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宜青却有些不自在。 她捧起茶盏,浅浅润湿嘴唇,又很快放下,热意透过白瓷传到她的掌心里, 略有些烫手的温度。她无心分辨茶叶的品种与香味, 却能察觉到对面人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上, 目光灼灼如夏炎, 叫她不敢抬头直视。 面前人身份尊贵, 是这世上最尊荣显赫之人,她本就不该与之平起平坐。更甚是,她本连认得此人的机会也不该有。 温宜青又抿了一口茶水。 “你……您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温宜青轻声道:“铺子里事多,民妇离不了太久。” 边谌不置可否。 他抬眼看向面前人,注意到温宜青有意避开自己的目光,心中叹息一声, 抬手为她续上茶水。 她便连杯盏也放下, 双手拘谨地收起,目光所及落得更低。 恨不得撇得干干净净, 一分一毫也不相关。 边谌垂下眼,不再紧逼,道:“昨日青松学堂发生的事情, 我已经处理好了。” “……多谢。” “昨日太子回宫,与我说了学堂里发生的事情。是祁家动的手。”他道:“先前我派人查过, 你是祁家遗落在外的血脉,也是因此进京。但你如今带着孩子一人独住,他们却屡次三番下手。” 那些世家阴私,稍稍一想就能想出前因后果,无非就是捧高踩低那一套,忠勇伯府虽是功勋后代,可这些年来在朝堂毫无建树,只知结交逢迎,一个商户出身已经嫁人的女儿,与一个做侯夫人的女儿相比,自然是后者更得心意。 此事本与他无关,他也不必插手臣子家事,可祁家的那个亲女儿是温宜青,他又无法坐之不理。 “你让我别管,可祁家人几次下手,害得都是善善。”说到此处,面前人头低得更低。边谌顿了顿,回想自己是否语气太过严厉吓到了她,他并未有责怪之意,又不知该从何解释,只能懊恼地放轻语调,“善善是我的女儿,她虽未长在我的身边,但我亦疼她爱她,祁家那些人本欺负不到她的头上。” “我知道。”温宜青垂首低声应道:“善善因是受我连累,若非是我,忠勇伯府也不会视她为眼中钉,她本不该受这些委屈的。” 边谌微微皱起眉:“我不是在怪你。” “……” 温宜青唇角紧抿。 但她又没法不怪自己。 当娘亲的,有谁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受苦,她的善善还那么小,从小就没吃过苦头,也没受过委屈,她还当自己这个娘亲做得还算过得去,却还是让小女儿受了她的连累。若她当初没有进京,若她本没有什么真真假假的出身,也不会有如今这些事。 甚至,她连为善善出头都做不了。 她的女儿本该是名正言顺的小公主,祁家那些人再嚣张,也万万不敢欺负到皇家头上。她的善善那么想要爹爹,全因她的私心,让她有爹也不能认。 善善若是能跟着她亲爹,自然是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但她又如何舍得与自己的孩子分离。她十月怀胎,费尽辛苦生下来的女儿,爹娘也去世后,善善便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亲手养大的,那么天真那么听话的小姑娘,是她放在心尖尖上拿命来疼的女儿。 便只能骗她蒙她,用小宫女做借口哄她,借一己之私强行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到如今又连累她,令她被诬陷,被欺负,莫说是皇帝,连她自己都要怪自己。 温宜青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睫濡湿,用了好大的努力,才没让眼泪落下。 边谌轻轻叹息一声。 他拿过一个空杯子,斟满一杯热茶推过去,见温宜青不接,便强硬递到她的手中。明明是盛夏,她的指尖却冰凉,斟满热茶的杯盏像是冷冬的炭火。 边谌眸光微动,胸口发堵。 他的阿青虽已为人母,可到底年纪尚轻,才二十余岁,许多人在这时还活得稀里糊涂,她却要撑起门楣,养家糊口。既无长辈帮扶,也无夫君倚靠,甚至还要遭受亲生父母的刁难。 他本该伴在阿青身边,将她护在身后周全,是她最亲密无间的爱人。她却不信他。 “你不必怕,我并非是想要将善善从你身边抢走。”他解释道:“只是善善是我的女儿,我已亏欠她数年,只想尽生父之责,能庇护她一二,让她免受欺负。” “……” “她仍是你的女儿,不会有人将她从你身边夺走,你若不想,我便也不让其他人知道她的身世。”边谌抿紧唇,“我保证。” “……” 他捏了捏眉心,疲惫地道:“你即便是不信我,我也不至于在此事弄虚作假。” 温宜青一动不动。 晌久,她端起杯盏,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喝下了一大口。热茶入肚,连苍白的脸色也变得红润许多。 她轻轻地应道:“好。” “你若是想,来见见善善也无妨,她、她也一直想见你。”温宜青垂下眼,杯盏里氤氲的白雾模糊了她的视野,她低声说:“但你不要说她的身世,她嘴巴不牢靠,守不了秘密的。就像先前在金云寺,你们见过的……可以吗?” 边谌欣然颔首。 “那你呢?” “我?” “你是祁家的血脉,你若是想要认回去,我也可以帮你。” “不用了。”温宜青冷淡地说:“我有我自己的爹娘,不想与他们有任何瓜葛。只要他们不欺负善善,他们认谁做女儿都好。” “那……” “不用了。”听出他的未尽之言,温宜青飞快地打断他:“你只要帮善善就好,不必管我。” 既是已下定决心当做从前什么也未发生,不再有任何纠缠,就不用再提什么亏欠补偿。反正他们二人一个是九五之尊,一个是平民商户,本就两不相干。 “……” 二人相顾无言。 温宜青很快变得坐立难安,她不敢直视对面人,便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轩窗外,天光仍大亮,时候尚早,她却连手中的热茶都开始觉得难以入口。 “民妇还有要事在身。”她匆匆告辞:“恕民妇先行告退。” 该说的话已说完,皇帝并未阻拦。 她心下松了一口气,起身站了起来,想了想,又行了个礼,才往外走。 就在她要走出去时,身后人忽然开口:“阿青。” 温宜青动作微顿,手扶在雅间的门上,将要推开。 “我已将郑贵妃送出宫。”他道:“后宫无主,你若是想,随时都可点头。” 她愕然回过头。 边谌想要从她的神色中分辨她的反应,只是还不等他看清,她又匆匆把头转了过去,而后推开雅间的门,一句话也没有说,飞快地走了出去。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过木制的阶梯,噔噔蹬蹬,像只捕猎时遇到的受惊的野兔,仓惶没了踪影。
第43章 青松学堂。 上午的课程结束, 午休时分,家中的下人像往常一样送来午膳,石头刚把菜肴都端出来, 乔明轩便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 “温善。”他把盘子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娘亲手做的点心,可好吃了,给你。” 他昨天就提起过,善善也没客气, 大大方方接过来, 还把自己今日份的点心分享给他一半。 她的点心是家里厨子做的, 外面是层层的酥皮, 里面藏着绵密的豆沙馅, 一个个小巧可爱。善善还没吃两口,便又有一个小朋友端着自己的点心过来:“温善,这个给你。” 善善满头雾水地接了,新点心还没有入肚,鲁达也端着一个盘子过来。 等太子姗姗来迟时,善善已经被其他人喂了一肚子好吃的,打个嗝都是香甜的味道。 一见到太子, 她迫不及待地推了推石头, 石头动作一顿,端着饭碗站了起来, 换到旁边座位,把她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太子落座时,注意到那个异族小孩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他看过去,那双灰眸很快移开。 善善连忙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献宝似的呈到他面前,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太子,圆溜溜的眼中满是期待。 太子低头看去,是一个草编的小动物,手艺粗糙,小动物也生得有些奇形怪状。 这东西有些眼熟,他想了想,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御书房里见到过。皇帝的八宝柜上放着各种古玩珍宝,却突兀的有只木雕小狗,草编蝴蝶,格格不入。 太子:“给我的?” “嗯!” 他天天给妹妹送点心,却还是破天荒地头一回收到善善的礼物,太子有些受宠若惊:“为什么给我?” “您昨天帮了我好大的忙,我要谢谢您呢。”善善说:“我本来想去珍宝斋给您买礼物,可是您什么都有,珍宝斋的东西您也不会稀罕,我最喜欢宝芝斋的点心,但是也没有宫里厨子做的点心好吃,我想来想去,就让石头哥哥教我做了这个。” 太子惊喜:“你亲手做的?” 善善有些不好意思,脸颊红扑扑的。 她从前没学过,也不像石头哥哥那么厉害,费了好大功夫才学会,可最后编出来的小动物也没有石头哥哥做的像。 石头扒完一碗饭,默不作声又添了一碗。 善善绞着手指头,“您是不是不喜欢呀?” “不会。”太子惊喜地把那只歪歪扭扭的草编小动物收好,脑子里飞快地想好了它在多宝柜里的位置:“我很喜欢,善善,谢谢你。” 善善抿起唇,圆圆小脸上的梨涡深深。 她的眼角余光瞥见祁昀,见他脸色难看,眼底青黑,咦了一声:“大表哥,你怎么了?” 祁昀朝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昨夜看书看得入迷,睡得晚了。” 善善连忙说:“大表哥,你要注意身体。” 太子斜了他一眼,没有拆穿。 退学的消息是昨夜送到忠勇伯府,三夫人前脚还在得意,后脚骤然得知自己的一双儿女俱被青松学堂退了学,设想中温善的下场全都落到了自己孩儿身上,她哪能咽的下这口气,拉着自己的夫君闹了一晚上。 可退学的决定是皇上下的,伯府上下唯二能在皇上面前说话的除了伯爷就是祁文谦。偏偏是她们先下手害人在先,还险些连累祁昀也被退学,连向来好脾气的大夫人也动了怒,三夫人闹过,大房也提出来要分家,忠勇伯府一晚上没有安宁。 吵了一晚上也未出结果,忠勇伯夫妇说什么也不同意分家的事。 祁昀深吸了一口气,道:“善善,最近你要小心点。” 善善不解地看着他。 他含糊道:“放了学就立刻回家,不要在外面贪玩,知道吗?” 以他三婶娘的脾性,吃了那么大亏,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反正他今早出门时,三婶娘一大早就闹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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