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悯不慌不忙地说:“即然你知道了真相,也无妨了。我知道张国师在大明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在百姓里有威望,在朝廷的清流宦党之争里也保持中立。小天师也不愿意多管闲事吧?哼,我还知道你在碧云观为范小姐推算出了‘贵贱反转卦’。我不管你有什么目地,但是别管我的案子!离我的嫌犯们都远点。而且你现在去向范小姐告密也讨不了好吧,一个目睹她落水却佯装不知的小人,也没有信用了。她以前还挺相信你的,现在恐怕划你一道了。” 张灵妙那张一向嬉笑怒骂皆自如的脸僵住了。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羞惭之色,瞬息间这愧疚消失了。笑吟吟地说:“嘿嘿,我当然不会乱说话的。我只是个胡编乱造的小道士,说的话算的卦一点都不准。倒是崔同知小心点,别养虎为患,养出来个反咬自己的狼才好。” 崔悯笑了:“我有一千种法子对付忘恩负义的女人。小天师也小心点,别终年打雁叫雁啄了眼。你跟她不是很‘要好’吗,别把自己陷进去,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下不来台。” 张灵妙停顿住,半晌才轻声说:“萍水相逢,原本就是路人。又有什么下不了台的?人生本来就是一台戏。我不是这场戏里的人。” “你知道你不是就好。别演戏演得忘我,只把自己当主角了。” “崔同知你也别当了戏中人。” “你……” 两个人眼神相视着,都心中一凛,身体有些发寒。明晃晃的月亮地里两人都沉默了。这场戏演得过头了?他们都入戏太深了? 半晌,小天师忽然转忧为喜。笑嘻嘻地走过来搭住了锦衣卫官员的肩膀,轻声说:“即然事情已变得乱七八糟,我们就帮她们再添把柴,把事弄得更糟点吧。小弟有一个将计就计之计献给崔同知。” 崔悯寂然地看着他。 张灵妙笑道:“我也一直好奇她们谁才是真的丞相之女。我想出了一个法子,可以试一试范明前。试试她是否知道了自己身世,是否怀疑了。经过了这场落水她心里一定也起疑心了吧。不如我来帮帮她们,推她们一把,看她会不会乘机报复她?如果范明前因此事报复她,就是心有怀疑趁机下手。如果她没有报复她才是心中坦荡没有怀疑。而且,不管怎么样让她们更加仇视对方点,不是更容易露出马脚吗?这样可好?” 崔悯冷冰冰地看着他,称赞道:“好计策。小天师真是人中诸葛,做个道士委屈了。” 张灵妙脸色变了变,厚着脸皮笑了:“我天生就是好奇之人,越是不为人知的秘密就越好奇,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我也是在帮你呀。” 崔悯脸现嘲色:“多谢了。你要什么报酬?” “我想跟崔先生打个赌,赢点彩物。” 崔悯笑了:“好啊。我赌范明前不会报复她的养妹,做个滥好人。若我赢了,小天师就离范小姐远些,别骚扰了我的嫌犯。” 张灵妙噗嗤一笑:“那我只好赌范小姐不会报复她,也不会带她离开青枫山了。她会把程雨前留在青枫山,解决掉这个大麻烦。她这种聪明人不会总是退让,会适当的出手反击的。而她一出手就一击击中!我对她有这个信心。”他笑眯眯地瞧着崔悯:“如果我赢了,就请崔兄高抬贵手,不求你乱判案,但求你查案时提点我几句,让我有机会帮帮忙。你知道……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范小姐的。” 第39章 抉择 明前正与于老师谈话,李云谟匆匆进门送来了个坏消息。雨前院里的仆妇来报,说雨前进了房间就早早入睡了。但是后半夜,她们查夜时却发现,雨前发起高烧晕迷不醒了。已经通知了小天师张灵妙和观里的大夫去医治她了。 明前和于先生急忙赶到偏院。小天师张灵妙和一位后清宫女道士正坐在雨前床前诊脉。雨前面颊赤红,汗流如注,全身发起高热,已经陷入了晕迷。她今天也落下山涧,被人们救上来后就病怏怏的。张灵妙是碧云观张天师的传人,善长炼丹制药,也精通医术,当时就救治了两人。给姐妹俩内服了驱寒镇惊的药,外涂了撞伤之药。所以两人换过衣裳中,精神奕奕地来到了后清宫。谁知道到了后半夜雨前睡下后突然发起了高热,伤势复发。 张灵妙与女道士商议了下,对明前说:“范小姐,雨前姑娘是受了河水之寒和惊吓,得了‘急惊寒之症’。当时服药压下了寒意,现在压不住了,这是寒气惊心的发热,我随身带了些常用药,可是没有专治这种寒气惊心的热症的药。缺少其中一味主药‘鸣蝉霜’。道观里也只有常备药没有这种贵重药。现在有些麻烦了,程姑娘恐怕有性命之尤。我不知道我的丸药能否使她退下热。” 明前大感吃惊:“有性命之尤?这只是个落水小症啊。我也落了水,却没有生病。” 张灵妙苦笑了:“人和人的体质不同。病痛一说更是千奇百怪。有的病,没有了胳膊和腿,照样能存活。而有的病,被尖椎子扎一下表皮就死了。这里面的奥妙谁又能解释的清呢?你们俩都落了水,你全身都是外伤也不碍事,吃幅药就好了。而她只是在山涧岸边滑倒,掉在浅水里,肩膀受了伤沾到了脏水,就引发了要人命的高热症。这都是没法说得清的事啊。这样吧,我先用我身上最好的救命药丸‘金丹丸’给她试试,看看能不能止住发热。如果不能在天亮前退烧,就有大麻烦了。可能会内脏腐败而死,也可能会烧坏脑子变成废人,都有可能。” 他从随身带的木盒里取出一枚鸽卵大小的金色丸药,浑圆沉重,香气四溢,看似非常名贵。他用铜壶口的热气化开药丸。在女道士的帮助下敷在雨前全身各处。想了想又说:“如果她天亮前退不下烧,我也没有办法了。对了,还能派人去六十里外的山外城镇为她购买对症的主药“鸣蝉霜”。可是这种大雾的深夜,骑马经过‘青枫十八盘’下山,还是一去一回,太凶险了,可能会闹出人命。我们不可能为了小丫环大费周章。你也有个心理准备。我再给她煮些药汤去。”说完就匆匆地出了门。他在门口遇到了闻讯赶来的崔悯,两人说了几句话,崔悯立刻摇头。 明前颓然地坐在椅上。望着满身赤红晕迷不醒的雨前,心砰砰乱跳,惊讶得说不出话。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子?简直像个睛天霹雳。这件落水的疑事还没有弄清楚,雨前还没有跟她说一句话,就得了热症可能会死。这也太意外了吧? * * * 于先生于秀姑匆匆地回到雨前的房间,打发走了女道士。她拿来了一个紫檀木盒里面装着一个青色扁瓶,是她自己珍藏的药。她静静地看着内室床上高烧不退的雨前,脸上变幻莫测,眼睛里跳动着一丝火焰。 她面色沉静,竟然隐隐得带着一丝喜色,压低声音对明前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是老天在帮我们做主吧。这样也好,雨前既然生了重病,就把她留在青枫山养病吧。正好免得她跟着你北行带来麻烦。以后你不用操心她了。” 明前微吃一惊,抬脸看于秀姑。 于秀姑脸色奇异,眨也不眨地看着病榻上的雨前,眼中露出沉思:“还记得我半年前离开范相府时,说很喜欢小雨,想带她一起出去游历吗?” “记的。”明前当时很奇怪。 “你知道吗?我在第一眼看到雨前时,就觉得这个小姑娘与众不同。她的眼里有股光,一种很饥饿、凶顽的光。就像是我小时候跟着族人南迁时,在路上遇到的逃荒灾民们。一双眼睛里盛满了饥饿、恐惧、恨透天下人的恨意,和为了一口饭吃就敢杀敢抢的拼命劲儿。我当时就有些奇怪,你和雨前都在中原的穷乡僻壤长大,为什么性子会截然不同?你的性子宽宏,她的性子偏激,到底是什么使她如此执拗偏激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心性不同,在一起很可能会发生矛盾。所以我想带她走出相府,去见识下大千世界,开阔下她的心胸,磨磨她的脾性。但你和养娘都舍不得她受苦,她也不愿意离开富贵盈门的相府。只好做罢。” “……”明前换了条敷在雨前额头的冷手巾。 “我觉得她的心里隐藏着一种危险。如果她的人生一帆风顺,也许会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如果人生一旦出现波折,就会暴露出本性,干出一些无法预测的惊天动地的大事。她太偏激了,还有股狠劲,比你狠多了。这种人留在身边是个大危险。一有需要她会毫不犹豫得踩着身边人往上爬的……现在我们不说落水的事是不是她有意干的,”她轻声说:“这个人是不能留在你身边了。现在就是个天赐良机!” “趁势把你们分开。按照不同的人生轨迹去生活。你去北地嫁藩王,她留在中原钦州,我会给她找一户殷实富户嫁了她,让她过富家太太的生活。这是最好的办法。”于秀姑斩钉截铁地做了决定。 明前有点诧异,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如果是以前,雨前留在钦州,受钦州的于家世族保护,将来被于先生操持着成家立业,不必陪着她进入苦寒凶险的北疆藩王府。还有于先生教导着她。这是件大好事,她会同意的。 但是,今天发生了落水这件事。一切又不同了!如果真的是雨前下手,那么她会愿意留下吗?或者说她们能强行把她留下吗?她敢谋害小姐,就完全敢干出一些更鲁莽的事。于先生不一定能控制住雨前的。明前觉得心悸了。她抬头看向于先生,于先生一生未婚,是个文雅娴静的大家闺秀。她不一定能约束住雨前可能有的阴毒心计和鲁莽行为。 明前的心突然平静了,脸上露出笑容,声音也显得轻松多了:“不行。这样做也不妥当。这次落水主要是我自己不小心,也确实没有证据说雨前想害我……如果我硬是要处罚她,就没有理由。如果强行把她留在青枫山,她也不会服,会到处哭闹反抗的。她的心肠冷硬,性子莽撞,逼到绝路上就会破釜沉舟,说出一些疯狂的话和事。于老师的身体不好,还得进京为我奔波,这样做后患无穷。” 雨前会到处宣扬“范相伐宦”的大祸的。明前的心抽紧了,投鼠忌器,这是一只挟持住她秘密的老鼠。现在她们是上了同一条贼船,要么同死,要么同活!谁都下不了船了,“先生不用担心,事到临头总有应对法子的。还是让她跟着我走吧。等到北方成亲后,我就有时间好好管教她了。她也不会再生事非了。” 于先生足足看了半晌,摇头说:“明前,你知道吗?你不是个能放着闲事不管的人。我记得你从小就是个遇到不平事都要去管管的人。如果什么时候,你不管闲事了,就是说这件事已经大到你管不了,或者会给大家带来了大麻烦的地步。你是怕给我带来麻烦吗?” 于先生……明前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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