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浑死死盯着他,似要透过时光,将父亲的模样刻进心里:“阿耶,这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贺兰光远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可是大郎,我活生生地在你面前,你活生生地在我面前,这一切如何有假” 他从袖中取出一盒双陆:“大郎,你要阿耶给你买的双陆,阿耶买回来了。” 那时候他刚开始学各种博戏,见父母亲闲时喜在窗下打双陆,便缠着也要学,父亲说那是大人用的,棋子太大不好拿,于是专程为他定做了一幅适合小孩用的,那次出门之前,父亲说过,回来时就带给他。 他是在离开蜀州时才见到那副双陆,小小的棋子缺了很多颗,想来是掉落在悬崖底下了。 “就算是假的,又有何妨”贺兰光远的声音低下去,“我们父子在一起,这样不好吗大郎,留下来吧,跟阿耶在一起。” 贺兰浑看着他,慢慢拔出了剑:“阿耶。” 作者有话说: 这也算是表白吧~
第67章 ◎春夜骊山◎ 利剑和着大雨, 慢慢向贺兰光远胸前刺去,远处的崔颖惊叫一声:“哥哥,你做什么” “大郎, 那是你妹妹吗”贺兰光远没有躲,抬眼望向崔颖, “我走之后, 发生了很多事情吗你母亲她, 还好吗” 剑尖在他胸前停住, 贺兰浑喘着气,明明该当向前,却怎么也无法向前。 “哥哥!”崔颖飞跑到近前,靴子带起来泥水,淋淋漓漓甩出去,“他是谁你为什么叫他阿耶” 他是谁贺兰浑紧紧握着剑, 他是幻象是圈套,也是他最想挽回的过望。 贺兰光远依旧没有躲,他甚至带着坦然的笑, 看向崔颖:“你是阿武的女儿吗你生得很像她。” 他叹一口气,有些怅然:“我明明才刚出门,却又觉得已经有很久不曾见过阿武了,我很想她, 你是不是也很想她” 他的言谈举止中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吸引力, 崔颖不由自主答道:“我也很久不曾见过阿娘了。” 她心中有些惆怅。上次与武夫人见面还是崔家刚开始给她说亲那会儿,武夫人特地从洛阳赶来与她商议, 可她想着在崔家的种种不顺忍不住冲武夫人发了脾气, 武夫人走后她彻夜难眠, 后悔夹杂着埋怨, 假如当初武夫人肯答应崔家守节,她又怎么会受如今这种种磋磨 旧事萦绕心间,崔颖低着头,心想她这个母亲大约跟天下别的母亲都不一样,她这个母亲更爱自己,儿女都是要往后面放一放的。 却在这时,突然听见裴谌怔怔的声音:“大人,武夫人” 崔颖抬眼,看见武夫人一身素色衣裳,与裴探花并肩往跟前来,此时大雨骤停,空气清透,武夫人不施粉黛的脸如芙蕖映日,媚妍无双,崔颖呆住了:“阿娘,你怎么来了” 她飞快地迎上去,却又突然想起,武夫人此时的装扮她曾经见过,那是三年前父亲死后,祖父到洛阳接她的时候,武夫人便是这样素淡装束,面对要求她守节的祖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个不字。 崔颖停住步子,一时间心绪激荡:“阿娘,你为什么穿着那时候的衣服” “阿颖还记得呢”武夫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阿娘想来想去,觉得上次是我答错了,我不该只顾着自己,不顾着阿颖。” 她款款走到近前,搂过了崔颖:“阿娘最爱的便是你,你放心,阿娘以后不嫁了,阿娘守着你,咱们这就回洛阳家里去,崔家那些人从今往后再休想勉强你做任何事!” 崔颖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眼睛酸胀着,心绪激荡着,轻轻倒在武夫人肩头:“阿娘。” 她于此之时,几乎忘了身在何处,只想着从此再没有缺憾,母亲终究还是爱她的。 却突然听见裴谌迟疑的声音:“大人,你何时到了山中” 崔颖从武夫人肩头望出去,看见裴探花不紧不慢走到近前,脸上是风流蕴藉的笑:“我听说你出来办差,所以特地与夫人一道过来寻你。” 出来办差崔颖拥着武夫人,心头一点点模糊起来,她怎么记不起要办什么差事了 裴谌心里咯噔一下,父亲叫她夫人,难道他们的事情已经定下了脱口问道:“你们,你们难道……” “我们”裴探花看了眼武夫人,微微一笑,“七郎想到哪里去了武夫人是来寻女儿的,我与她凑巧同路而已,你不可胡乱猜测,有损武夫人清誉。” 原来他们两个没有关系裴谌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自从父亲与武夫人有来往之后,他就时常做同样的噩梦——父亲死了。 从前他并不相信什么八字批命,然而到此之时,他才发现自己如此紧张,武夫人前后两任夫婿都死了,人人都说她命硬克夫,他很怕父亲娶武夫人,很怕父亲去世。 此时听父亲亲口否认与武夫人有来往,裴谌心中轻松,忙道:“这山里十分凶险,大人是怎么进来的” “很凶险吗”裴探花回头指指来时的山路,“我顺着山口一路走进来的,一切都很正常啊。” 裴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山口处那棵白色荼蘼花带着细小的雨滴随风摇曳,山口外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影,不晓得是不是周乾他们,裴谌心中突然有些模糊,原来他们已经找到了出山的路怎么他全然想不起来了 “走吧七郎,”裴探花意态悠闲,“如今你差事也办完了,正好跟我一道回家。” 差事已经办完了可他要办的是什么差事裴谌心思恍惚着,再又看向那棵荼蘼,天色明亮,山花野草烂漫清香,一切都安静祥和,裴谌忽地觉得,对啊,差事已经办完,他该回去了。 “走吧。”裴探花转身向山口走去。 裴谌连忙跟上,余光里瞥见崔颖挽着武夫人,也向山口走去,父亲并没有与武夫人说话,他们两个果然没有关系,父亲不会死。 “大郎,”贺兰光远抬眼望着前面几条背影,声音轻柔,“我们也走吧,回家去,阿耶教你打双陆。” 贺兰浑手中长剑依旧指着他的胸口,见他打开了檀木的棋盒,内里黑子白子安静站着,棋子比平时玩的双陆小了一圈,那是按着五岁孩童的手指来做的,阿耶专门为他定做的。 “你看他们多欢喜,”贺兰光远的声音越来越蛊惑,“在这里,人生没有遗憾,一切都能弥补。” 贺兰浑看着越走越远的崔颖,她整个人都窝在武夫人怀里,像一个撒娇受宠的小孩,许久不曾见她这么欢喜了。 “大郎,跟阿耶回家吧,阿耶很想你。”贺兰光远轻声说道。 心头有刹那的恍惚,贺兰浑抬眼,看见山道后他在蜀州的家,门前是清江横流,沙鸥翔集,院里有杜鹃、芙蓉还有一棵巨大的榕树,父亲经常坐在树下批公文,他便骑着竹马,绕着两人合抱的树干跑来跑去玩耍。 回家吧,只要心里一晃,他就能回家。 然而,他很清醒,太清醒了,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贺兰浑闭着眼,手中剑猛地向前刺出:“不。” 剑尖刺入贺兰光远的胸膛,没有任何异样,就好像穿进了空气中,贺兰浑睁开眼,贺兰光远正在慢慢变淡,贺兰浑贪婪地看着他,想要阻止,却无法阻止,贺兰光远彻底消失了。 “阿耶。”贺兰浑无声地唤着,大约从今往后,他再不可能看见父亲了。 手背一凉,纪长清握住了他。 贺兰浑看着她,她是这虚幻世界里唯一真实的存在。 贺兰浑猛地抱住了她。 她微凉的身体在他怀中,充盈着他空荡荡的心,贺兰浑的下巴搁在她头顶,闭着眼睛低声唤她:“道长……” 他搂得太紧,纪长清只能看见他一小片侧面,眼皮是红的,头发是湿的,纪长清手指插,进他湿冷的头发里,灵力蒸腾着,头发很快变干,她生平头一回知道了怜惜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轻轻摩挲着他的发丝:“别忘了你妹妹。” 手被握住,贺兰浑在她手心轻轻一吻,抬起微潮的眼皮:“我知道。” 他猛地一甩头,将一切软弱的情绪都甩在脑后,跟着松开了她:“是不是必须自己看清,才能破局” 方才她一直不曾出手干预,那么这个幻象,看来只能本人来破。 “我试过,没用。”纪长清道。 方才她并非没有干预,在他冲向那辆马车时她便试过,灵力并不能让幻象消失,甚至连大雨都是真实存在的,这阴隐山的幻象与别处的都不一样,框架是假的,所有的细节又都是真的,这是赵凤台重新构造的新世界。 这里世事圆满,所有的遗憾都能弥补,所以那些人进来之后便没再出去,但赵凤台并不是慈悲的佛陀,他让他们人生圆满,必定是贪图他们拥有的东西。 中途出去的人都变老了,他们缺少了几年的寿命,赵凤台要的是寿命,没出去的那些人,剩余的寿命也许都归了赵凤台。 所以阴隐山的昼夜特别短,这里的一年,大概只相当于外面的半个月一个月,赵凤台在失去神格和大半灵力之后,就是靠夺取别人的寿命来维持自身。 纪长清抬眼望去,崔颖跟着武夫人越走越远,山路渐渐变成了车马通衢的大道,隐约有些像洛阳的模样,也许在崔颖的世界里,她正与武夫人一起回洛阳。 手心再次触到温热的嘴唇,贺兰浑吻着她:“我去找阿崔。” 他飞跑着追上崔颖,一把拉住:“阿崔,你想让阿娘一辈子都只围着你转,那么你能保证一辈子守着阿娘,绝不离开阿娘吗” 崔颖怔了下,对上他黑沉沉的眸子:“什么” “我知道你需要阿娘,可阿娘她也是人,她也有自己的活法,她并不只是为了你我而活。”贺兰浑轻轻握住她的手,“阿崔,假如当初我也这么缠着阿娘不许她再嫁,还会有你吗还会有我们十几年的兄妹情分吗” 崔颖怔住了,一只手拉着他,一只手拉着武夫人,心头一时清楚一时迷茫。 “阿崔,你再细想想。”贺兰浑轻声道。 余光却在这时,瞥见一抹熟悉的山色。 贺兰浑抬眼,见卫隐远远站在山腰上,山风吹起他白衣的一角,他抬眼望着前方,神色凝重。 在他面前,是春夜的骊山,春草绒绒,碧桃红花,那是三年之前。 贺兰浑猛地一惊,那时候,卫隐也在 作者有话说: 贺兰浑:道长原来喜欢脆弱的我 贺兰浑:每天都是娇软美人!
第68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 夜风拂过, 吹起沾染尘灰的白衣,卫隐握紧麈尾,看着面前斜卧在脚下的女子。 是那只狐妖。 春草萋萋, 半掩着她雪白的赤足,她媚眼如丝, 一声声唤他道长:“奴什么都答应了道长, 待会儿纪长清来了, 道长会救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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