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宵将至,繁芜听院中婢女随从们聊天时提及元宵节外头十分热闹,还有从兵主部来的戏班子唱把子戏的,那个戏班子三五年才会来一趟,机会很是难得。 繁芜想她已经许久不曾看到过戏班子了,上次关于戏班子的记忆还是七岁时,跟着爷爷去絮州庙会。 她放下书,已无心再看。 目光转向窗子外,抬头看了一眼悬在天上的月亮,晚风吹得树枝轻轻晃动,月光氤氲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纱。 她想姐姐想弟弟想阿梓,也想兄长了。 兄长若是回来,会带她去看把子戏吗? 忽然她站起身,往床边走去。 她的床下还藏着一套随从穿的衣裳。 这么久没出府了,都快憋出病来了,她心下已决定好,元宵节那天晚上要出府去看把子戏。 元宵这日刚入夜,她和嬷嬷说好要在房中习字,字写完了就会去睡觉。 酉时三刻嬷嬷给她安置完晚膳便离开了。 繁芜换好随从的衣裳,趁着府院中人还多的时候混入其中往后园走去。 后园的狗洞藏在院墙那排石榴树后,她刚来竹部时因为不会说苗疆话有些自闭,那时只有竹阕乙陪她说汉话,所以也她也只和他说话,一旦他忙碌的时候就没人和她玩了,是这种情况下才逼迫着学好了苗疆话。 在那段自我封闭的时光里,她独自一人在府院里转悠,几乎每一个角落都去过,自她发现这个狗洞后,偷偷溜出府有三四次。 很难想象当日自卑孤苦的她,还能成长为今日这样乐观开朗的模样。 繁芜看了一眼四下,见四周没半个人影,才敢着手去将狗洞前的杂草清理一下,这些杂草原是她为了防止狗洞被其他人发现才弄的。 只有钻狗洞的时候,繁芜才真的感受到自己“长大了”。 她胀红着脸爬出来,方才差点以为要“卡”在狗洞里出不去了。 院墙外,她用杂草掩藏好狗洞后,拍干净裙摆上的灰尘,长吁一口气。她没敢多耽搁,快步向市集的方向走去。 殊不知她刚走远,一身青衫的枫乘从不远处的亭子后面走出来。 难怪竹阕乙会特意派人给他带信,让他来竹部“过年”。 这位竹部小姐胆子够大。 外表柔弱是假,混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难驯的野性叛逆。即使眉眼温柔时,这种野性也藏匿在瞳仁深处,也藏匿在眉峰之上。 枫乘微眯眸一笑,似看了一眼四下,紧跟上去。
第17章 枫乘跟着繁芜一路走来集市,见她没有犹豫的穿过各个巷子,料想她以前是走过这条路的。 所幸这一路没有遇到府院的人。 夜幕下的街市人潮涌动,以往的竹部城寨可只有祭祀的时候会有这么多人出来,今日大家出来自然是为了看从兵主部来的戏班子演把子戏。 繁芜刚走到夜市,陡然察觉到刚才有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有人跟着她!应该还跟了有一段时间,她凝眉,佯装着看街边卖灯小贩手里提着的几只花灯。 也只是眨眼之间,枫乘刚才还看到女子在那花灯小贩的摊子前站着的,再抬眼人就不见了。 他正疑惑之际,顿觉手臂似被人拍了一下。 他扭头看向身侧,只见那双承载着盛怒的灵眸正瞪视着他…… 她不说话,也只是瞪着他。 枫乘怔然片刻,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虽然他搞不懂女子如何发现他跟着她的,但一直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事。 “竹部小姐。”他抬手一礼,语气轻缓,“某只是担心竹部小姐的安危,如有冒犯,还请原谅。” 大抵是因为知道此人是竹阕乙派来的,她才不至于特别生气,再说他一个枫叶部的公子,她生气又能将他怎样。 “既然知道冒犯,带我去看把子戏吧。”她说的如此顺溜,无半分尴尬之色。 “?”枫乘又是一愣,这女子是真的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啊。 他苦笑着摸了摸鼻梁,苍白的脸略显出几分僵硬,末了,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那某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过……”枫乘步子一停。 繁芜跟着停下,疑惑地看向他:“不过什么?” “不过竹部小姐,你要出来可以走后园大门的,那里的门今晚并没有落锁,钻狗洞卡着了总是不好的。”枫乘见她那张漂亮的小脸瞬间阴沉下来,带着几分隐忍的红晕。 他心想搬回一局的滋味还是不错的。 繁芜红着脸,内心腹诽着:这人果然是狐狸,他是瞧着我钻狗洞不说还跟了我一路,换作是别的好心的人会直接带我去走后门了。 她握紧拳头有些咬牙切齿。 枫乘见她一双灵眸放着光,黑色的瞳仁晃动着,唇抿成一条直线,便知她心中又在计较,果然这竹部小姐是只心机深沉的小白兔。 竹部公子虽身负部族责任,但终归与他与离酉与其他部的公子都不同。 竹阕乙是生来就被作大巫培养,部族之中也无人和他争位夺嫡,他虽外表沉敛,但终归心性比旁人质朴纯然许多,恐他看不出这只小白兔的本性。 又或者看出来了也不忍约束她一二。 | 街市的人很多,横冲直撞的、走路不看路的人不少,枫乘一度担心自己身体羸弱恐护不住她,哪知这女子身子甚是灵巧,那些横冲直撞的人都能一一避开。 枫乘有些哭笑不得,他还是担心自己吧,等这一趟逛下来明日得躺上好久了。 繁芜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是迎面走来的,她惊诧之际,已皱着眉迎了上去。 “陆蛮!”她站在人群里喊他,也一面向他走去,枫乘紧跟上前。 少年长高了许多,也日益精壮了。 似是听到有人用汉话喊他,脸上写满了震惊,他东张西望了一阵,直到那人再喊了一声,才将目光定格过来。 很显然第一眼陆蛮没有认出她,好一会儿才从人群里挤过来,弱声喊了一声:“……小姐。”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她了,以往因为“任务”在还有心在府院门口出现,后来那个人不要求他了,他也没再去府院了,今次遇见她纯属是巧合。 繁芜没想到陆蛮也在发疯抽长,这半年里她也是。 陆蛮摆脱了奴隶的身份,成了随从。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了一身好衣裳的陆蛮俊秀无比,比起去年夏天时精神了许多,脸颊上也不再是寡瘦开始长肉了,脊背也开始变得宽阔起来。 站在一旁的枫乘都觉得这小随从长得不错,眉清目秀的看着也面善。 繁芜问陆蛮现在跟着谁做事,他说因为会算术被调去了围楼的账房,有个师父带着他。 “真好,你好好学,将来会有裨益的。”她笑着说,灵眸诚挚,目光柔和。看着陆蛮总会让她想起弟弟,如果陆蛮真的是弟弟就好了,可她心知道陆蛮不是。 陆蛮愣了半晌,袖子里的手有些发紧,他没想过在他都不记得家在哪里的时候,他能得到一个人诚挚的祝福,而他接近这个人却是带着“任务”的。 他的身影颤动,为自己感到一丝不堪。 可他那双眸子依然透着冷漠。 两人汉话聊了半天,枫乘忍不住打断他们。 “我改日再和你说。”繁芜对陆蛮点点头,正转身想走,陆蛮叫住了她。 “对了,小姐你上次不是问我从哪里来的。” “嗯?”繁芜疑惑地看向他。 “我从武陵郡来的。”他看向她,黝黑的眼眸仿佛能映照出夜市长街的灯火。 “……”繁芜睁大眼睛。 枫乘微凝眉,看了一眼前面的街市,走上前来,淡笑道:“你不是说要看把子戏么,快开始了。” 繁芜本就是为了把子戏出来的,自然惦记着这个,她作别陆蛮,跟着枫乘走了。 只是再听到武陵郡三个字,她的眼里闪过一抹复杂。 那个时候她是在武陵郡遇到竹阕乙的马队的。 人群之中陆蛮看着繁芜远去的背影,刚才那个问题他也不是非要问不可,从九月以后那个黑衣人再没来找过他了,他前些时已将此事给忘了,只是今日再逢这位小姐,他突然想到了这件事,他怕那个人再来找他的麻烦,所以今次问了。 可当他看到这位小姐对她笑,似乎她是真心希望他能过得很好。 陆蛮的眼里闪过一抹复杂。 紧握的手指有几分僵疼,很显然那个黑衣人让他盯住这位小姐,是想对小姐不利。 他有预感黑衣人还会来找他,除非黑衣人有其他选择将他给彻底忘了。 …… 部寨集市内看把子戏的人实在太多了,繁芜都怀疑竹部是不是“倾巢出动”了,她记得书上记载竹部的人口最大规模时也只有五千多人来着…… 枫乘花了点钱才弄到前排的看座,看到那女子此时感激的看着他,双眸如麋鹿一般小心翼翼,他摸了摸鼻子红了脸。 心下却是在想,她定然是装的,她胆子这么大的人怎么可能“小心翼翼”的看人。 她这些手段能唬弄她那心思纯良的兄长,可唬弄不了在枫叶部一众嫡出庶出中杀出重围的他。 什么后宅阴私,什么玲珑心思,可都瞒不住他。 真是要命哦。 枫乘苦笑了一下,领这女子去前排坐下,还担心她枯坐无味给买了一些零嘴儿打发时间。 大约坐了一刻钟后,在一阵锣鼓声中,戏台上火簇变幻着,让人们不敢眨眼,一时之间台下的惊叫之声不绝于耳。 繁芜早已看花眼去,大气都不敢出,深怕错过这变幻莫测的火花。 太美了,他们竟能将火簇玩出花来让她大开眼界。 火簇观花这一环节之后是把子戏《楚巫》,楚巫一辞几乎见证了十六部与楚地千年的融合。 楚巫最末的结局是忧戚悲凉的,神巫陨落,相爱之人最终难以厮守。 枫乘听到四周传来呜咽声,许多初次观看的大人或者孩子都已掩面哭泣。 唯有这女子,她一脸复杂的忧思。 果如他所料,这女子啊,外表柔柔弱弱,实则孤心如铁,坚若磐石。 灵眸之下是一副冷硬心肠。 他勾唇一笑,末了,站起身来,叹道:“该回去了。” 繁芜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和她料想的不同,儿时看戏原都是看些欢脱的,只这次戏已散场,让人半天回不过神…… 说不出心中滋味,只觉得复杂难受,却也哭不出来。 她茫然地环视一周,见许多人掩面哭泣,顿感自己麻木不仁…… 思及以往,大多数时候哭,竟然都是为了自己。 | 繁芜和枫乘往回走,从围楼大街转道至后院小路,离得越近越能看见府院外的那一排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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