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更忙,说是有一城发生了屠杀事件,死亡人数众多,再加上涉及杀手还有墨徒,地方官府立刻都送到京兆府了。 京兆府也不敢不管,因为当时还有都察司在场。 有都察司盯着,没办法装湖涂,否则指不定就成了来日都察司拿下他们的借口。 上峰老爷们,下方杂吏更忙。 几个书办这一日清晨忙到中午,连口茶都顾不上喝。 “林爷在吗?”有人掀起帘子喊。 背着门正整理文书的一个老吏没好气说:“不在。” 身后有人凑过来:“林爷这么忙啊。” 林吏转过头看来人,穿着发旧的衣袍,胡子拉碴,一张黑脸膛…… 看起来是个站在门口就被会被驱逐的闲汉。 但却能一路走进官厅里…… “张参军又来了。”林吏不咸不淡说,“这次又有什么吩咐?” 以前,张参军是敬称,现在么,则是羞辱调侃。 不过张元丝毫没有生气,更不会像以前那样,谁要是敢调侃他,一拳头砸过去。 现在他满脸堆笑,还双手捧出一个陶壶:“特来吩咐官爷们再忙也要喝一碗甘草汤。” 林吏笑了笑,室内其他两人也都看过来打趣“张参军这吩咐厉害。” “这可是曹家铺子的冰甘草汤,最是消暑解乏。”张元说,又从袖子里拿出一纸包,“还有蜜饯。” 林吏看蜜饯上写得铺子名称,亦是京城名品,眼中的不耐烦散去,揣着手说:“这可不便宜啊,张参军破费了。” 张元亲手倒了一杯甘草汤,一手托着蜜饯捧到林吏面前。 “林爷说什么呢,请你哪里叫破费!”他眼一瞪说,又嘿嘿一笑,“而且这算什么破费,等我真恢复了参军之职,那时候才叫大家知道什么叫破费。” 说着矮着身子再次递过来。 林吏没有再拒绝,一手接过茶,一手捏了一个蜜饯,笑说:“那我们就沾沾张参军的光,享受一下。” 另外两个吏员便也都端起了茶汤,张元招呼他们吃蜜饯,再扶着林吏的胳膊向一旁走了几步。 “林爷,真是麻烦你了。”他笑嘻嘻说。 林吏慢慢喝茶,瞥他一眼:“还要麻烦什么?不是给你开了信,让你出去跑了一圈?还不够?” 张元赔笑:“不够,不够,我还想想看看咱们京城这一年多的来籍册。” 这事可不小,林吏皱眉看着他:“你看这个干什么?而且,要查看人籍,那可是要有府尹批卷。” 张元搭着他肩头,几乎贴上来,大胡须都要扎在林吏脸上:“林大人,林爷爷,批卷算什么大事,等我东山再起了,给你补个批卷就是了。” 说着又连连打躬作揖,又将一个钱袋子塞到林吏袖子里。 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京兆府的籍册,也不是吏部那般重要。 林吏被撕缠的无奈,摸了摸张元塞的钱,从袖子里抽出一支对牌:“行了行了。” 张元一把夺过对牌:“多谢老林。” 说罢冲了出去。 林吏差点被晃倒,没好气呸了声:“用完了就喊老林。” 旁边一个吏员笑哈哈说:“知足吧,以前他都是称呼咱们老家伙们。” 林吏抖了抖衣衫:“可不是,谁能想到咱们还能被张元称呼一声爷,还能喝到他的茶,蜜饯。” “也没想到能看到张元卑躬屈膝,摇尾乞怜的样子。”另一个吏员说,满面不屑,又好奇问,“他到底在查什么?没日没夜没脸没皮?我听说城门都不好好守了,城门卫那边也要把他赶走呢。” “说是前一段发现有人私藏禁器。”林吏说,“想要抓住,立功,然后官复原职。” 一个吏员笑了:“真是做梦。” 他张元被贬,可不是因为当差不利,而是行事莽撞,得罪了府尹。 要想回来,立个功可不够。 林吏笑吟吟说:“看他这疯疯癫癫的样子也怪可怜的,做梦就做梦吧,也算是个念想。” 另外两人摇头:“都是自作孽。” 说着话又有人进来,抬着眼拉长声调:“把昨日的邸报册子找来——”话没说完人就转头出去了,余音从门外传来,“——送罗参事那里。” 林吏忙对着外边恭敬说:“这就送去。”再起身看着两人,一瞪眼,“还愣着干什么!干活吧!” 一直到暮色降临,守库的吏不耐烦地敲门窗:“上锁了上锁了,明日请早。” 张元一边飞快地翻看,一边连声应“来了来了。”直到被小吏抓着衣袖拖出来,在骂声中缩着肩头离开。 街上已经点亮灯火,归家的脚步匆匆,酒楼茶肆客人欢声笑语,更有乐伎女伶吟唱,张元一路走过喧闹来到城北一条偏僻的巷子,巷子里屋宅矮小,不见灯火。 听到脚步声,昏暗里有声音唤“头儿?” 张元看向前方,看到一间宅门前有人蹲在地上,随着说话站起来。 “栓子你怎么来了?”张元推开门走进去,将屋子里的油灯点亮,再看跟进来的人,是以前再京兆府的下属,“说了别叫我头儿。” 栓子笑了笑将一食盒放在桌子上:“我娘蒸了肉饼让我给你送来尝尝,她说你最喜欢她做的蒸饼。” “谢谢婶子。”张元说,也不在客气,打开食盒拿出蒸饼。 “凉了……要说,但看着张元已经狼吞虎咽吃起来,便将热一热的话咽回去。 油灯下男人吃得满脸都是油渣,一口气吃了五个,噎得打嗝。 栓子忙拎起茶壶,却发现茶壶空空,这边张元已经直接奔到水缸前舀起凉水喝起来,半瓢下去,人终于缓口气,揉着肚子站直身子。 栓子看得神情复杂:“头儿,你这日子过得…… 真是人不人鬼不鬼。 “这些都不重要。”张元摆摆手说,眉眼带着兴奋,“滚地龙杀刘秀才那件案子,终于有进展了。” 栓子都愣了下,一时想不起滚地龙和刘秀才是什么,想起来后神情很复杂,感觉是上辈子的事。 “头儿。”他说,“你还没放弃呢?” “放弃什么?”张元笑说,“我手里的案子,凶手尚未归案,绝不会放弃,别说这些了。” 他将蒸饼咽下去。 “我已经可以确定了,劫走滚地龙的贼人就在京城,自从发现城墙上那道剑痕后,我将当初押送的路走了一遍,查问了沿途,尤其是在我前后经过的人,发现有一个身份皆有出现。” 栓子有些好奇问:“什么身份?” 张元看着他:“女子,绣娘。” 绣娘?栓子愣了下。 “你还记得当初劫走滚地龙时,赵五受的伤吗?” 张元接着说,伸手在自己的眼皮上按了按。 “眼被缝起来了,缝制,正是绣娘们会的手艺。” 栓子神情有些犹豫:“但武功高的人飞花摘叶穿针引线都能作为兵器。” 说此贼是绣娘身份有点太牵强了。 至于沿途经过的人,天下绣娘多的是,也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行路很常见。 他看着张元,眼神有些同情,头儿执念太深有些魔怔了。 张元并不在意他的眼神。 “我知道我说的这些听起来荒唐。” 他神情兴奋。 “但她的剑痕又一次出现在京城外。” “我已经从京兆府查到了,有一个籍贯的绣娘,是我在沿途查问的时候皆有出现。”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拍在桌子上。 栓子借着油灯看去,见这张纸上写了很多名字,线条混乱,不过其中一个名字被重重地圈起来。 陈州许城,绣娘七星。
第61章 再旁观 过了七夕之后,暑气渐退,不过太阳还是很毒辣,翟四小姐下了马车,举着团扇遮挡在头上。 蒋三小姐从二门走出来,笑着说:“这把扇子你是不舍得离手了,随时随地都要拿出来。” 翟四小姐果然将扇子在手里晃了晃:“我有你没有嘛。” 蒋三小姐瞪了她一眼:“我看到了冬天你还能怎么用。” 说罢挽着她的手向内去了。 有几位正下车的小姐们看到这一幕,很是惊讶,拉着蒋家几位庶出的小姐们询问:“怎么翟四小姐跟你们三小姐这么要好了?” 翟四小姐以前只能被蒋家这些庶出小姐们招待。 正房嫡女的三位小姐跟在夫人身边打理家事,与各家夫人,少夫人们来往。 蒋家一位小姐笑说:“翟四小姐帮了我三姐姐大忙。” 其他人忙问,但蒋家的小姐们不说,只神神秘秘说:“一会儿你们见了我大姐姐就知道了。” 今天是蒋家大小姐十八岁生辰,过了之后,明年就要出嫁了。 蒋老太爷和蒋老夫人对这第一个嫡亲孙女极其宠爱,生辰宴举办的热热闹闹,几乎将京城一多半年龄相彷的女孩儿都请来了。 蒋家的院子里花枝招展,珠光宝气,女孩儿们聚在一起,哪怕声音再轻柔,也渐成急雨之势。 正喧闹间,几个妇人笑着说:“小寿星来了。” 女孩儿们都循声看去,见蒋家老夫人满脸笑容地走出来,身后跟着蒋家小姐,被蒋老夫人挡了半边身子。 “哎,你这孩子。”蒋老夫人伸手把蒋大小姐拉出来,“躲在我背后做什么,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蒋大小姐面色微红:“是祖母给了我这般好日子,我自是要跟在祖母身后。” 蒋老夫人笑呵呵拍了拍她的手:“你可不能躲在我身后一辈子,快出来,去给大家见礼。” 蒋大小姐这才依依不舍放开蒋老夫人,向院落中走来。 女孩儿们乱纷纷地道喜“大小姐芳辰喜岁。” 这道喜中有真情有客气,不过随着蒋大小姐一步步走来,有人伊了声。 “有蝴蝶。” “哪里啊?” 蒋家的院子一年四季花草不断,有蝴蝶也不奇怪。 “在大小姐脚边飞呢。” “伊,我也看到了,身后也有飞。” “不是一只呢。” 一开始是两个女孩儿的窃窃私语,随后更多的人发现了,漫不经心的小姐们都认真看过来,说话嬉笑也渐渐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蒋大小姐。 初秋精美的园林中,少女穿着素衣锦缎,略施粉黛,对于生辰的日子来说有些寡淡,但随着走动,裙边脚下有彩蝶飞舞,前后左右围绕,这般场面,宛如仙人下凡。 小姐们不由屏住呼吸,唯恐惊飞了彩蝶。 蒋老夫人在后看着,笑得柔软。 女儿家花期短,盛开这一刻被人记住,也算是不虚一生。 她不能陪孙女走一辈子,接下来的路只能靠女孩儿自己走了,日后困乏时,回头看看,曾经光亮能让人有力气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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