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酉时,宫中忽然有车马驶过正玄门。 未片刻,那车马在陈王府前停下,里头的侍官匆匆下车,似与陈王府管事说完几句话后又匆匆离去。 陈王府管事看着远去的马车,又看了看落着雨的漆黑夜空,长叹一声:“怕是真的要变天了……” 他只迟疑了一瞬, 立刻吩咐身后的人:“去告知布山大人皇上病危了。” 繁芜与谢宴刚从翠微楼出来,便见街道上禁军将人群疏散开来, 一辆马车向此地驶来。 认出了是从宫里来的车,繁芜微皱起眉,一旁谢宴的奶嬷嬷赶紧小跑上前去抱起正抓着繁芜裙摆的谢宴。 那侍官匆匆上前来,他的眼仓惶看了看四下,低声说道:“垠垣王送来一只鹦鹉,皇上想让大人带陈王世子去看看……” 他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也知道说错话会有怎样的后果。 皇上说过,此事不得伸张,甚至……倘若今日皇上真的殡天了也不能传出去。 繁芜转身看向谢宴,笑了笑:“宴儿,喜欢鹦鹉吗?” “喜欢。”谢宴答道。 “那走吧。” 侍官请他们上车,又笑道:“世子与大人先行一步,下官得去郑将军府中请喜姝公主……” 繁芜点点头,她知道侍官不过是想做戏做全。 去皇宫的路上繁芜就在想,谢启若真的不行了,那他撒手人寰也该是在御书房不会是在寝宫。 当她踏上这辆马车时便已知晓,谢长思还是赢了,他到死赢了弗玉半子。 弗玉机关算尽,却始终没办法自己做皇帝,他有一统天的下野心,但他不想要骂名所以他不敢。 繁芜虽这么想,但她依然看不懂弗玉。 白玉门前,她与谢宴走下马车,早有女官等候在那里多时了。 “世子、大人,请随我来。”女官未看他们,说完转身就走。 御书房外,楼湛见二人来了,急忙道:“阿芜大人快些个进来!” 繁芜刚抱着谢宴进御书房,便听到御书房内,屏风后的龙榻上那道沙哑的声音传来。 “繁芜你跪下,喊声父皇。” “……”繁芜根本会不过神来,在她耳中嗡鸣之际,楼湛接过她怀里的谢宴。 当她的意识回来之际,身体已先于大脑,腾地跪地。 “父皇。” 谢启猛咳了几声后笑了起来:“哈哈哈……” 她是带着锋芒的,也是能屈能伸的,说更直接点她贪生。 谢宴没见过他笑,一时歪着头看着屏风许久。 “从今以后就姓谢了,忘了你的本姓吧。”笑过之后,谢启停了很久才说道。 “……是。”袖子里的手猛地握紧,她垂下倔强的眉眼,不想让楼湛和谢宴看到她发红的眼眶。 此时她却是在想:谢大哥你给蝉儿改姓是因为这个吧,你知道我再也不能改回本姓了。 殿前寂静了一瞬,等她缓上一口气后,再听谢启缓缓道:“繁芜你相信梦吗?” 相信梦吗? 她微睁大眼,低声问自己。 她答:“信,也不信。” 曾经有梦困扰她半生,不过那梦随着齐国的覆灭也悄然结束了。 不知是谢启震惊于她的答案,还是在想其他的,他过了许久才说道:“可我信的。” “陈王第一次上奏折请求我封你为东阳公主的次日我做了一个梦。” 繁芜微抬首,倒不是因为对谢启的梦感兴趣,而是因为谢启的自称变成了“我”。 “我梦见我苦心孤诣将皇位留给了我最为亏欠,最为心疼的幼子……我那终其一生都无法抚养,无法让他唤我一声爹的幼子,他登上皇位后三年内四海归一,万国来朝,但第五年就痴迷于丹道,之后各地节度使叛乱,兵乱频发,统一也不过持续了几年,皇权旁落,最终落于一人之手……” 感受到他的气息越来越弱,最终化作游丝。繁芜恍然间起身上前一步,追问道:“这人是谁?” 她等了许久未等到回复,直到楼湛反应过来,快步上前去,他颤抖的手送至谢启鼻间。 在楼湛身影震颤之间,繁芜已明白了。 随即她听到楼湛的哭喊声:“阿芜大人……皇上殡天了……” 他不敢大声,甚至压着哭腔,皇上说过若他殡天秘不发丧。得等到次年春天再昭告天下。 “这还有半年光景要瞒过朝野上下,还请东阳殿下……” 繁芜点头:“是,我会尽全力瞒住。” 楼湛红着眼哽咽了一瞬,却又不忘提醒她:“从今日起殿下是大魏的公主了,殿下应当自称‘孤’。” 繁芜微皱眉:“……楼湛大人,我不喜欢这个‘孤’字。” 她此句一出,楼湛的眼泪都快被逼退了,唇角扯了扯道:“那也要自称本殿下。” 很快有谢启的暗卫来将谢启抬至密阁地宫。 楼湛对繁芜道:“地宫能将皇上的龙体存放至少半年,等半年后会有三道圣旨交给殿下。” 他说完取过一旁悬挂在侧的鸟笼递给繁芜。 “奴才送殿下与世子出宫。”他说着快步走出屏风,牵过谢宴的手。 “皇上封殿下为东阳公主的圣旨已交给礼部尚书,三日之内便能昭告天下了。” 出宫时谢宴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只五色鹦鹉上,其实他知道皇上死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明白死亡的?是他的父王离开陈王府一个月之后,他在陈王府花园的花丛里看到一只死掉的小鸟时,他蹲在那小鸟面前,蹲守了很久很久。 直到有侍官路过,告诉他:“世子殿下,那只鸟已经死了,它不会再飞了,奴才帮您埋掉它吧。” 那个时候他才愕然明白什么是死。 死就是再也不能动了,再也见不着了,就是要被埋掉…… 当他看到侍官取来一个木盒子将小鸟放在里面,顿时想到了大雪覆盖着长安城的那一日,他的父王也是被放在那样一个木盒子里。 那一天夜里,在锦被之中他哭得撕心裂肺。可他知道,他这一生都不会再这么哭了…… 此刻他知道谢启死了,他不觉得难过也不曾感到半分愉悦。 但他知道他父王一生中诸多的痛苦都来自于谢启。 他不喜欢谢启,谢启也并不喜欢他。 直到马车在陈王府停下,那只五色鹦鹉突然扇动了几下翅膀,高声呼道: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正起身下车的繁芜猛地坐定,这时她看向谢宴,见他小小的眉头聚拢,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她:“老师,它说的是什么意思?” 繁芜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沉思良久方说道:“我原以为陈王的名字来自嵇康的琴赋,理重华之遗操,慨远慕而长思。” 却从未想过是这一句。 长思其实是谢启对李玄素的长相思。 谢宴似懂非懂,但他握着鸟笼的手却是发紧,那双伏羲眼死死地盯住笼中的五色鹦鹉。 …… 三日后,礼部尚书将皇上封繁芜为东阳公主的圣旨宣告天下,至此大魏有了第一位公主。 大约只过了半个月,紧跟着一份圣旨昭告天下。 “什么?东阳公主下嫁苗疆十六部?” 长安西市的茶馆内炸开了一般,花鼓楼接连不断的鼓声都盖不住人们的议论声。 “咱们大魏的公主嫁那么远?” “不对劲,我怎么算不过来了,不是有传言说陈王与竹大人是表兄弟吗?东阳既然是皇上的私生女,她和竹大人也是表兄妹啊??” “……” 总之最后传言越来越离谱,传到繁芜这里的时候变成了她是谢启的私生女。 繁芜气的扔了手里的书册,吓得谢宴捏着毛笔不敢再写一个字,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打量她。 可这时,却见那洛邑来的苏临,躬身走过去将地上的书拾起来放在她的书案上。 谢宴顿时来了气,“啪”的一声将毛笔拍在了桌上。 他厌烦苏临,相当厌烦。 没有苏临的时候,他是老师唯一的学生。
第127章 寒露之后, 东阳公主的婚讯传遍大魏,之后没几日竹阕乙便让添柴阿四带着竹部的马队来长安,送来聘礼的人是在竹部照顾她六年的嬷嬷。 此时嬷嬷已两鬓斑白, 她将她与儿媳和女儿外孙女们给繁芜绣的苗疆婚服从箱子里取出来。 “从前年开始绣, 绣了三年,一套共十六件, 从外裳到绣鞋鞋垫,一样没落下。”嬷嬷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看着自己伺候的小姑娘,从当初那么软乎乎的,走一步路都会打量四周的小姑娘,成长为现在大魏的公主,她心中只余无限感慨。 “殿下, 让我再抱抱殿下吧。”嬷嬷抹了抹眼泪,苍老的声音说。 不待她展开臂膀, 繁芜已走过去, 微弯下腰抱住了她。 嬷嬷哽咽道:“当年我见到殿下, 殿下只及我胸口, 如今我垂垂老矣,我及殿下胸口……” 她说话间已是老泪横流。 繁芜红着眼眶,手抚着嬷嬷花白的发髻,抱着嬷嬷许久,这一瞬她回忆起了许多往事,从八岁那年到竹部第一次见到嬷嬷,到那年十六岁, 嬷嬷将她送上去兵主部的马车。 她这一生充满了离愁别绪,却也能一次一次与爱她的她爱的人重逢。 有诸多的遗憾, 也有许多的满足,如此便也算圆满了。 许久之后,她松开嬷嬷。 嬷嬷看着她对她说了大巫让她带的话。 “无法十里红妆,也不能让百姓送嫁,小姐会难过吗?”嬷嬷问她,苍老的手抚过她的发。 她只是低头,双手拿起婚服的腰带,低声问嬷嬷:“这是他想的款样吗?” 她在十六部时也见过贵女出阁,但未见过这样款样的婚服,就连上面的绣花也多是按照她喜欢的来的。 还有裙摆的孔雀蓝与翠绿花边,这种款样很少。 也只有他知道她喜欢这两种颜色。 嬷嬷捂嘴笑她:“小姐啊是明知故问。” 此后很多天繁芜一直没有告知阿四她选好的大婚时日,住在长安朝议郎府的阿四着急,多次让嬷嬷去催,嬷嬷却笑着对他说:“小姐是明白人,她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你急什么。” 阿四:“不是我急,是我主子都来了十几封信,每封都不离这事。” 嬷嬷一听乐了:“我们就在这府上等着吧。”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2 首页 上一页 119 120 121 1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