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岚瑧离开兰州没多久, 蛮族人又开始攻城,只不过这回有了援军,粮草冬衣又不缺, 兰州城暂时是守住了, 然而没几日,就有人来报, 蛮族人竟然一边攻兰州,一边使人翻山越岭侵入了关内道,如今正一边劫掠,一边往云州而去。 消息传来, 朝野皆惊。 垂拱殿内, 天子的御案下摆了分列两边的桌子, 朝中重臣都在此议事。此时韩尚青一拍面前桌子, 忽然指着对面潘相道:“蛮人短短几日就能翻阅山岭进入关内,必然是手握舆图。潘相, 莫非是你辖下有谁将舆图泄漏给了蛮人?” 潘相的面色也很沉重。 户部除了掌管天下户籍、钱财等等, 也负责丈量天下疆土,哪座山多高,哪条河多深, 也是户部的职责范围内。大晋幅员辽阔,地貌丰富, 但限于技术, 如今天下也还有许多高山川流并没能丈量仔细,甚至很多深山老林, 也是朝廷未能深入的。 但, 绕开兰州进入关内的那条山道,户部内存着的舆图还真有, 而这条山道,幽深曲折,除非手握舆图,否则就会迷失在山林之中,几个月都绕不出来。 潘相知道韩尚青向来对他颇有敌意,然而此时却无法理直气壮地辩驳回去。 在座的两名户部高官却坐不住了,立即站起身与韩尚青分辨,还没说几句,就被韩尚青几句市井骂街的粗俗话怼得脸红脖子粗,指着韩尚青半天,只结结巴巴地骂出一句,“你、你这个田庄粗汉……” 嗤!韩尚青笑了一声,“没有田庄的粗汉耕种,你们每日吃的粮食从哪里来?前线将士的军饷从哪里来?”他眉眼下压,脸上浮现戾气,“农事乃国事,你们如此藐视国法!莫非就是你们将舆图透露给了蛮人?” 两名户部高官齐齐一哆嗦,显然被韩尚青含血喷人的说辞吓了一跳,他们自然不能坐视韩尚青往他们头上泼脏水,撸起袖子就要跟韩尚青干,眼看一场骂战又要掀起来,御案上笔头一敲砚台,一声轻响,垂拱殿内霎时一静,韩尚青也赶紧缩了脑袋不再吱声。 “你们不吵就不会做事是不是?想吵摘了帽子回家吵。” 众人下意识扶了扶头顶乌纱帽。陛下最近脾气越来越好,他们胆子便也越来越大,此时听见他冷言冷语,立刻就想起曾经被一口剑支配的恐惧。 赵岚瑧现在怀疑蛮族那边有跟他一样的人,那么很可能根本没有舆图外泄这回事,而是因为对方那边也有一份世界地图,但这却不是能公之于众的事。 他眉头微拧,看向韩尚青,“你再将私人恩怨摆到政事上,以后也不用来了。” 韩尚青额头冷汗涔涔,立刻低头告罪,眼神则转了几转,暗道以前他也没少在朝堂上对潘相争锋相对,但陛下从未不悦,如今为何变了态度。 韩尚青思虑片刻,果断决定暂时放下跟潘相的恩怨,但心里对潘相的怀疑半点没少。 片刻的沉寂后,垂拱殿内再度响起了议论声,只是这一回,无论哪边都客气许多。 “各地已经陆续开始春耕,只要守住兰州和云州,不叫蛮族继续南下,就能守住土地,若是叫蛮族破坏了春耕,这仗就难打了。” “今年各处铁矿出产比往年略高两成,兵甲武器不成问题。” “……如今又要募兵,百姓多有不愿,还得安抚。” “攘外先安内,不如先将境内造反的草寇招安,让他们上战场将功赎罪。” “粮草还是不够……” “良将难得,如今该派哪一位前往云州抗敌?” “今年黄河汛期提前,还要派人派粮过去……” 纪禾清入内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便是瞧见了,也只是低头见礼不以为意,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大家早就习惯了这位贵人的出现。 直到那坐在御案后的天子一抬手,众人纷纷安静,垂手恭听。 赵岚瑧:“我已经决定,让纪禾清领兵前往云州。” 垂拱殿内静悄悄的,左右相头一回如此默契地没有开口。 坐在后排的周大人悄悄问同僚,声音压得极低,“不知这位纪禾清,是哪个壮士?” 谁知那同僚不但不说话,反而瞪了他一眼,周大人莫名其妙,心里也委屈得很,他觉得自己近来遭受了太多白眼,总不能因为他跟周太后是同宗吧! 周大人只知纪贵人是纪家次女,对她的闺名却是不晓得的,不说周大人,在场有不少人都不知道纪贵人全名,但大家会察言观色啊,天子说话时看向纪贵人那眼神,谁不明白? 一时之间,大家只觉得自己在做梦,要不然怎么会听见天子将后妃送上前线领兵作战这种事? 纪尚书也觉得自己耳朵出毛病了,纪禾什么?纪什么清?他刚刚好像听见了自己女儿的名字? 不会是天子平日喊纪贵人的名字喊惯了所以顺口叫错了吧? 纪尚书试图为陛下圆回来,“陛下,我纪家是有几个正当年纪的儿郎,族中这一辈也的确排到‘禾’字辈,只是他们年纪尚小,也并不习武,实在难堪大任。还请……” “收回成命”几个字没吐出来,就见上方天子一抬手,将立在他身侧的纪贵人推到台前,“你们都没听错,我也没说错,我选的就是她,纪禾清。” 这下子,众人再也不能为天子找补了,他们瞪着眼睛看着那一身利落骑装打扮的纪贵人,回过神后下意识就开始反对。 “这,女子如何能上前线?” 赵岚瑧:“为何不能,史书上不也有女将?” “可她有何才能,去往军中如何服众?” 赵岚瑧:“她在乱军之中救过我,若是论武艺,她一个能打你们十个。” “可她是后宫嫔妃啊!” 赵岚瑧:“她不是。她至今未受册封,仍是秀女。今日我便遣她出宫,恢复自由身。纪禾清听宣……” 纪禾清转身面对着天子单膝跪下,此时她行的不再是女子礼,头发也不似寻常妃嫔满头钗翠,而是高高束起,素面肃仪,举止飒沓,竟然比许多人家里的儿郎更显英气。 这一幕可真是刺痛了在场许多人的眼,因为此时他们发现自家儿郎的风度竟然还比不上纪禾清这样一个后宫女子。 往日里对纪贵人的敬重,此时忽然消散,毕竟以前纪贵人只是受宠的后妃,更进一步也只是陛下培养的副手,而现在,她竟然要从后宫脱离,要像个臣子一般听宣领兵,要跟他们抢官位!这叫这些人怎么接受! 反对声顿时如海潮般汹涌扑去,除了左右相之外,其他人七嘴八舌,只恨不得立刻把纪禾清赶回后宫去。 纪尚书也傻眼了,好不容易家里出了个宠妃,将来可能还是皇后,可是如今,这女儿居然要从后宫里跑出来,她是想干什么?想捅破这天吗? 纪尚书十分恼怒,也加入了讨伐阵营,要不是此时在垂拱殿中,要不是这里那么多同僚,他只怕早就提起纪禾清耳提面命,“你好好回后宫生个太子出来才是正事,上战场掺和什么?” 面对这山呼海啸一样的反对声,纪禾清神色不变,她从容起身,高声道:“我敢立军令状,你们谁敢?” 一群大老爷们的声音里忽然插入一道清越的女声,简直比长在淤泥里的花还要刺眼,众人皆是一静。一名武官忽然道:“立军令状又如何?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哪怕是久于沙场的老将都不敢担保自己能百战百胜,你又凭什么担保自己能胜?就算你敢以人头作保又如何?你一人的性命是小,沙场上千万儿郎的性命是大。若是让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子领兵为将,将来累得千万儿郎殒命,令蛮族冲破防线,这代价由谁来付!” 说到最后,那名武官指向纪禾清,满眼都是质疑。 纪禾清正欲开口,一道声音比她更快响了起来,“我来付。” 赵岚瑧起身,迎着那名武官不敢置信的视线,“是我点她领兵,若是她守不住云州,就由我来承担后果。” “这……这实在是荒谬!” “战场岂能儿戏?” “陛下若是一味护着这女子,我等决不能从!” “陛下……” “陛下……” 赵岚瑧没想到自己都亲自作保了,这些人还不依不挠,他要真是被色相迷昏了头胡乱点将,那这一群人的唧唧歪歪他也就认了,偏偏他又不是。看着眼前这一堆张张合合的嘴,他只觉得分外厌烦。 “够了!”一声怒斥,把所有人都吓得闭住了嘴,赵岚瑧走回御案前一拍桌子,“我是皇帝还是你们是皇帝?别说是让她领兵,就算我现在把皇位让她坐,你们又能如何?一群顽固不化的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不就是看不起她是个女子?有本事你们现在立军令状,现在领兵去云州!不打退蛮族就提头来见。” 天子从来不说这么长的一番话,也从来没人见他如此盛怒,一群文官登时萎了,刚刚质问的那名武官也缩了缩脑袋。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唯一还能发出动静的只有起居郎,他正拿着他的笔刷刷刷,不知又在起居注上写什么。 良久,方才一直安静的潘相出口,“陛下,领兵为将,自古以来都是能者居之,方大人说得也不错,在此时若让一个平庸之人领兵,其罪何止祸国殃民?”方大人就是刚刚质问的那名武官。 见潘相出口,韩尚青也赶紧跟上,生怕被这老对家抢去天子的注意,他头一回赞同老对家的话,“潘大人言之有理,我看在场诸位大人也没上过战场,再多议论也是纸上谈兵,不妨开一场比试,让纪贵人与方大人比斗两回,一回比武,一回比兵法。若是纪贵人能赢方大人,自然皆大欢喜。” “不错,所谓选贤举能,自然是谁才华更出众,谁堪担大任。”继潘相和韩相出头后,立刻又有一人站出来表示自己绝不是看不起女人,只是想让有才华的人上位。 众人见状,这才服气,心里当然是盼着方大人能赢纪贵人,否则他们刚刚那通谏言,岂不就是自打嘴巴? 然而纪禾清并未朝着他们选的路走。 “若我没记错,这位方大人虽然武状元出身,武艺自是出众,但也并未上过战场,我跟方大人比试,就算赢了,也未必就能服众。” 如今前线战事吃紧,有点才干战绩的武将都派去前线了,武官方兴如今在兵部任职,也确实没有上过战场。但听见纪贵人这么说,他也是面色挂不住,“那纪贵人待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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