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谈判 深夜的土地庙,光线朦胧,像笼罩在一片古朴神秘的气氛里。 大殿里的几人面面相觑,楞在原地了。小梁王朱原显最先镇定下来,漆黑的眼珠有些玩味的盯着持剑的少女,神色不明。他坐在木椅上,平静地说:“好。我明白了,你劫持他们是想跟我谈判。” 明前口气淡然:“对,谈判。我要你放出李氏,并保证不再拷打她。用拷打得出的真相太不可靠了。我还要你心平气和地听我说完话,看完我父亲来的信。就别无他意。” 小梁王朱原显瞳孔一缩:“李氏被公主拷打?范丞相来信了?” 藩王聪明绝顶,又惊又悟。他飞快瞥了眼凤景仪和关公公。凤景仪瞪着旁边剑指脖子的少女大吃一惊,强忍着晕迷之意的关公公也惊骇极了。人们知道北疆芙叶城和京城远达数千里,雨前大闹婚堂,指控明前是假丞相之女的事也只发生了十几日,范丞相怎么听到了消息来了书信?他是怎么处理这件二女争位的事的?人们狐疑地相互看着。 梁王沉着脸有些怒意了:“范丞相有了来信和决定最好。你可以让凤景仪转交信给我,不必亲自来见我。还做出这么无聊的事。”这混帐的姐妹俩,都是胆大包天的泼辣女人。一个大闹婚堂,一个胁迫布政使司和大内太监总管来见他。她们还有什么不敢干的蠢事啊? 明前长吸了口气,刚要说话。 忽然梁王飞身跃起,一个箭步就蹿到了明前和凤景仪面前。“砰”的声就一手抓住了藏翅剑剑锋,劈手抢过了剑。吓得凤景仪双手捂着脖子,全身僵硬,大呼小心。这可是“吹毛利刃”的藏翅剑啊!梁王冷哼一声,抽回短剑用剑背平面重重地击打在关太监的脖颈处。关太监应声摔倒了,晕死过去。凤景仪也机灵地踉跄着逃出了破庙大殿。明前还楞楞得站在那里,就觉得眼前黑丝绸袍子一闪,手掌一空,凤景仪的人影就不见了,宝剑也到了梁王手里。她睁大眼睛,惊骇地想,这人好快的速度啊。感慨完毕后才发现自己从威胁者变成了被威胁者。 梁王流水行云般得退回到座位上,左手摆弄着藏翅宝剑,悠然地坐在椅中,傲慢地说道:“我从不在别人的威胁下谈判!好,现在剑落在我手里,主动权也到了我手里。我也想听你说话了。只给你一句话的时间,这不是你该干的事。” * * * 少女使劲眨了眨眼,看着空空如也的手,镇定了下受惊的情绪。立刻“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她保持好脸上的表情,稳定住身形和应有的态度,向梁王又施了一礼。梁王漠然地等她说话。 明前镇定下心情。事情不会变得更坏了,小梁王还愿意听她说一句话。她斟酌着慎重地说道:“好,我也只想说简短的话。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任我了。认为我是在说谎或者耍心机。我也不想多做解释,越解释越虚假。时间本来可以证明一切的,但是,我现在没有时间了。所以我才不得以的出此下策,逼着梁王见我。请梁王原谅我的鲁莽行为。人被逼到绝境时总会奋起反击。公主欺我太甚,我也不会束手待毙。如果要比规矩礼仪,我比任何人都能更好地遵守规矩。如果要比走歪路,我也比任何人都敢走。这终究是个只论结果不看过程的世界……请殿下听完我的话再怪罪我。”这种紧要关头也不必惺惺作态了,不是名门闺秀就不是吧。她“学步邯郸”学得太累了。她本来就是个爽直之人。 梁王朱原显面容冷俊,不置可否。 明前脸上镇定,心里还有些犹豫。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小梁王肯定是想用“拖”字决的。拖到水落石出,拖到事情慢慢淡了淹了,再选择对自已最有利的决策。这种做法很正确,但她范明前没时间拖了。明前心一横,便张口说了。 ——人生苦短,又何必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呢。 她穿着小太监的华丽宫服,很清秀淡雅。更显得华丽奢侈。人却沉着稳定,眼神慎重,一字字地朗声说:“——我不愿意代替公主嫁到鞑靼刺尔国!哪怕是被皇上封为公主,抵消我假冒丞相女的罪,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我也不愿意就这样的嫁到鞑靼去!不是贪生怕死得不愿为国牺牲,而是不愿意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背负着罪名污名嫁到外国。我宁可留在北疆等候着将来查出的案子真相,并接受可能是劫匪女的结局。也不想逃避似的嫁到外国。” 少女声音清朗:“虽然说‘天地广大,心在哪里都是家’,我不怕嫁到离家万里的北疆,也不怕嫁到更荒凉的异国草原。但是我绝不愿意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嫁到荒蛮之地。因为我知道,人可能逃,事情不能逃,现在雨前提出了翻案重查身份之疑,这件真假相女的案子天下皆知。即使我逃到了天涯海角也是躲不过去的。我躲不过自己的心,我说服不了自己糊涂下去。人如果遇到了困局就临阵脱逃,她会越活越下作,心底没有了支撑自己的底气精神气,下次再遇到困难她还会不求解决地逃避。一次退,次次退,直退到了最底的底线之下。我不能在这种重要大事上退缩。” “而且,我相信自己才是范勉的亲生女儿,我才是范勉的真女儿范瑛!雨前她搞错了。所以我要留在北疆等到结果,无论是什么结局我都坦承接受。谁也不能在案子未清楚前就把我发配到草原嫁给外国人。” 这一番话说完,梁王的脸色顿时变了,又阴暗又黝黑,差点拍案大怒。公主趁他不在时又惹出了麻烦,她逼着明前替她嫁到鞑靼去!梁王一瞬间有些狂怒了,又有些无力。堂姐朱益阳还真是个百折不挠的厉害角色啊,竟然想出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主意。朱原显的胸口窝着一把火,差点烧起整个大庙:“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才迷倒了关太监和小凤出城来见我的?” “是,我怕公主先来见你,说服了你。使你同意她的主张。只好出此下策抢先来见你,跟你说明我的态度。我是宁死不去!她别想用这案子威胁我。”明前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位公主见缝插针,无所不用其极,她也真的有点害怕和紧张了。她只能与公主比快,比狠,比谁能更快地说服梁王。这里是北疆,没有小梁王的允许,谁也做不成任何事。 小藩王急速得思考着。脸色有些莫名诡谲,他沉默无语了。 明前看着他,眼光变幻,在他的沉默里心情渐渐变得阴沉低落了。他在斟酌、盘算、犹豫……虽然他在杨王妃面前同意与她好好相处,在梁亲王面前反驳了父亲的意见,要娶她为妻。但是,那一切都是建立在她是范瑛的前提下!她是范丞相小姐,他才会情深意重,娶她护她,帮她撑起一片天。在人们面前给了她充足的体面和情意。 如果她不是范瑛呢?如果她真是个罪孽深重的劫匪女,他又会如何呢? 明前不敢想了。也许,心有意但势不可行。趁此机会把她这个大麻烦远远弄走,对他更有利吧。不用面对这桩糊涂案,不用被骗娶个劫匪女,不用与父亲反目,不用再履行这个伤害他母亲的冤孽婚姻,甚至不必在军臣百姓面前失脸……当小养妹与她大闹婚堂时,实际就把她们俩和他都置身于一种最丑恶、最险恶的滥名声里了! 她望着他久久地沉默着,心里忽然有些小小的沮丧和泪意。她在干什么啊?于先生说过不要轻易得去试探人性,用微不足道的小正义去试探权势、利益、金钱等等重大的东西。人性这种东西太脆弱了,经不起一点比较。说的就是她目前的处境吧。一个一半机率的劫匪女怎么可能压得过公主的主意、父亲的反对和藩王的权势尊严呢。更何况她对他瞒了太多,已失去了他的信任。 明前嘴唇颤抖,面颊冰凉,刚病愈的身体又开始战栗起来,心渐渐得沉下去了。她终究还是太幼稚,以为这世上人人都与她一样有一颗“重义轻利”的心。这长久的沉默就是一种回答吧。 明前颤抖着声音说:“我明白了……” 忽然对面的藩王说话了。他面色凝重,眼眸乌黑,俊美的脸毫无血色,抬起脸对她说:“……你,为什么要来这儿跟我说这些话呢?你为什么这么镇定?每次你来见我跟我说话,都是带着满腹盘算和心计,做好了万全准备,来跟我谈判的。是的,谈判,又冷静又沉着,为我开出一个深明大义的理由,逼着我同意。有时候惹出了大祸请我主持公道,有时候想从我这里得到承诺,都是现在这样一脸沉静,满心算计,或直奔主题或绕着弯说话的来跟我谈判!你为什么能这样冷酷地算计?” 年青藩王的英俊面容上现出一丝迷惑,露出了一丝倦怠,口气里带着一抹深沉的失望:“明前,你的心和脑子为什么总是在算计?你的感情在哪儿呢,你的心在哪儿呢?” 第167章 诉情 旧庙宇很宁静。 明前惊讶地望着梁王。他的回答与她的询问截然相反,根本不是一回事。 小梁王朱原显霍然站起来,他披着如丝的黑袍,握着雪亮的短剑,冷若冰霜得盯着眼前的少女。面目不善,拧着浓眉,俊朗的五官冷峻又狰狞,带着种极度的威慑感和痛楚。他像遭遇到很大的难题,使他犹豫挣扎。终于,他挣不过内心蓬勃的情绪,张开口,缓缓地说:“你错了,你的小心机对我没用。明前,我认识你很久了,你在观察我,我也在观察你。我比你想像的还要了解你……” “我前往内地迎亲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踌躇满志地去亲自了断这件荒唐婚事。北疆小朝廷的政务我都能处理妥当,我以为这世上没有我处理不好的事。第一次见到你时,你两次主动得提醒我不要赌博不要被骗,我在心里嘲笑你。认为你是个空有善心的黄毛丫头。之后我在谨州城追上了车队,我们初次相逢。你很镇定坦然地与我交好,态度和蔼可亲,带着孩子气的天真和憧憬,带着丞相小姐的矜持衿贵,我觉得你就是一位有点善良,自傲的普通闺秀。再后来我们进入泰平镇遇到了生死关头……” 梁王蹙起长眉,脸上露出了少许痛苦:“世事无常,阴差阳错,人们总是在不经意中犯下错误。伤害了不该伤的人留下了碎裂的心。我暗害了你,可是你没死,你依然还活着。第二日清晨,我看到你一身红服盛妆的出现,非常惊讶恐慌。我百思不得其解,有人居然能从我的计谋下逃脱了。我有了种奇异的想法。这女人是谁?是妖怪,还是狐仙,还是深山修炼的侠女?怎么这样还不死?从深埋地下的棺材里爬出,神灵活现地再次站在我面前,用又轻蔑又冷酷的眼神看着我。满腔锐气,一身刚骨,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寻常人。” 明前一声未出,静静地肃立着聆听。她不知道他说话的用意,只是神色有些黯淡。这件“毒杀未遂”事是横在两人之间的小缝隙。如镜上裂痕,心内死结,每次想起来就令人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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