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维音松了口气,替医官备了药酒和火石,在旁帮小燕儿的伤腿进行消毒。 雨水下到第十日,渐渐有了停止的迹象。 众人惶惶不可终日的心,这才从阴霾中透出一缕晴明。 邵漠跟王珏等官员,也放下心来——如果雨再不停,粮食也将告罄。 等到第十一日,天气放晴。 日光穿透云层落在山川亭阁,崇华寺的晨钟带着生机与希望,响彻在林间,让人心头为之一震。 邵漠领着兵士先去堤坝旁,疏通河道,分流洪水,再往云阳城内整肃街道,安排兵士搭盖屋宇。 三日后,今上等人从行宫迁回皇宫,上万百姓也从避水亭寨回到云阳城内,住进了临时搭盖的房舍内。 这场洪水将云阳城内大半的屋舍,都毁了个七七八八。 如今京都尽是七零八落,断壁残垣的情形。 今上听了朝臣上书,称冲坏房屋上百余家,心中戚戚然。 但好在,因提前防备,做了万全的应对之策,百姓伤亡却降至了最低。 且排水分流系统还算给力,受灾农田只波及了三亩,全城麦稼不至于颗粒无收。 今上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有了些许安慰。 半月后,在太子的带领下,云阳的屋舍修缮完毕,一扫洪水横流下,屋舍倾颓的惨景。 太子在朝中的声名愈显,连何丞相也开始对太子另眼相看。 今上受了洪水一惊后,不知怎么,身体愈发虚弱。 在朝堂上听着文臣的上书时,竟头一晕,昏厥了过去。 这一晕厥,太医院开始忙碌起来,太子仍衣不解带地侍奉在跟前,没有半句怨言。 在许太后、山阳公主,乃至一众权臣的建议下,精神不济的今上答应让太子监国。 公主担忧今上病情,以冲喜的由头,将婚期提前了一个月,在中秋之际从宫中出降,跟翟祯安成婚。 但今上的病情并没有因此而好转,在大皇子侍奉完汤药后,今上腹内剧痛,咯出一大口黑血,竟一命呜呼。
第412章 突变 今上驾崩,宫内白幡挂起。 琉璃灯闪烁着明暗,照亮一片白雪世界,人人着素服,带哭容,连说话都哽咽不成语。 太子待今上舐犊情深,在今上棺椁要入皇陵时,捶胸顿足,哭天抢地,恨不能以己身代替今上受死。 群臣看着,无不动容,左右侍从上前搀扶,劝太子节哀。 太子痛泣不止,以手对天,喝令将打入天牢的大皇子尤康带上来,要为今上报仇。 大皇子大呼冤枉,喊道:“太子!你我虽不是一母同胞,但我待父皇是一心一意,你之前在边疆戍守时,就是我伴在父皇身边,要是我有谋害父皇的心,何须等到殿下你回来?!” 他一番喋血控诉,虽情真意切,但听在太子耳里,尤其刺耳。 这意思,是要彰显他对父皇的拳拳孝心了? 太子冷笑道:“皇兄,父皇是喝下你喂的汤药,才咯血而崩,宫中内监奴婢全都看着呢,难不成孤还能冤枉你不成?人证物证俱在,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无法洗刷你一身的狼子野心!” 说完,眼眸一抬,看向邵漠。 邵漠会意,手中利刃如疾风劲电,朝大皇子脖颈上架去。 稍一用力,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肤,霎时染了殷红的鲜血,血顺着刀锋蜿蜒而下,滴落在丹墀之上。 “太子殿下!今日既是圣上的出殡日,见血不吉祥,何不先将大皇子押入天牢,待日后细细审理再定罪不迟啊!” 说话的人是何丞相,太子一向温和的眼眸陡然锐利。 他冷眼看过去。 “何丞相,大皇子谋害父皇一事,已经盖棺定论了!你这番话,说得好像他是被人陷害的一般,你又是何居心啊?” 朝中人早已看清形势,知晓太子登基就在眼前,无一人敢为大皇子说话,纷纷拉着何丞相的衣襟,想让他噤声。 何丞相是个心直的文人,这些年一向跟大皇子交好。 他若是不开口,大皇子今日怕必死无疑。 攥了攥掌心的汗,何丞相梗着脖子继续语重心长地说:“殿下!大皇子毕竟是您的兄长啊!您若是这样做,怕是要寒了天下百姓的心,臣恳请殿下先将大皇子收押进天牢吧!” 四周惧寂无声,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太子脸色阴沉得可怕,踏步走到邵漠身旁,示意他退下。 等邵漠执着剑往后退,太子猛然抽出腰间佩剑,竟是毫不迟疑地朝着大皇子当胸一剑,瞬时血洒庭前,林间鸦声阵阵,凄厉异常。 太子将剑用力,刺透了大皇子的胸膛。 大皇子剧痛下踉跄退了几步,顺着丹墀滚落下去,被金吾卫上前用长槊制住。 朝臣面色剧变,倒吸冷气的同时,不敢发出一声响。 太子痛哭流涕道:“皇兄啊!不是孤不念兄弟之情,孤实在是忘不了父皇七窍流血而死的惨状!你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孤不能不心狠哪!” 太子边揩泪,边觑向不停吐血的大皇子。 “你就放心去吧,孤今后会替你好好孝顺徐贵妃,不会让她凄苦度日的。” “尤栩!你——你简直心狠手辣……父皇、父皇定是你……” 一句话没说完,金吾卫的长槊已狠狠掼进了大皇子的胸口,他双目圆睁,怒视着前方,视线却一点点模糊起来。 何丞相惊诧不已,面色骤然惨白。 太子沉着连看他一眼,冷哼一声,“弑君之臣,死不足惜!” 九月十五日,太子尤栩在百官见证下,着冕服,头戴十二琉冠,登基为帝。 因皇帝后位空悬,朝中大臣纷纷有意送女入宫。 皇帝最终择了御史大夫的女儿为后,又在太尉、中郎将等重臣中,择了几位为妃。 何丞相堂堂一朝丞相,但皇帝愣是没有开口提何心柔半句。 何丞相心知皇帝对他有气,但他也不悔为大皇子开口,只是苦了自己的女儿。 心中叹了口气,匍匐在地回道:“陛下,臣虽愚钝,但臣膝下小女心柔,聪慧温柔,她待陛下一往情深,还望陛下不要忘记了她。心柔一直都在等着陛下啊!” “呵!何丞相,朕听闻你曾有意撮合心柔跟那弑君的佞臣,朕如今手刃仇人,心柔要是进宫了,朕怕这沾满血腥的双手,吓坏你那宝贝娇女儿,朕还是不做这个恶人的好。” 皇帝面色冷淡,看着何丞相灰白的神色,心中快意。 老滑头,心里瞧不上我,想让女儿跟尤康,如今还假惺惺说这些做什么? 何丞相心痛如绞,再三叩首。 “陛下,臣年老眼花,总有看走眼的时候,还望陛下海涵,宽容老臣这一回吧!” 看着何丞相惶惶不安的神情,皇帝冷笑道:“何爱卿,心柔可以进宫为妃,但朕看你年事已高,怕是操劳国事太甚,不如告老还乡吧!” 何丞相身子猛地一僵,陡然醒转过来。 伴君如伴虎,他是早就得罪了皇帝。 何丞相忍着心中的屈辱,将头伏得极低。 “臣遵旨,还望陛下……善待心柔啊!” 年轻的帝王没说话,只有窗外几道惊雀的声响,从半蓝半白的天际划了过去。 将军府内,虞维音陷入一阵沉默。 尤栩从太子一跃成为帝王,撕破了温和的面皮,内里冷酷残忍的性子,便肆无忌惮地展露了出来。 “阿音,今上如今刚登基,帝业不稳,他对我很看重,我们恐怕一时半会还不能离京。” 邵漠对尤栩的了解,比虞维音更深刻,他是容不得身边人背叛的。 一旦背叛,即便累及旁人,也要在所不惜地报复回来。 虞维音抿着唇,看了他许久,眼里涌出一缕质疑。 “漠,你是怎么想的?你呢?你是不是不愿意离开这个繁华之地?” 当初邵漠虽然答应,要跟她离京,但她隐约能感受到,他对于这来之不易的权势和富贵,并不是毫无留恋。 “阿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脸色沉了沉,“我既然答应跟你离京,就不会改变我的心意。” “那好,咱们这就想一个法子出来,悄悄地离开云阳,好不好?”
第413章 奉旨 虞维音心乱如麻。 “漠……你不要跟今上说,咱们干脆趁着后日宫中迎妃,云阳守卫松懈,偷偷离开这里吧!” 她拧着秀丽的眉,小巧的鼻子有些发红,唇也有些颤抖。 “我现在就打发碧瓷跟陈重回桐城去……” 说着,便要转身。 邵漠将她拦腰抱住,深邃的黑眸在她慌乱的面颊上扫视一圈。 “阿音,今上在太上皇出殡之日将大皇子处死,又借着绫妃熬药的嫌疑,将绫妃也打入了冷宫后院,她膝下那个小皇子,如今也贬为庶人。 “现在,何丞相被罢黜,他正是清除异党的时候。 “你我偷偷离京,一旦被他发现,他的手段太狠戾,我怕你受伤害。” 虞维音忍无可忍。 “可我们留下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你知道,他不肯让我们离开的,他现在当了皇帝,更加独断专行。再留在京都,我们该怎么办呢?一辈子都为他的皇权做刽子手吗?” 门外倏然响动,像是枯枝咔擦的断裂声。 “是谁?!” 邵漠松开虞维音,急忙推开窗。 外面除了梧桐树上几只老鸹扑扇着翅膀飞走,什么也没有。 虞维音心中慌乱,问:“是不是皇上派了人来监视外面?” 邵漠摇头,但直觉那人是个大内高手,胸中不觉凛然。 压低声音道:“阿音,今后不要说离开的事,小心隔墙有耳,我看今上防我们防得厉害。你别急,容我想一个万全之策……” 但邵漠的万全之策还未想出来,翌日,皇帝送的两位美人已在将军府候着了。 手持圣旨的黄门小内监,笑嘻嘻地看着邵漠。 尖声尖气道:“邵将军,您在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云阳抗击洪涝,您也以身作则。 “陛下垂怜你身旁无人服侍,说夫人性子刚烈,怕是不能让将军尽兴,特命奴才从宫中挑了两名温柔顺服的美人,来伺候将军起居。 “将军,请接旨吧!” 这番话说得阴阳怪气,又恶意满满。 虞维音听得火冒三丈,恨不得上前将那明晃晃的圣旨踩在地上。 邵漠及时按住她的手心,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他转头看向内监时,那张俊挺的面庞,脸色黑沉了下来,颊边的伤疤也给他添了几分戾气。 他道:“公公,你把人领回去,本将军不需要妾侍。” “邵将军,您这可是让奴才难做啊,这是陛下的一番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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