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也抬起头,与他视线相对。 “刘大人来了。”她站起来说。 室内响起低低的议论。 “这就是刘宴?” “刘宴!” “上次白楼镇就是他。” 伴着议论视线有惊讶也有敌意。 刘宴并不在意,直接走到七星面前,问:“你向霍莲表明身份了?霍莲给你什么许诺?” 七星点头又摇头:“霍莲知道我的身份,他没有给我许诺。” 那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她走?还让她去北境?刘宴要说什么,七星先开口。 “刘大人你先听我说。”她说,“这件事与霍莲无关,是我墨门的事。” 说罢唤陈十。 “你将北境长城的状况讲给刘大人听。” 刘宴看到一个肤色微黑的年轻男子站过来,男子看他神情不善:“小女,干吗告诉他?” “他与我母亲是旧识。”七星轻声说,“刘大人认出我后,对我颇多照看,也相信我墨门并非奸恶之徒。” 听她这样说,陈十面色缓和,其他人也释然,看向刘宴的眼神也变得和善。 什么叫他相信墨门?他只是相信云燕,刘宴眉头更皱,但这个无关紧要没有再纠正。 陈十也不再迟疑将这几年北境长城的状况说了一遍。 “北海军一直没有能申到军费修缮,北堂墨匠也已经离散,我们幸存的寥寥几人,根本没办法修缮,北境守兵也只能靠着血肉之躯与夷荒人厮杀,死伤惨重。”陈十说完叹口气,又旋即振奋激动,“现在有了新掌门,掌门一声令下,墨工齐聚,一定能修好北境长城,固守边防。” 刘宴面色沉沉:“北境长城的确是你们修建的,但它交工之后便是朝廷军防重地,现在你们要修它,可有上报朝廷?” 那自然是没有,室内气氛一滞。 “不报而动朝廷重器,你们就是违法。”刘宴说,看着七星,“掌门可想过后果?” 七星点点头:“想过,所以请刘大人助我墨门。” 刘宴淡淡说:“我能助你的就是上报朝廷,让陛下来定夺。” 此言一出,室内原本和善的眼神顿变,如疾风般将他围住。 “北海军报了那么久都没用。”陈十咬牙冷声说,“这意味着什么,刘大人你这个当官的不会不知道吧?” 意味着皇帝根本不管。 但如果说墨者去了北海军,那皇帝一定会立刻就管。 管的不是北境长城,是北海军与墨徒勾结。 “就知道他靠不住。” “这些当官的就没个好东西。” 其他人也纷纷冷笑。 魏东家神情平静,让大家不要急。 “刘大人进来了,想不好之前不会出去的。”他说。 这话就是威胁了,刘宴神情无波。 七星示意大家安静,再对刘宴说:“刘大人你的担忧我明白。” 担忧……心里说,她倒是只把他的话当作担忧,不是威胁,耳边是那女子继续传来的声音。 “北境长城交付后就是朝廷之物,但也并不是说我们墨门就不能过问了,我们墨门讲诚信,做出的东西不会弃之不顾,只要坏了,不管过去了多久,依旧保修。” “我们这样做不是为了朝廷,不是为了博得什么功劳,是为了曾经修造它的墨工们心血和声誉。” “在世人眼里墨门有罪,但墨门修造之物不该有罪,请让它们尽其用。” “如今我们背负罪名,无人肯听我们的心志,唯有请大人明鉴。” “纵然要报,也请我们修完北境长城之后再报。” 说到这里她对刘宴一礼,神情坦然无惧。 刘宴看着眼前的少女,忽问:“你叫什么?” 这突然的问话让室内的人都愣了下,旋即又警惕,问掌门的名字,是真要上告吗? 七星倒没有什么警惕,只略有些不解,刘宴不是知道她的名字吗? “七星。”她说。 刘宴看着她,说:“也是九针啊。” 七星神情一怔,要说什么,又似乎一时不知说什么,刘宴已经笑了笑,转过身。 叫什么其实也不重要,当初也没必要费尽心思想起个好名字。 令有纲纪,始于一,终于九。 就算这个女儿不叫九针,亦是行九针之道。 或者说,承继了她的道,凝结了她的精华,她的志气在世间传承不灭。 魏东家看着刘宴走了出去,再看七星没有阻拦,也没有再说话,一向冷静的脸上似乎有些失神。 怎么了? 刘宴刚才也没说什么啊,只说了一句也是九针。 九针是什么? 暗语吗? “七星小姐。”他唤了声。 随着这一声唤,那女子的眼神凝聚,恢复了先前,对魏东家说:“刘大人这边无须再担心。” 说罢低头拿起印章盖在桌桉上的纸上,这是一枚墨结,其中有七星二字。 她将纸递给魏东家。 “掌门之令,请传告天下同门。” 魏东家摇着轮车站直,双手接过高声应是。 七星看向陈十:“陈堂主,北境墨门离散,旧库可还在?” 陈十高声:“人不在了,库依旧在,北境长城图纸齐备,静待墨工。” 七星再看向孟溪长:“请告之所有墨侠,护送各地墨工赴北境。” 孟溪长抱拳应声是。 七星再看向一个小厮,这是高小六派来的。 “告诉小六,开财库,倾尽北地。” 那小厮俯身高声:“公子谨遵掌门之令!” 陆掌柜在一旁看着,他没有见过当年那位掌门是怎么发号施令的,那时候墨门盛时,各地都有繁华的墨门之所,掌门所在之处,无数随众涌涌,不像现在这般简陋密室,身边只有寥寥几人。 但他丝毫不觉得难过,眼前宛如废墟上新出的嫩芽,虽然看起来单薄,但总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墨门根更深叶更茂。 但青雉有些难过。 夜色降临,她认真地给小姐收拾行李。 那么久没见,小姐突然归来的欢喜还没散去,小姐就又要离开了,而且还不带她。 青雉的手一顿,看向一旁坐着看图纸的七星。 “小姐。”她唤道,“就让我跟你去北境,让花铃和陆掌柜留下看店吧。” 在掌门令传开之前,魏东家已经调动人手,亲自带西堂的工匠们赴北境,其中还有花铃。 青雉和陆掌柜则留在京城看店。 “花铃她不会刺绣啊。”七星说,“而且玲珑坊可以说是你亲自看着建成的,你留在这里能把店铺经营的很好。” 说到这里招招手,青雉忙走过来。 七星拉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一直有疑惑,认为这个店只是用来落脚,不为赚钱。” 青雉点点头,是,一直以来小姐的所作所为怎么看都并不是真要开店,但小姐又一直很看重这个店,哪怕在都察司关着,都要让那个跑腿的来过问生意。 “我开这个店不为赚钱,是为了当手艺人。”七星说,低头看与青雉相握的手,“我做的事是我要做的事,而她要做的,只是个手艺人。” 青雉听得湖涂,但又没有太惊讶,先前小姐也曾这样言辞混乱,口中我和她不分,就像一个人变成两个人。 “我的手艺多巧,青雉最清楚了。”七星抬起头看着青雉说。 青雉重重点头,是,在陆家的时候她就知道,离开陆家之后,她更知道,小姐的手做出了多少神奇事。 七星握了握她的手:“所以你是最知道小姐的人,你要看好这个店,等有一天…… 等有一天如何?青雉看着七星,灯下的小姐脸上带着笑意,却没有再说下去。 青雉也不再问了,郑重点头。 “好,我会看好这个店等小姐回来!” 七星含笑点点头。
第70章 夜行人 白天的城镇繁华,夜晚亦是热闹。 城皇庙前灯火璀璨,戏台上画着鬼脸的杂耍伶人风车一般翻滚,眼花缭乱,锣鼓锵锵中,又有两人跳出来,举着火把一喷,火苗腾腾而起,足有丈高,几乎将戏台上的”小鬼”们全部吞没,戏台下的观众响起一片惊呼。 火光退去,“小鬼”们消失的无影无踪,唯有余下执火把的两个扮做城皇爷随从的武生威风而立。 台下观众欢呼叫好如雷。 前台热闹,狭窄的后台挤满了男女老少,化妆,吃东西的,活动身体等待上台的,从地板下钻回来的“小鬼”们在其间穿梭,撞到这个踩到那个引来骂声一片。 其中有个“小鬼”与其他人不同,不管多拥挤的地方他总能一闪而过,不会撞到人,也不会踩到谁,甚至有个女伶一手举着镜子,一手抬起对镜描眉,那“小鬼”从她身前贴滑而过,与此同时女伶的手稳稳在眼角描出一道凤尾。 那“小鬼”本继续向前,但却被女伶唤住。 “滚地龙。” 滚地龙滑动的身形一顿,抬手对她嘘声,脸上的鬼面遮住了本来的样子。 女伶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枚草结晃了晃:“新消息。” 前台锣鼓再次锵锵,新一场演出开始了,滚地龙和女伶挤在五颜六色的戏服下,分享完了最新的掌门令。 “赴北境。” 滚地龙重复这句话,鬼脸也掩不住神采奕奕,人也站起来。 “我这就去!” 女伶抓住他衣袖:“你又不是墨工,你去做什么,不要添乱!” 滚地龙一笑,握了握双手:“我可以拉车搬运工料!” 女伶还要说什么,滚地龙已经身形一晃,从狭窄的衣架缝隙里挤了出去,消失在锣鼓喧天灯火摇曳的城皇庙夜戏中。 夜色天地很多地方陷入安静,但有不少人借着星光月光赶路。 这边平原上老汉推着车,车上躺着睡熟的女童,咯咯吱吱,在夜色崎区不平的路上稳稳急行。 那边密林山路上也有车马声,车上悬挂着明亮的灯,给马儿照路也照着赶车人略有些沧桑的脸,握着缰绳的手亦是遍布沟壑。 “师父。”车帘被掀开,一个年轻弟子揉着惺忪的睡眼,“我来赶车,你睡会儿。” 师父并不回头,不时用手握着车前的摇杆:“夜路不好走,这车你驾驭不了。” 弟子哦了声没有再强求,匠工学徒,能做到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一尺一寸有量,容不得半点意气冲动。 弟子抬眼看前方密林,夜色里宛如怪兽张牙舞爪,夹杂着野鸟的怪叫,非常瘆人。 “师父,要不在路边歇息,等天快亮了再接着赶路?”弟子小声提议。 师父再次摇头:“早一天,工期就能提前一天,北境太远了,容不得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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