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喃喃说:“打仗,老百姓都会受苦的……” 乌霞寨的大当家络腮胡子听到她的话,嗤之以鼻地斥道:“可是不打仗老百姓更受苦!鞑靼人每年入侵烧杀抢掳一番,已经成了他们的活命方式。他们视我们为牛羊粮食,以抢劫我们为生。他们所过之处常常整个村庄寸草不留,粮食金钱家蓄一抢而空,以前还杀人,现在是抢劫人口去蒙古做奴隶。一次常抢劫了十几个村庄。” 女寨主郑二当家也冷笑说:“哼,其他的烧杀掳掠奸淫的坏事就更多了,说多了怕吓住你这位大小姐!什么滋扰边关,屠戮百姓,还勾结西域诸国一同来抢劫,相互打掩护。这些游牧蛮族把我们北疆和大明朝当作案上肉,饿了渴了穷了就骑着马来扫荡一番。” “他们不是我们汉人,骨子里没有忠义仁德的思想。我们赢了会善待降卒,而他们赢了就会屠城,杀尽城镇百姓,大肆抢劫的庆祝。所以北疆与鞑靼国打战,不战是死,战了才有一线生机,还必须血战到底。我小时候,所住的垦区县令根本挡不住这种大军和小股骑兵轮番入侵骚扰,只好丢掉土地撤退。后来北疆分封给北藩梁王后,大王一力主战,才开始反击鞑靼人。但往往也是输多赢少。如果被抢走了三镇,最后也只能夺回一镇,还要丢失两镇的。就这样的跟蒙古人拉锯似得打了十多二十年战。现在的战局才慢慢好转,打十场就能赢了四、五回。还得每隔两三年就要大战一回,哪有太平日子可过?内地的官老爷小姐们怎么知道这种事?那时候的边境线不是铁索关,而是更靠北的玉良关。如果不是当今的藩王和西京官府坚决地抵抗鞑靼,蒙古人的铁骑早就进内地了。” “这些东西,关内的皇帝和百姓们都看不到听不到,怎么会知道北疆危险?朝廷只顾着自已安稳,要和蒙古人和解,或者让他们抢劫够了自动回草原。他们怎么会管我们的死活?”两个人说着说着都怒气上涌。毕竟是北疆边民,看着鞑靼人在自己国土上烧杀抢劫却束手无措,都有些悲愤。 明前头一次听到这些东西,心神剧震。她忍不住问:“西京知府不是朝廷委派的吗?他怎么会跟藩王一势,都主战?” “这个就不知道了。”一提到更深的朝廷官场内幕,那两名以前的边民如今的山寨寨主就不明白了,只听说了朝廷对北藩王很不满:“以前的甘陕两省老节度使死后,就没派新的节度使来了。北疆只剩下了藩王和西京知府。哼,管他谁做知府节度使,只要官老爷们敢打,老百姓们就敢拼命。我们以前跟鞑靼人打仗,总是十回输九回。现在已经五五分成各有输赢了。我们将来一定会赢的。” 明前惊讶地说:“你们觉得藩王会打赢鞑靼吗?”能固守住边界的藩王就算是尽到职责了。 乌霞镇的大寨主络腮胡子大汉竟然很有信心:“大家都说他会打赢的!因为北藩王的大儿子死在与鞑靼人开战的战场。他一定想为儿子报仇。他们说皇帝老头说过北疆土地太荒蛮,难种出粮食,鞑靼人想要就给他们算了。只要不进攻内地就行。可是北藩王不同意,他的大儿子死在前线,他绝不会轻易饶了鞑靼人的。不管什么原因,只要他敢打,我们北疆的百万边民都会誓死与鞑靼人决战的。” 明前听了,心里震撼至极,也有些动容。她一向久居京城,从未想到北方疆界是这么的残酷惨烈。这一个月来,因为要嫁给小梁王下了在北疆吃苦的决心,也没想到北疆形势是这样诡谲危险。她一向受的是父亲范勉的“忠君爱国”的思想熏陶,也多爱读史书,心里自然有一番的主张。很明白国与家、君与臣、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之间孰轻孰重、孰更紧要的关系。现在听到了边民亲口说出的边疆实情,就有些心神震荡了。 她默默地看了眼两位土匪寨主。没想到在大泰岭偶遇到的强盗,都是在北方边境与鞑靼人打过仗的不平凡人物呢。她有点轻慢了这些人。范明前站起来向他们郑重得行礼,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你们真的是曾经保边守疆的义士,我刚才说错话了!你们的确是英雄好汉。明前失礼了。” 她这一番郑重其事地行礼道歉,前倨后恭的态度,使那两名寨主和土匪们都有些手足无措了。两名寨主相互看看都楞住了。 乌霞寨的大当家看看老婆,郑二当家看她的样子不像做伪,面色稍缓,怀疑说:“小姑娘,你就算是道歉,也别想逃走。我们这几个寨子埋伏了十多日,就是为了抢劫你们这群肥羊。大家不会收手的。我们抓住你们,不会让你这一声好话就混过去了。你们落在我们手里还算好,我们乌霞寨不伤人命,但其他的山寨子可是真的杀人越货的强盗!你张口闭口什么‘知道就没命了’的吓唬话,是没用的。还是老实的交待出你们的财物藏在哪儿。” 明前明白对方不会轻易罢手,点点头说:“两位当家的请放心,你们只要财物不伤人,我愿意帮忙使大家各取所需,平安过关。”她又仔细地想了想,拿定了主意,又微笑道:“我范明前平生最佩服的就是英雄人物。两位寨主以前为国为边疆效力,现在虽然是英雄落难落草为寇,也恪守底线不伤人命,是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明前很敬佩,不知道两位能否听我一言?” * * * 与此同时,聚义厅大殿的后面屋子,是一处破旧仓库,几个人东倒西歪地倒在了大屋角落的草垛子上。人昏迷不醒,身体五花大绑着像捆成了粽子。屋子里无人看守。屋外的棚子下有两、三个土匪避雨。这时草垛子最左面的张灵妙轻轻哼了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这几人里数他最机灵,一看到大雨里弥漫起了黄浓烟,鼻子里闻到了一股辛辣味,黄烟还凝聚成团吹不散,就知道这是迷/药。 张灵妙杂学甚多,除了治国理事经济仕途之道,还懂得很多旁门左道。他见势不好,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香囊,深深地吸了几下,头脑立刻清醒了。但那迷/药黄烟太厉害了,片刻功夫就把他们尽数迷倒了。 但他醒过来得最快,几乎被抬到山寨里关押不一会儿就醒了。这会儿睁开了眼睛,动弹了下身体,全身却酸软无力使不上劲。这迷/药好厉害,只能用时间来缓解开了。所以土匪也不派人看守他们。张灵妙转过身,就看见不远处也昏迷着的两人,正是崔悯和朱原显。他们也被同时抓来了。土匪们牵走了浅金宝马,又搜走他们身上的刀剑和银包等物,就捆起来丢进了大屋。 张灵妙佩戴的香囊不起眼,也空无一物,没被搜走。他暗呼走运,费尽了力气,用倒捆着的双手将香囊抛到了离他最近的崔悯脸旁。几个呼吸间,崔悯也清醒过来。他用力摇摇头四下一望,就明白了事态。脸色很难看,堂堂的锦衣卫同知也会被山贼迷昏抓走吗? 张灵妙压低声音说:“请崔同知把香囊给梁王嗅一下,解解迷/药。” 崔悯哼了一声,沉着脸,犹豫了下还是将香囊踢到了朱原显旁边。冷笑着说:“小天师,你藏得好深啊。原来你是梁王的人,你是他的军中谋士还是属地文官?” 张灵妙只笑不语。一会儿功夫,小梁王也悠悠然地醒转了。一睁眼就赫然看见了崔悯。他猛得想跳起来拔剑,身体却无力得摔倒了。 张灵妙忙说:“殿下,你克制一些。我们现在在土匪山寨子。” 梁王很是恼怒,看着解迷/药的香囊咬牙说:“你怎么不先给我解药?”他的意思是,你先给我解药,我们就能合起来先干掉锦衣卫同知了。 “我离殿下太远了,踢不过来。多亏崔同知帮忙。”张灵妙意味深长地说。他的意思是,现在我们被俘虏了,正需要同舟共济,先合作逃出去再说。以后有的是报私仇的机会。 梁王没好气地盯他一眼,又怒视着崔悯。崔悯也明白他们的意思。他没理会这两人,打量着这半间破大殿,观察着窗外的土匪和退路,准备先恢复体力解开绳索再说。 小梁王一面挣着绳索,一面怒气翻涌。他素来就不是性情柔软的人,是个冷酷暴烈的人。现在更是被这些事激发了本性。再也不想装仁义藩王了。不知道怎么搞的,他现在只要一看到崔悯就无名火起,怒火中烧,手痒痒得想一剑劈了这个小白脸!至于那个混帐女人范明前,等回头再找她算帐。这一段时间他们把他欺侮得惨了!一起半夜散步;挥刀不准他走近看清楚;还挖坟掘墓的就是不死;讨剑送剑的恶心他……真是够了……她究竟知不知道谁才是她未婚夫?! 他心里是很厌恶范明前这种外表“恭谨客气”却内心“奸诈粗鲁”的像戴着假面具的坏女人的。他不喜欢她。但一想到她跟这个小白脸竟然有一段诡异的奸情,还在他面前光明正大地勾搭着,就暴怒地想杀人!他也理智地想到他们不一定有“奸情”,但一看见这两个人有默契有情义的样子,就气得快发疯了。——妈/的,连他的女人都敢抢,他活得不耐烦了。 张灵妙无力地瞥了表哥一眼。表哥你也克制点啊,你是德才兼备的北地藩王。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是被甩的倒霉丈夫,看到情夫想除之而后快的没品样子。你不是很讨厌范小姐?怎么说的跟做的不一样呢。总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情已经麻烦得成了一锅粥,真不知道以后还怎么唱完这出戏?我才是这里面最倒霉的一个人呢,又得巴结你,又得结交他,还得处处想法子救她还被她骂……我究竟在图什么呢?真是够了…… 屋外,大雨绵绵。屋里墙根,三个人被捆绑着倒在草堵上。人们的心情都很不好,谁也没理谁,都在努力得挣脱绳索。过了会儿,他们忽然听到了隔壁传来了细细的说话声。 第85章 醉酒痛骂 墙壁另一侧传来了细若纹丝的谈话声。三个人立刻警觉,侧耳倾听,有点听不清,他们挣扎着爬到墙根再听。 听到声音了。三个人一听到声音惊讶极了,竟然像是范明前的声音。似乎还在笑,还有杯盘碰撞的声音,隔壁像是在推杯换盏地吃酒席。三个人相互看了眼都有些发楞,他们知道明前也可能被劫匪抓住了,但怎么会与人吃酒席呢? 隔壁传来了范明前的声音。清脆响亮,还带着笑:“多谢两位寨主请我吃酒。你们占山为王,也是真正的英雄豪杰。明前一向最佩服大英雄了,我敬贤伉俪一杯。” 一个粗豪嗓门的男人大笑了:“大英雄怎么敢当呢?我们夫妻只是做了些该做的事。虽然也算是为国卖命,也不必这么夸奖啊。哈哈哈哈,我先干为敬了。” 另一个爽脆的女人声音道:“一边儿去!让我跟范家妹子喝一杯。像范家妹子这样聪明有气魄的女人不多了。这么大老远的就敢从南方嫁到北方边境,真是不得了。我和我男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别看我胆子大,也不一定敢嫁给天边儿的陌生男人的。我也很佩服你。来,喝一杯,这是最好的江南绍兴女儿红,是上次我们打劫路过大泰岭的南方客商的。嘻嘻,我们女人喝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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