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一个熟悉夷荒人老兵嘶哑着将夷荒兵的话喊出来,然后发出一声大笑:“快跑吧,龟孙子们!滚远点,别再来了——” 他也想唱点什么,但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句偻了身形,身上斑驳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 他句偻着身子转过身。 “弟兄们我们守住了——” 他转过身声音渐渐沉寂,停止了厮杀的城墙上,火在燃烧着,尸首堆积着,而还活着的弟兄却只有十几人。 有人撑着兵器站着,有人靠坐在尸首上。 “六将军——”老兵喊,看着坐在尸首上的将官。 梁六子垂着肩垂着头,双手握着一把断了一截的长刀,坐在夷荒兵尸首上,一动不动。 随着老兵的喊,其他幸存的兵卫都涌到梁六子身边,燃烧的火照耀着他们悲痛的面容。 “还没死呢。”梁六子说,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 围过来的兵卫们顿时笑了,眼中有泪光闪闪。 “小六子你可吓死我了。”老兵更是不客气地骂。 “死了又有什么可吓人的。”梁六子说,“老孙你也是活了一把年纪了,没见过死人啊。” 见过啊,尤其这几年更见的多,老孙看着四周的尸首,这里躺着的都是前一刻还一起说说笑笑的同袍。 死人见得再多,每见一次,都依旧是心如刀割。 梁六子撑着半截刀,慢慢地站起来,看了看前方逃远的夷荒人,再看了眼身后,身后远处的夜色里似乎有星星跌落在大地上,那是北地的城池村镇。 在更远处还有看不到的更璀璨的夜色。 他裂开嘴笑了。 “传,捷报。”他说,“北寨口安稳无忧。” 兵卫们齐声吆喝“捷报!”“捷报!” …… …… 几场春雨后,太阳一晒,京城衙门窄小的厅房内有些闷热。 “真是苦。”一个官吏抱怨,“冬天冷,夏天闷热,秋天晒,现在连春天都没几天舒服日子。”…… 另一个官员将一摞刚送来的信报放在桌案上,叹口气。 “当吏就是牛马命啊。”他说,“快别抱怨了,干活吧,否则又要挨骂。” 抱怨的官吏看着再次堆满桌案的信报,一脸愁苦:“怎么这么多,真是不想活了。” 话虽然这样说,几个官吏还是动手分类整理信报。 “都是些千篇一律的东西。”一个官吏说,只看个开头都没兴趣看下去,用信报扇风。 另一个官吏忽的嗨了声:“北海军有个捷报。” 其他官吏好奇问:“什么捷报?” 没听说跟哪里打仗啊,四海升平。 那官吏已经打开看了,发出一声笑:“北海军,说是夷荒人来侵扰,击退了他们。” 那不是应该的吗?四周的官吏们顿失去兴致。 “这也值得报捷报?”一个官吏一副了然的样子,指了指文书,“看看,是不是要钱?” 那官吏抚掌哈哈笑:“说对了,果然是。”他看着文书念,“城防紧急,请尽快拨付修长城防护款。” 厅内官员们笑着摇头“这种把戏咱们见多了。” 不过好像也有人不知道的,有人声音好奇问“什么把戏?” “什么把戏?你是新来的吗?这个都不知道——”一个官吏不耐烦说,循声转头看是那个傻子。 入目黑衣金线闪闪。 官吏顿时一抽气打个嗝,人也向后蹬蹬退去,撞在其他官吏身上,其他官吏哎呀连声,也转过身,待看到来人,纷纷也是向后退。 厅内瞬时凝滞。 朱川看着挤在一起的官吏们,眨了眨眼,问:“是什么啊?我新来的,不知道。” 一个官吏终于回过神,忙笑着施礼:“朱大人你来了?有什么吩咐?”又忙向内指,“我这就带您去见侍郎大人。” 有什么麻烦就让侍郎大人顶着吧。 但朱川抬手按住他肩头。 “我没吩咐,我就路过进来看看。”他说,“什么把戏?快告诉我啊,别不好意思啊,难道要我带你回都察司说?” 那可要了命了,官吏再无迟疑忙说:“是夸功索赏,那些当兵的就喜欢耍这个小聪明。” 要死就死在当场吧。 他一口气说完将信报递上绷紧了身子。 朱川接过看了眼,嘿一声笑了,用信报拍着他肩头:“不错不错,这还真是个小聪明。” 说罢扔下信报转身走了。 厅内诸人一直等视线里再也看不到这个人,也没有看到有黑压压的都察司卫冲进来抓人,等到院落里其他官吏走来走去,好奇问他们为什么都站着不动也不说话,才一口气缓过来。 没事了没事了。 “肯定没事。”一个官吏此时醒过神,“你们忘记了?梁……那谁出身北海军,这可是他最想抹去的痕迹。” 自然也不会因为调侃北海军找他们麻烦。…… 说不定也要趁机找北海军麻烦呢。 厅内的官吏们都释然了。 “快快,干活。”“把这些分好的给各司送去。” 兵部衙门恢复了日常忙碌,朱川也回到了都察司,将北海军捷报告诉了霍莲。 “边境长城好像的确该修了,最近两年战事越来越频繁。”朱川低声说。 霍莲嗯了声,没有说话,只看着眼前的桌案,桌案上摆着一卷记录,这是安插在一位官员家中的桩子送来的,记录着官员夜晚床上说的私密话,他需要从中找出有用的信息,然后记在脑子里,待某一刻皇帝需要的时候拿出来。 朱川迟疑一下,再次说:“要不,都督你说句话?” 他或许不知道当兵那些小聪明的把戏,但作为曾经边境守兵出身的他,很清楚很知道上头官员们那些把戏,一件事到了他们手里,立刻能办的,也会拖上一年,好像不拖着立刻就办了,体现不出他们的重要性。 听到这句话,霍莲抬起头,一双眼幽深看着朱川。 “我说话?”他说,“你忘记了我是什么身份吗?” 他伸手轻轻拂过自己的衣袍。 “我们可是世人眼里的阴兵,我说话,是要死人的。” 朱川忙挤出一丝笑:“我说笑呢。”不待霍莲再说话,忙转开话题,“都督,刘宴出京了。” 霍莲哦了声。 他这种身份的轻易不能离开京城,刘宴也是如此。 现在出京…… “看来他负责盯着的那件事,开始了。”
第17章 行路人 伴着锁链轻声,六尺剑被拿起来,与此同时,沉睡的女孩儿也睁开眼。 牢房里的灯光似乎让她有些不适,微微眯眼看着床边站着的人。 床边的人没说话,一旁有声音激动地响起。 “看,我就说她是在沉睡,不是昏迷。” “几天没醒,都督一来,她就醒了,这真是——哎,你扯我干什么,我得趁着她醒,望闻问切……” 伴着脚步声,隋大夫被人拽了出去,声音也消失了。 七星的视线也适应了光亮,看着霍莲。 “什么事?”她问。 宛如这里是她的家,询问来人何事,霍莲笑了笑,看着手里的六尺剑,说:“告诉你个好消息,墨门要选掌门了。” 七星微微抬身,锁链响动,她皱眉看了眼身上。 霍莲看着她,等着她说点什么,但那女孩儿看了身上,又躺了回去,不挣扎不询问。 “什么时候,在哪里?”她问。 还真把他当消息来源询问。 “四月十五,陈城,白楼镇。”霍莲说,看着她笑了笑,问,“有没有打算子承父业?” 七星说:“我要承的不是父业。” 哦,先前说过,七星小姐没有父亲是吧,霍莲再次笑了笑:“是,我说错了,七星小姐要承得是墨门先圣之业。” 不待七星再说话,他将六尺剑在她身上轻轻拍了拍。 “你们墨门最讲究量力而行,你一个被追杀的几乎丧命的人,先想着保住自己的命吧。” 说罢握着剑转身向外走去。 身后锁链响动,女声也终于不再那么淡定,而是有了情绪起伏:“那是我的剑!” 霍莲头也不回:“能拿到才是你的剑。” 他大步走了出去,站在外边的隋大夫忙施礼,眨眼霍莲就走过去了,隋大夫也顾不得再说什么,忙跑回牢房里,看到那女孩儿微微起身,打量身上的锁链。 “别动别动。”隋大夫忙说,“伤还没好……” 狱卒也跟着进来了,看着女孩儿的样子,想起了曾经另一个女孩儿,婉婉小姐。 “你最好别费力气,只会让你的伤好得更慢,伤更多。”他沉声警告。 曾经那个被锁链绑住的女孩儿为了挣脱锁链,把自己作践的遍体鳞伤,那又如何?只要命在,哪怕伤得再重,都督也不会松口。 “是啊是……”隋大夫忙跟着劝,刚开口就见女孩儿已经躺了回去。 躺得安安稳稳,她还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 隋大夫倒是被说得愣了下,知道什么? 知道挣扎是徒劳的吧,狱卒心里哼了声,这就好,他不再多看,转身出去了,听得隋大夫的声音在后碎碎念念。 “你觉得怎么样啊?” “我来看看伤口。” “这里疼不疼?” “这里呢?” “哎,你别睡啊,我还没问完呢。” “哎哎,你还真睡了啊。”…… “怎么能睡得着啊。” 什么睡,这是逃避,不想说话不想面对现实,就昏睡,狱卒在外心想,和曾经婉婉小姐一样。 婉婉小姐用了一年时间才接受了要听话的现实,不知这位小姐要多久。 …… …… 出了京城往南走,天气越发怡人,满目苍翠,鸟鸣声声。 马蹄在大路上疾驰,一个随从奔回来,围着刘宴转了一圈。 “老爷,你走得太慢了。”他说,眉飞色舞,“春天行路真是太舒服了。” 刘宴不仅带着帽子,还裹着围巾,就像一个普通的商人,闭着眼,对路上的风景丝毫不在意。 “行路久了,什么天都不会舒服的。”他说,“你别跑来跑去的,省点力气吧。” 随从本要说一看老爷你就是太久不出门,但一想老爷曾经的确是走过很远的且并不舒服的路。 “老爷,前边有个茶棚,我们去歇歇脚。”他说。 春暖花开时节路边的茶棚也是很多歇脚的人,刘宴带着仆从走进来,茶棚里已经坐满了。 “客官,要是不介意,可能跟其他人挤一挤?”店家问,指着一个位置。 随从看去,见那张桌子上坐着一个老者一个女童,老者佝偻着身形一边喝茶一边咳嗽,女童扒着桌角,一边晃着双腿,一边摆弄一只天牛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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