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妃白日受了委屈,晚间便打骂儿臣,可儿臣到底是无母之人,宫中皇子都有母妃宠爱,儿臣对此是不得反抗的。” 凌锦御声音好似破碎的冰凌,好似叫人看到了当年那个满身是伤的孩子:“儿臣不能反驳。” 咸福宫小屋是他最害怕的地方。 每每惹了娴妃不悦,他便会派人将他关去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尤其是雷电交加的夏日。 又潮又热的时节里,满身脏污胳膊小腿带了血痕的孩子便会被孔嬷嬷扔进小屋。 小屋门窗紧闭着,其里被潮气所充斥,那一身带着湿汗与雨水的外衫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在窄小的小屋中简直呼吸不上一口气,总感觉自己会随时憋闷死在小屋中。 他过惯了挨打挨骂的日子,却仍怕当年小屋不见天日的黑,与那耳边如恶兽低吼的雷鸣。 他不喜下雨更不喜天黑,凌锦御骨子里永远都是那个卑贱的蛮夷子。 天光大亮之际,连续三日的阴雨总算有了停歇的意思,殿外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 凌锦御的眼圈都有些泛了青,正是枕靠在檀木软榻上酣睡着。 想来衣衫遮盖到的地方都尽是伤疤,若非这话是凌锦御亲口说出,江微澜许还会怀疑此事是否可信。 帝王殡丧之日,原本定好了上朝的时辰就此作罢。 江微澜从柜中取来一条干净的薄被,当真如贴心的姐姐般为他掖好了被角,以免又像儿时那般到了阴雨的时节便发了热。 “今日朝中的折子可送了来?”江微澜坐在妆镜前,任由身后的鸳禾为她摆弄着发髻。 鸳禾麻利的将最后一根簪钗插进发髻之中,这才低声道:“娘娘,太子一党的奏折也跟着送了来,丞相大人嘱托娘娘万事小心……” 江微澜扶了扶沉重的凤钗,轻叹一口气:“本宫知晓了,苏内监那边方来报,今日想来是繁忙的紧了。” 苏内监方传来消息,娴妃想着今夜去殡宫守灵一夜,以尽与陛下的情谊,此番也算是好的,昨夜陛下毫无征兆的驾崩之时都未曾有一人自请为他守灵。 分明是九五之尊,是北辰备受爱戴的陛下,百姓眼中贤明的君王死状凄惨,死后竟无一妻儿子女为他守灵,说来也是有几分可笑了。 帝王殡丧势必要声势浩大,除去皇后之外皆是要与陛下一同葬入皇陵的,宫妃们如今小命都要不保。 生时想见日日都见不到的陛下,如今死后却要拉着她们一同陪葬,便是越想越悲哀。 “锦御那边的事如何了?”江微澜似是想起什么来,抬眼看着她。 “蕙质兰心的世家女可都是咱们这边的人挑选来,又有娘娘亲自把关,自然出不得错。”鸳禾应声从袖中拿出一张小小名册给她看,满脸笑意。 江微澜摇了摇头,示意她收回去:“哀家晚些为他挑选。” 单想着要他夺嫡还不成,但若是有世家联姻便另当别论了。 说来太子那边的奏折,江微澜总觉着不大对,直到坐到桌案前掀开那封奏折时才知晓什么叫万事小心。 她顿时眸色微冷将御笔搁置在笔山上:“好一个奸佞之臣,这政事干脆唤他来理好了。” * 凌锦御在清晨鸟鸣声中缓缓醒来。 母后早已不在了偏殿,却未曾将他叫醒,还纵着他睡到这个时辰。 凌锦御起身从横架上拿起昨夜尚衣局新送来的衣物,他竟从中闻出一股淡淡的馨香,许是放了一夜沾染了母后身上的淡香。 “穿衣的事怎能殿下亲自动手,”盈桐忙迎了上来,将他手中那件外氅拿出,“宫中的主子穿衣都该由身边的奴婢侍候,此事不该殿下做。” 凌锦御任由她为自己穿戴整齐衣物:“母后何时走的,为何没有将我叫醒?” 盈桐闻言便笑道:“娘娘还专程嘱咐莫要将殿下吵醒,可见是极心疼殿下的。” 一阵带着丝丝泥土芬芳的穿堂风吹来,衣袖上的馨香同雨后的清新交织在一起。 昨夜的惊险仍旧历历在目,凌锦御袖中的手指蜷缩起了些:“我总叫母后费心……”
第8章 另个江微澜 “哪里的话呢,”盈桐将他腰间的配饰系好,“娘娘处处想着殿下,知道殿下过得不易,只想着帮殿下找补回来,殿下如何会这般想?” 可母后对他也未免太好了些,他怎么受得起呢,他没有什么能给母后的。 凌锦御看着窗外那只叽喳不停的鸟雀,没再说什么。 太子一党真是愈发的大胆,竟扬言上本来参当朝太后。 说什么妇人之见不可用于朝堂,却不曾想若当真是什么妇人之见,如今江南水患一事早就不得控制,北辰人心惶惶之际朝堂如何能安稳,更何况疆北一战大即,攘外还需安内。 江微澜倚在狐皮毯子上,清透的眸子看向窗外那滴滴答答下落的水汽,第一次见着太子的那日还犹在眼前。 太子年岁同她一般大,当日在诸多皇子面色各异的唤她母后之时,唯独太子是阴沉着脸看着她。 想来也是,她如今所坐的正是太子生母先前的位子,而先皇后薨卒不到一年后位便被她所占据。 太子如何能接受这般,自然给不了什么好脸色。 然如今太子与三皇子势力日益增大,三皇子倒是对她还有些恭敬的,太子对她的恨意则是不加掩饰。 在她入宫第一日受诸皇子拜见时便给了她个下马威,直挺挺的站在她面前不肯跪下。 江微澜合上那本奏折,眼下的淡青叫人知晓她如今多么的疲累,只淡声开口吩咐道:“替我书信一封送去相府,定要亲自送到父亲手中。” 此番江南水患切不可出差错,若是出了纰漏,想来太子一党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礼部同太子一党搅在了一起,真要是从中拨款调去江南才不易,倒不若从丞相府调来赈灾的银两直发到江南。 有相府的人手看着,许比交派给宫中朝臣好些。 “娘娘没日没夜的操劳政事已是累极,昨夜陛下驾崩,剩余事宜苏内监协礼部去处理了,娘娘还是好生歇息吧,养好身子才好处理国政不是。”盈桐略过正伏在桌案上笔书家信的鸳禾,眸光闪了闪道。 盈桐是母亲身边最得眼的妈妈所生,如今说来算是跟了她十年。 瞧着她这幅模样,江微澜便知晓她又瞒了什么事:“可是母亲又同你说了什么?” “夫人她……”盈桐眸光虚虚的飘向了别处,“夫人只说叫奴婢好生照顾娘娘。” 椒房殿清心养性的熏香从香笼中袅袅飘出,淡色的轻烟萦在她提笔的素手边。 哪怕如今她冷着脸不怒自威的训斥下人,仍是带着刻在骨子里的威仪,丞相府苛刻的教养早已融入了她的一举一动。 “盈桐,你分明知晓本宫最讨厌你有所隐瞒,”江微澜沉下了脸,瞧着不再温润柔和,“母亲到底如何说的?” 鸳禾亦是不满的扫了她一眼:“我们都是娘娘的陪嫁丫头,如何能事事只顾及相府,知晓的当是你念旧,不知晓的只说你一心二主,对于娘娘的话不放在心上。” 盈桐鸳禾两人皆是与她一同长大,只不过盈桐多受母亲的授意,常同她说些劝阻之言。 倘若哪日她背着母亲做了什么,只要被盈桐所发觉,母亲也定然会知晓。 盈桐说来是她的丫头,实则倒像是母亲安排在她身边的爪牙。 盈桐忙慌乱地跪下道:“娘娘明鉴,盈桐万万不敢生了背叛主子的心,娘娘也知晓盈桐的母亲是夫人身边的妈妈,夫人规劝娘娘的话奴婢不敢不听啊……” “本宫喜欢忠心的婢女。”江微澜睨了地上趴伏着的人一眼。 盈桐瞬间冷汗连连,轻咬了咬唇道:“……是,夫人不许奴婢懈怠,说还需好生看着娘娘,要同先前在府里那般,定要温言规劝娘娘做好皇后该做之事,万不可给人留下话柄……” 同府里那般。 江微澜轻轻扯了扯唇角,不论丞相与夫人待她如何好,她到底也只是两人用来怀念早夭相小姐的影子。 她虽长相同相小姐有几分相似,但与早夭的相小姐不同的是,相小姐所喜爱的东西她是半分不喜。 相小姐江微澜爱极了艳丽的牡丹与月季,这些真国色的娇花也是宫中贵人们所喜爱的,故而相小姐自小就被人打趣是有凤命之人。 而牡丹与月季却能叫她瘙痒难耐,甚至浑身发热,她对这些则是避之不及。 丞相夫人分明知晓她碰上这些东西会犯花疹,亦是知晓她向来不喜牡丹和月季,但她却总喜欢派下人将这些花摆到她的闺房。 是以,江微澜曾每日身上都是带着红肿的花疹。 可她是最最懂事的小女儿,虽是知晓自己不可碰这些花,但母亲喜爱,又是借此怀念着早夭的相小姐,她便也未曾说过什么。 她还记得临行前相夫人满意的眼神,像是真真切切在送女儿出嫁的母亲,为她考量着一切。 江微澜不禁有时候也会恍惚,她总觉着相夫人不曾顾及她,是在随着心意捏造另一个江微澜,是故去的相小姐江微澜,而非是她。 甚至丞相父亲在她临行那日也曾感慨:“愈发的像了……” 她记着母亲的话,江微澜对于先前种种是半分都不知晓的,故而她扬着清润的眸子问道:“父亲,像谁啊?” 娇憨温婉,当真有几分小女儿家的样子。 “娘娘……”看着自家娘娘脸色愈发难看,盈桐小心的开口唤道。 江微澜眸色暗了暗,回神便应声道:“本宫知晓了。” 不论丞相与夫人如何想此事,两人到底还是将她好生抚养长大,她如何能叫两人无半分私心的待自己。 寂寥的椒房殿多了一声轻叹,那双凤眸也不觉多了几分清忧。 夜色渐浓,娴妃得了她的应允便前去殡宫为皇帝守灵,接连三两日的阴雨后,夜里的天儿也跟着寒凉了起来,倒是有些萧瑟寒秋的意味。 昏暗的暮霭压来,今夜月明星稀,几阵凉风吹来凄清又落寞。 殡宫四周与房梁上堆满了黑白的绸花,虽不可用颜色雕琢宫内,却因着繁琐精雕细琢的纹路更显尊贵与奢靡。 殡宫正中停着楠木镶金细刻九龙的棺,娴妃日思夜想的帝王就静静地躺在里面。 想到当年帝王夜夜将她一人留在冷清的咸福宫,娴妃就不禁捏紧了袖口。 “臣妾原以为陛下为天子,所言之事皆是驷马难追,却不想堂堂天子也是满口谎言……”娴妃低声喃喃着,另一只手发狠地锤着那金木棺椁,不一会手上便多了几片血痕。 她手段光不光彩又何妨,如今皇后早已不在,皇帝也孤零零地躺在了冰冷的棺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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