着眼,迷糊糊地念道:“不能,不能丢了面子……” 秦肆微抬眼看向青黛,也不知道她偷偷地嘀咕了什么。他再将目光放回到公文中去时,只觉得公文中的白纸黑字万般枯燥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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