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胥对她点头一礼,她双手合十对他回礼。 只听仪胥略显低沉的声音笑问:“公主可知谙智摩僧。” 仪胥此言一出,观台内外传来议论声。 那些世家公子小姐也纷纷询问随从。 顾流觞陡然看向繁芜,问:“大师说的人,你知道吗?” 繁芜微皱起眉,有些不耐烦地淡道:“别府的大人提醒过,身在邺城不要妄议北魏的人。” 她以为以顾流觞的性子,她这么答高低得吼她两句。 但她没有等到顾流觞的吼,却见那讲经坛中的高僧仪胥向她看来,那双眼眸对上了她的,她心下一慌,却见那高僧勾唇一笑,开口道:“那位姑娘,请上前来。” 繁芜凝眉,避开他的目光,也不动只当听不懂他的意思,也只当他喊的人不是她。 果然坐在她附近的几个贵女都起身了…… 高僧仪胥看向面前一脸懵的芙阳公主,淡笑一礼:“殿下请回吧。” 芙阳公主疑惑道:“我们什么都没有说啊!” “殿下请回。”仪胥笑着重复。 一旁清源大师也起身送她。 芙阳公主几乎是黑着一张脸离场,回座位时还隐隐听到她那皇兄皇姐的嗤笑声,一时怒火中烧。这个仪胥害她丢了面子!她一定会讨回来的! 入场的几个贵女都不是仪胥想见的人,仪胥只好让清源去请人。 清源笑看向她,一礼:“师兄想请姑娘前去,也算是结缘一场。” 结缘……繁芜咬唇,谁要和他结缘,气死她了。她想,这位仪胥是不是想害死她算了,这一双双眼睛全盯着她呢,她都能感受到一旁的顾流觞可能想将她捅死的心都有了…… 他都亲自来请,繁芜也坐不住了。硬着头皮站起身,僵直地走过去,这一点路让她腿伤都犯了…… 她叹气,只恨自己不该回答顾流觞,况且她真的觉得自己什么都没说,她那个回答有错吗? 有错,因为全场只她一个知晓谙智摩僧在北魏。 这是她坐在蒲团的刹那间,陡然意识到的…… 她出生时是中秋,家中庭院,满眼景致呈荒芜之色,虽然取的就是这个本意,后来有父亲的同僚在家中宴聚,那时候父亲说起她的名字时,解释起来又做了改动,说了一句禅语,说繁芜二字恰对应“无有”。 从祖师达摩立禅宗这几百年间,西域佛法深受中原道家思想的影响,产生出独特的“无有”学说。 她五岁那年,恰逢谙智摩僧不远万里走海上丝路而来,于长安大乐寺中讲禅,从那一年起北魏佛宗各派系开启“无有”之争。 谙智摩僧认为一切言语皆是世间最容易让人误会的东西,禅宗之道无需开口传授需要用心去领悟,因此他提出了无道是为悟,有道是为辩。 禅宗之道,在于心领神通之悟,无需言语。 繁芜之意本为“繁无”。 这便是她名字的由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才十多年而已,东齐国就没有人再知道这个曾经名扬天下的高僧了。 东齐国真的无人提起他吗? 若是这样,她又是否犯了什么忌讳。 她抬眼看向仪胥,第一眼是盯向他的耳朵瞧,她是真心疑惑,刚才人声鼎沸,他怎么隔着五排的观座都听到她说的话了?? 难道这就是高僧和常人的不同之处? 见她面露疑惑微凝着眉打量着他,仪胥脸上依然洋溢着和煦的笑:“这位姑娘是如何得知谙智摩僧的?” 她眉眼一横,低头一礼,垂眸间恭敬地答:“不知何处听来,也不知听何人所说,只是大概记得此人不是齐国人士。” 她这般答的滴水不漏,连清源毕远都信了她的话,可仪胥不信。 “姑娘还请移步禅室。”仪胥盯了她一眼,勾唇浅笑。 他起身微提身上的袈裟离去,只留满座皆惊。 繁芜凝着他的背影,紧抿唇,手指头纠结地绕了再绕。 清源上前来笑道:“姑娘请。” 繁芜见他不过二十六七的样子,若他年纪再大一些她肯定不敢说了,见他和楚桓也差不多是一辈的,她才敢说:“和尚,你们这群和尚都这么喜欢强人所难吗?!” 和尚……? 清源睁大了眼睛,显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都听到了什么。他已经……至少……十几年没被人叫过和尚了吧? 繁芜见他傻愣住了,只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她深吸一口气,似在给自己壮胆,跟上那位高僧仪胥的步伐。 清源看着她的步伐,竟看出些许“赴死”感受来。他更疑惑了,她都敢叫他和尚了,胆子也不小了,怎么会害怕去禅室呢。 这姑娘矛盾的让人哭笑不得。 | 禅室静谧,纤尘不染。 繁芜站在禅室门口,先是打量一番禅室内,又看到禅室外仪胥进去时脱下的鞋子,她只能照做了。 脱下鞋子,缓步走进去。 也不敢再往前走,在离门边最近的一个大蒲团上坐下。 “姑娘知道这间禅室过去二十年间都来过什么人吗?”仪胥淡笑着,寡淡的眉眼依然和煦。 繁芜抬眼凝着他这张脸,算是一张好看的脸,只是好看的让人有些记不住,真的奇怪,她自负记忆力,但记不住这人的容貌,也有些记不住这人的声音,他说话时能隐去尾音,其实分辨着听他字字清晰,却又总让人感觉不那么清晰,所以她记不全他说过的句子里的全部的字……这人不去当细作真的可惜了。 繁芜摇头:“我不知。” 她知道才见鬼了。 “来过东齐国的皇帝。”他说着,依然眉眼含笑。 繁芜垂眸,内心:哦。 “还有魏国皇帝谢启。”他的目光似乎是扫过禅室内一把悬挂在墙上的弓。 繁芜眉一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刚进来时她也注意到这把弓,内心甚是疑惑为什么禅室会挂着一把弓,原来是和谢启有关吗? 不过听到谢启的名字她仍然很平静。 和高厉次一样,谢启做过大魏的臣,也做过北魏的臣,谢启能来这里并不奇怪。 仪胥:“还有谙智摩僧。” 此时繁芜的眼里闪过一抹深疑,这才是仪胥想说的人,兜兜转转还是扯到了谙智摩僧。 她的手指微紧,抿唇:“高僧恕我愚昧,不感兴趣。” 仪胥却是低头一笑,继而再道:“姑娘才不愚昧,我讲经一整日,注意过你三次,这三次在场的听者或神情痴醉,或不懂装懂,或极力想要开悟,只有姑娘皱着眉头抬眼看我,看我时眼里满是深思。” “我的三处错误。姑娘都能察觉到,姑娘是有灵性的人,这世间最缺的便是有灵性之人。”
第48章 繁芜听仪胥说完, 心想他既然早就注意到了她,便不是她那句回答的错,他只是早有想请她上前来“结缘”的心思…… 她暗自咬牙, 又掀眸凝了他一眼, 眉眼之间呈纠结之色。 笑了笑,神情有些淡漠:“高僧所言不对。” 仪胥笑看向她, 请她说下去。 繁芜:“我不这么认为,世间最不缺的就是有灵性之人,因为每个人生来都有灵性。” “只是会被世态炎凉消磨,最后还是逃不过被埋葬,世人到头来都是殊途同归,入了黄土,一把烂骨。” 她说完, 看着仪胥惊诧的神情,挑衅地展眉, 仿佛在说:和尚, 我说得对吗? “所以世间能‘从一而终’者, 或万人之上, 或穷苦潦倒。”仪胥看向她,笑着补充了一句。 繁芜懂得,他的“从一而终”是只信念思想和意志。 只是这一瞬她的眸色变得锐利而阴骘:“所以,你是万人之上的。” 仪胥:“世间有灵性之人,要保全自己的灵性,更需要比旁人多十分的心智与财力,不然便是被消磨被埋葬。” 繁芜凝眉, 目光微偏移,她总有一种感觉, 他的这句话不全是在对她说。 进入禅室这么久了,她依然没有从这位高僧身上看出什么。 接着,仪胥转移了话题,兜兜转转还是说回了谙智摩。 他说在东齐国禁谈的魏国的高僧有许多,谙智摩僧只是其中之一。 繁芜问他:“为什么?” “魏国的几个高僧都曾指责权臣篡位一事,这些谈过朝政的僧人都会被东齐国皇帝禁谈。但长安对此似乎更宽容一些,谙智摩僧只在长安一年,十年前来过一次邺城与我辩经,之后云游四海去了。” 繁芜眯眸,显然她对他辩经赢了谙智摩僧的事不感兴趣,“所以你没有妄谈过朝政喽?” 仪胥笑答:“从来不敢。” 繁芜点点头,“这倒是很符合你一闭关就是十年的性格,不过你这般强人所难也不好,迟早会被人阴的。” 听到这里,仪胥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繁芜皱眉看向他:“你不是高僧么,为什么笑的一点也不高深?” “你是真的对佛法禅宗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勾唇。 繁芜凝着他,只觉得这张脸越看越像狐狸,她似停了一会儿,旋即回道:“我感兴趣又怎样?世间高僧不问清贫与富贵,但论男女。” 她这一句话倒是堵得仪胥凝然皱眉,哑口无言了。 繁芜明白了,他只是想找个知道谙智摩僧的人,和这个人聊起十多年前那一场辩经,可是她失了兴致,不想再听下去。 他是胜利者,闭关多年再开讲经,也只是为了宣扬他的胜利。 他的胜利,是寻常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当她弄懂这些,再看仪胥,只觉得此人与常人无甚不同,一个高高在上的胜利者,一个在追名逐利的和尚…… 繁芜微垂眉眼,真正的高僧从来不会是在禅院之中被人用金钱供奉着的,也从来不需要人来定义。 …… 繁芜从禅室出来时,天色已阴沉下来,许多人离场,而顾流觞仍在等她。 她怔然片刻,快步走过去。 如她所料,顾流觞让她将禅室内见到的听到的悉数说与她听…… 待繁芜说完,夜幕散下,寺庙内已是黢黑,菩提树下两个小和尚正在打扫,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煞是清晰。 顾流觞这才动了动僵直的身体,对她伸出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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