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还残留着余温。 姨母离开前拉着她的手,徐娘之姿保养得宜的面上不见几道褶皱。 多年养尊处优的眸中含着泪花,微微浑浊的瞳仁中倒映的满满皆是她的身影:“栖姐儿,可怜的孩子。湘姐儿下手也没个轻重,待会儿姨母差人送来玉脂膏,日日用定会不留疤痕。” 如母亲般关切的询问令人自发想沉溺其中。 南栖拿起八宝玲珑攒盒旁巧儿刚刚送来的玉脂膏,羊脂玉般细腻无暇的玉瓶,上雕了龙凤呈祥云纹。 指尖细细摸过那瓶身,与萧二公子派人送来的疗伤秘药摆放在一起,光看外在不分上下。 玉脂,待承君恩,美人肤如玉凝脂。 南栖目光渐冷,将羊脂玉瓶丢回攒盒旁的小匣子里头。 女儿家爱俏,她不知姨母是真的关切她,忧心她留下疤痕会伤心难过。亦或是担心货贬值了,刘左副都御使心生不满。 不管是哪样,南栖都不会动摇她来兰陵公府的目的。 是否真心待她且慢慢瞧着。 吵嚷声渐息,在梅园又突遇萧二公子临时设计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好在他并未起疑。 不知是不是饮了那半盅药南栖只觉周身疲惫,脑仁有些发晕,便也不再继续装模作样虚坐着,浑身软若无骨慵懒倚于矮榻上。 除却鬓边银簪挽发,除掉湿透的罗裙后换上白棉裙周身再无饰物。 美人轻阖眸子,浓密纤长的睫羽像一把羽扇,投落小片阴影在清透细腻的芙蓉面上。 支摘窗轻晃,似有细微响动。 南栖蓦地睁开眼,隐约见得窗外一道藤紫色身影闪过,本紧闭的窗棂疑似被呼啸冬风吹的敞开大半。 “是谁!”南栖一手扶着矮榻起身娇喝道。 弯弯的柳叶眉拧起,桃花眸内泛着潋滟波光,纵是生气芙蓉面也艳似三月娇花。美人佯怒,一颦一笑若画中仙步入人间,添了些烟火色更显生动活泼。 柳氏未寻见的萧衡立于支摘窗外,任由廊上淌下厚厚的雪落满肩。 见被发现了亦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物甚,如浪荡子投壶掷于窗下矮几。 绿墨乍闻动静,挡在南栖面前瑟瑟发抖,她扭过头支吾道:“小...小姐,是不是奴婢眼花了,刚刚外头好像有人。” 她伸手搀扶着南栖,主仆二人向窗边走去。 雪落无声,寒风呼啸,点点白子顺着敞开的窗棂缝隙肆意飘扬,不一会儿便铺满不大的矮几。 一方白釉银胭脂盒左侧的银质小扣滑开,盒面打开露出里头白盈盈的香粉。待走的近了,还瞧见盒面上头一副婀娜女人像。 只着绡纱,身段玲珑。 绿墨是未经事的小丫鬟,在叶府也撞见过丫鬟小厮月夜私会。 这回,她红了脸,又气又急跺脚道:“小姐,这登徒子明摆着羞辱于您。这样花样的香粉只有花楼的女子才喜欢。” 南栖面色如常,并未因那画像感到羞赧。 她拿起那盒香粉,扑面而来馥郁的桂花浓烈之味。除此,矮几再也无多出其他东西。 这胭脂盒子仿若凭空出现般。 今夜,知道叶湘怡会来未阖上门扉,却不妨在支摘窗外被窥视。 究竟是何人,表姨母的人,亦或是草包姐姐收买的下人来恐吓她。 也不知他看见了多少。 南栖面上一白。 所幸她并无在室内更衣的习惯,沐浴在侧间的小室,室内无窗;更衣在屏风后头,贼人应当没看见多余的。 在世人眼里女子清誉大过一切。 是以,南栖才万般小心,决定攀附个位高权重之人暂时护住她。 不然,只要寻了法子污了她的清名,不入刘老爷府上除却青灯古佛伴余生也别无他法。 这样憋屈的活法叫她一条白绫绞死也是万万不愿接受的。 “小姐,那贼瞧着是跑了。如今如何是好?”绿墨扶着她,眼底忧心忡忡。 这处小院内奴仆散懒成性,夜值之人也跑到别处躲懒去了。 那贼窥视她又留下个莫名其妙的香粉盒子,想必无登堂入室之心。 明日就要搬去大夫人安排的栖迟院了,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南栖眉头轻轻拧起,看向屋内正中香案上摆着的一樽佛像,指尖捻过鬓边垂落的发丝道:“将那佛像搬到窗前,他若要看便让他看个够。” 正襟危坐佛像前,香火源源草芥尊(引1),在佛祖面前贼人应当没胆再偷窥,绿墨一面搬着佛像,嘴中不住叨叨。 看了一场好戏,亦大饱美人垂泪,或嗔或怒之态,萧衡因归府萧条狼狈之态全扫。 他拔了根路边枝条半死不活的枯黄细藤,就这般叼在嘴边,两手背在后头畅意无比地朝青云阁东侧的云台水榭走去。 还未进得院门去,随行的贴身小厮便从里头颠颠撞撞跑了出来,险些直直一头撞在他身上。 萧衡将眉梢挑起,伸手一拍云福的脑袋骂道:“怎的了,不是让你待在院门口看着我娘来没。这般脚底抹油的样子是有谁在背后追你啊。” 见到他,云福仿若见到了救星。 一把拉着他的手说话颠三倒四,好不容易捋清了舌头:“公...公子,夫人前脚刚从青台阁的偏院里出来,后脚就来了这。奴才说您晚宴染了风寒在床榻上歇着了,夫人不信偏要进去看看。” “这,这奴才哪拦得住,也不敢拦。” 说道此处云福眼底有些微瑟缩瞧了萧衡看向他似笑非笑的上挑狐狸眸,低下头说话的声音没了底气渐渐小了去。 “奴才就被赶了出来,数九寒天一件单衣找不到您就不得回去。” 黑衣小厮刻意缩着身子,皱着面皮扮可怜。 萧衡却抬腿踹了他一脚,笑骂道:“死奴才,爷看你是将爷卖了个彻底,还在这装可怜。” “回去吧,别在爷跟前,晃着碍眼。” 语罢萧衡大步流星,跨过门槛进了去。 云福面上浮上喜意,得令回后边歇息去了。 甫一进了院内,萧衡面上扬着的笑耷拉下来,因那双狐狸眸添了些女子阴柔之气的样貌此刻不苟言笑,有了几分萧家人落拓清风的傲骨模样。 见他浑身是雪,发上鬓角皆白,就连藤紫色衣肩上亦落满了雪。 柳氏眼底满是心疼,歇了问罪的心连忙跑过来亲自将雪抖落,嘴中叫骂着死奴才伺候不好人就该杖责的话。 萧衡眼底却冰冷抗拒,拦住柳氏的手轻飘道:“母亲还是管好你手底下的人罢,儿子这一应不劳您操心。” 他脱下湿透的靴子,转身去了后头净室。 须臾间便换了件大红色合和二仙的直缀吊儿郎当地拖曳了一把竹椅出来懒散倚靠于上头。 这般艳极浪荡过头的衣裳,还有这番作派刺疼了柳氏的眼。 她没忍住说道:“衡哥儿,那勾栏瓦肆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还是莫要再去了。还有詹士府那王三,饮酒纵色亦不是什么好货色,儿啊,你还是莫要同他再往来了。” “瞧你大哥二哥,文韬武略...” 萧衡懒懒地掀起眸子看向柳氏,随意道:“母亲说笑了,虽不比前朝琅琊王氏,如今王家也出了肱骨重臣,王兄豁达不比清流才俊差。至于您的儿子我,才更不是什么好货色,得亏王兄不嫌弃。” 这番话没脸没皮将柳氏气得个倒仰,如此作派失了萧氏的名头。 好在萧衡没令她难为太久问道:“想必母亲来我这也不是为了说这几句话吧。” 柳氏喘了口气在他一旁的椅子端坐好苦口婆心道明对南栖的安排打算。 一番话下来合情合理,算尽了人心,唯独了漏了那可怜姑娘家心中情愿。 “衡哥儿,你可不要与她走的近。待将她送上刘老爷那,娘已经打点好了,不出月余你便能在经历司谋个职。日后再往上升,有你大伯,你大哥二哥,再不济还有你爹在,总是不妨事的。” 说道此处柳氏又哭丧个脸,埋怨萧二爷只知风花雪月,不知便通,不肯替儿子谋个一官半职的荫庇。 萧衡面上未露出端倪,只是掩下眼底讽意。 送走了柳氏后他难得端正了神色,走到紧闭的窗棂旁,伸出手将紧闭的两扇窗往外头推开。 寒风呼啸裹挟着愈发冰冷的雪落进来,刚换上的衣物又湿了大半。 他却眉头都不皱一下,湿透的夹衣勾勒出衣物下宽敞的胸膛及线条分明虬结有力的肌理。 透过满天风雪,他看向青云阁那头,西侧窄窄那处偏院里住着仓皇落入人间妖精般的姑娘。 也不知道她一人独上临安,心头可曾惶恐,可曾知道她会面临何样的命运。 一顶青蓬小轿抬进府里,绝不是女子的良缘。 如今知道了此事因他而起,萧衡心头不是滋味,手掌紧紧握住木质窗棂,直将整块的檀木捏出裂纹。 夜色中,他嘲讽一笑。 他本就无意科举入朝为官,不然两次春闱也不至于都刻意假装摔断右臂,更不愿行卷入朝,如今吴氏图谋之举更令他不齿。 目光触及床榻旁锁着的木箱,里头藏着他昔年擦的锃亮的红缨枪。 萧衡眼底熄灭的东西又渐渐燃起。 粗看公子风流之态未减,再看,却好似变了个人。 再不济,他便娶她,沙场厮杀夺了功名不负卿卿。 说到嫁娶之事,柳氏与南栖母亲虽是表姐妹,但实际并无血缘关系。她柳家叔伯友人之子,幼时父母皆亡被兴县柳家所收养。 几条路径之隔的南栖不知她的身世被人论了个遍,更不知她被归类为身世漂泊无依遭人算计的可怜女子。 她正与绿墨一起收拾行囊准备明日搬去新的院子里。 她本就没什么东西,细细收拾了也拢共就两个包袱。 特意嘱咐绿墨将织锦羽缎斗篷单独装起来,她寻了机会去巧遇萧二公子。 明日一早便搬去新的院落,离府中央的观月楼隔的不远,她打算去那上头看看府内地势,好知道二公子住在哪处。 绿墨将桌案上的伤药都装进匣子里,拿过最后一罐大房公子送的墨玉瓷瓶看向南栖生着冻疮的手问道:“小姐,奴婢看这药好的很,晚边你脚腕边肿的那般青青紫紫,如今都消下去大半了。要不要在手上也抹点?” 知道小丫鬟指的是她手上冻疮,南栖却笑着摇了摇头。 这疮伤遇热则瘙痒不止难受的紧,但如今她留着还有用处。
第11章 再遇 腊月将过,临安的冬却依旧冷。 满天飘雪落于廊下,兰陵萧氏嫡系这一脉子嗣不丰,大房和二房未分家,两房就东西两侧一道弯月拱门之隔。被丫鬟仆妇领进府东侧,五进五出的院落内青石板路上被下人扫洒地干净,不见一点脏污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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