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大的任务,一旦出了乱子,谁来担负责任? 一不小心,会将她也拉入漆黑不见底的深渊,何必逼她过甚? 凝歌叹了口气,拿着月白色手帕拭泪,但哪怕满脸都是泪水,她脸上也没有丝毫羞赧。 “虞小姐,别在意我的话,我不过是心有不忿,一时激动下才多说了几句。不管你是何原因,只要你肯帮燕筱姐姐,便是我的恩人,至于我……” 她停顿半晌,眼珠无力地转了转,燕筱不想带她一起走,她又该去哪儿? “我不知何去何从,也许留在莳春楼,便是我的宿命吧……” “胡说八道!” 虞维音狠狠打断她的话,美丽的凤眸含着一丝隐忍的怒意,“你刚刚说,留下不过是无法选择的妥协,如今怎么能选择留下?” “我们这种人,还会有什么选择呢?”凝歌茫然地问。 命运早已暗中标注了价格。 在发泄了满腔怒火后,她只觉得茫然到无助,未来是什么样,她根本想都不敢想。 “那么这一次,我给你选择,给你们所有人一次选择。” 虞维音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坚定从容,像是从心底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眼眸里一瞬间闪现出耀眼的光芒。 那种光芒,几乎可以与日光相媲美,闪亮而灼然,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去追随这束光。 见凝歌唇边又流露出熟悉的嘲讽,虞维音忙道:“我不是高高在上地怜悯你们,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再努力一次,如果能帮上忙,我也会很开心。” 正如她能重新回到十六岁,那种庆幸和欢欣,令她夜不能寐。 如果她们能有离开青楼的机会,无异于一次重生。 “凝歌,出生在富庶之家,也不是我的原罪,我和你们一样,并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不是么?” 被燕筱、凝歌,用那样刺目的眼神看过后,虞维音内心不可避、产生一丝无法自抑的痛楚。 她垂了眼眸,浓长的睫翼,在日光的倾照下,微微颤抖,如同脆弱的蝶,扑动着薄如蝉翼的羽翅。 “凝歌,跟我一起,我们一起努力一次吧!” 虞维音拼尽全力,不想让绝望的痛楚,将她的心灵击溃。 她扬起唇角,露出如春花般灿烂的笑容,“明晚,明晚即将是你们在莳春楼的最后一晚。” 在凝歌露出诧异眼神时,她的笑更为温和。 “好好回想,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有没有想见的人。凝歌,不为燕筱,不为旁的任何一个人,只为你自己想想。” “你……你不必如此……” 凝歌脸颊发烫,突如其来的赧然,令她惭愧。 “我刚才的话,有一半是气话。” “却也是真话,”虞维音说,“你说得没错,我自小出生在富庶之家,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的确不知人间疾苦,若不是你们点醒我,我又怎会意识到?” 在生命的二十一年里,她从未想过这些。 她将高高在上的傲慢,当做与生俱来,将周遭人对她的忠诚与疼爱,当做理所应当,却不知,若是出生在一个贫苦家庭,她定不会是如今的虞维音。 日色西斜,晕黄的光芒倾照了整间雅室。 两个女子围于案桌,促膝长谈,直到夜色弥漫,万籁俱寂。 五月十五日,一缕曙光将暗黑的天幕撕裂时,莳春楼的女子早已醒转过来。 将红绫布绕在梨花木梁上,用一双巧手,编织出各色精巧的花瓣形状,装饰着原本就富丽堂皇的大堂。 虞维音衣着素裙,蒙着面纱,立于二楼栏杆处,望向那早被点缀得花团锦簇的四方长台。 长台宽阔,能容纳十余人。 边缘处又设置了三尺来高的横栏,以防客人一时兴起,登上长台,惊扰到表演的姑娘。 她的心明明灭灭,如同楼角处燃着,被风吹拂而过的明烛,晃荡不已。 距离她不远处,凝歌正低声与众女兴奋地说着话,语声细碎,却并未惹人注目,众人只当她在吩咐人做事。 鸨娘换了身极艳的红裙,扭着肥硕的腰身,来到虞维音面前,媚笑着。 “筱儿,今日就是花魁大选了,你可是妈妈我最看好的女儿,今夜你可一定不能出差错啊!” 虞维音敛下心头的不悦,不欲在此时多生事端,垂眸温顺回答: “筱儿谨记。” 她恭敬的态度,令鸨娘心情大好,笑容加大几分,打量着一身素裙的虞维音,忽然眉头微皱,“啧,什么都好,只是这裙子不大合适……” 偏过头,鸨娘正看到凝歌还在那儿与人咕咕哝哝,眉头皱紧了,就要开口。 “妈妈!” 虞维音打断她,语气与往日更为平顺,甚至亲昵地挽住了鸨娘的手臂,“听闻妈妈年轻时,也是艳绝一时的名魁,不若妈妈来我房间,帮我挑选一套适宜的衫裙吧。筱儿还有事情,想向妈妈请教呢。” “筱、筱儿,你当真这么想?” 以往,燕筱冷傲异常,看见她就没有好脸色,如今这般和颜悦色,真教人受用得很。 “自然是真的,在莳春楼这些日子,有劳妈妈关照了。” 挽着鸨娘离去,虞维音偏头与凝歌相视而笑,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第53章 美人 夜,很快来临。 旦暮时分,莳春楼屋檐已挂上通红的灯笼。 一楼大堂四角放置着锡制鹿托宝瓶烛台,将楼内楼外,照得亮如白昼,却又添了朦胧的魅色。 男人如潮水涌来。 不论锦衣华服,还是蓬头历齿,都源源不断地朝这座精致的小楼挺进。 热闹,很快蔓延开来。 虽然每个男人怀内,都左拥右抱,但他们的眼睛,却瞪得很大,抬起头,将脖子伸得老高,去探看二楼的长廊。 几乎每个人,都是为了燕筱姑娘而来,尤其是身在其中的陈都尉。 他今夜来得不算早,排场却闹得很大,直接让四个壮汉,抬着一张大红酸枝嵌珐琅带托的太师椅进来。 而他,身穿簇新的绛红长袍,手中扬开一柄檀香扇,安坐于椅,气定神闲。 人群里,也有富贵人家的子弟,但见了陈都尉这样的气势,都有些发怯。 此人武夫出身,上过战场,亲手斩杀过匪寇。 如今虽已是暮年摧枯拉朽之态,但眼角眉梢蕴藏的暴戾,依然能震慑住一干人等。 众人又听闻,陈都尉今夜是专为燕筱而来,那觊觎燕筱的心,也不禁淡了几许。 “啊——是燕筱姑娘!” 一阵躁动声骤然响起。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忍不住起身站立,扭着头去看二楼上突然出现的那个芳影。 她绾着双环望仙髻,髻上点缀几点莹白如雪的珠花,在堂中闪现出别样的光彩。 身着紫绡翠纹缎裙,柔美的肩上披着素色长帛,一方影影绰绰的面纱,似水波浮动,整个人如笼罩在玉光中的淡淡紫霞。 果然,燕筱姑娘一出现,其他女子再美,也不过如此。 只是这么一眼,就已勾得人神魂颠倒,可以想见,那面纱底下是何等绝色姿容。 原本左拥右抱的男人们,再回首看看那坐在太师椅上的老者,都止不住叹息。 那么娇滴滴、貌美如仙的女子,就要被这么个古稀老人玷辱了吗?那陈都尉的年纪,大得都可以做燕筱姑娘的太爷了吧? 在这个时刻,男人们的同情心一瞬间达到了巅峰,既恨自己不能占有那般貌美女子,又盼再来个强劲对手,与白发苍苍的陈都尉来个较量。 虞维音眉头微皱。 为那些垂涎不已的目光,那些荒诞下流的浑话,浑身一阵发凉、发冷。 鸨娘却高兴得很,就是要这般轰动。 最好,再轰动些,这样筱儿的身价怕是能抬得更高。 命两个侍婢,一左一右搀扶着虞维音下楼,鸨娘将嗓子捏得又细又高,朝恩客们突地喊将出来:“燕筱姑娘——来啦——” 口哨声、鼓掌声,还有不住吞咽口水的声音,全都在这充斥脂粉香气的楼内弥漫。 虞维音觉得自己成了一根肉骨头。 那些男人们,此刻就是最为凶残的斑鬣狗,正虎视眈眈地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些目光,犹如淬了毒的冷箭,又似吐着信子的长蛇,将她的身子从上往下,盘桓不停。 她紧攥着隐在袖内的双手,强忍心内的厌恶,无视众人目光,缓步下了楼梯,在台柱前为她单独设的长椅上坐下休憩。 幸有四名婢女及打手跟随其后,将众人的视线隔离,她才得以消减因被打量而生出的愤怒。 花魁大选因她的出现,很快得以开始。 台上众女争奇斗艳,吹拉弹唱,载歌载舞,但众人的目光,依然或多或少,就落在她身上。 虞维音在心中暗叹,这一场花魁大选,就是为燕筱所设的吧? 鸨娘在她临近登台前,又来嘱咐了一番,“筱儿,待会儿你定要将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你瞧,陈都尉就坐在正中央呢!” 听到陈都尉的名字,想到燕筱那红肿不堪的面颊,她本能地生出厌恶。 抬眸望去,正与陈都尉浑浊的目光对上,她未将心内情绪从明眸溢出,反弯了唇角,朝那枯瘦的老者露出个惑人的笑。 继而,佯装害羞,垂眸低下头,心底一片冰冷。 老者瞧见那羞涩勾人的一瞥,回想美人前几日的冷淡,不由喜上心头,松垮的面庞也露出一抹淡笑。 女人嘛,果然是欠教训,不打一巴掌,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他将燕筱态度的改变,归为那一巴掌,不禁更加自豪骄傲,心头泛起邪恶的念头: 若是在床上,将那女人打一顿,不知她又会有什么别的变化?肯定是…… 对于陈都尉不堪的笑容,燕筱视而不见,只顾垂头,不再看他一眼。 眼角余光,瞥过楼中各角安置的香炉。 那炉内此时正燃着一段沉香木,却又与一般的沉香不同,此时的香味多了几分甜腻,还有说不出,道不明,极浅淡的晕眩。 那是加了醉心花粉末,与之共同熏烧的结果。 鸨娘是个精明的女人,含有醉香的熏料,不能太明显,所以只能用沉香木的清越果香,来遮盖。 她们要逃出莳春楼,便要让所有人,都失去神志。 当然,她们已做好不让自己被迷晕的准备。 这个办法,还是从南山之行中虞楚恬那儿学来的,但此次,她却不希望发生任何变故。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所有人都将堕入无边地狱。 一丝薄汗自额间渗出,连带背上也有几分湿冷。 虞维音发觉自己竟难以自控地紧张起来,来用力掐着指尖,也无法将心里的恐惧驱逐开。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85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