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打一出生就没见过父亲的面,只是小时候常听母亲提起,在他们新婚后不久,父亲就离开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父亲走后的第二个月,母亲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最难的那几年,母女俩相依为命走了过来,最后却因为没钱治病,母亲只好选择用自杀的方式给她留下一笔房产。 她恨自己的父亲,恨他既然没有能力照顾阿娘照顾这个家,为什么还要和阿娘成亲!为什么还要生下她! 在她心里,这样的父亲无异于间接杀人凶手。 当她听到宁氏说要商量一下是否给父亲立牌位的事情,心里自然有些排斥。 她只冷冷回了一句,“随你们吧!我无所谓!” “放肆!” 大叔公勃然大怒,一掌拍向桌几,桌上的茶盏都被震饭,碎了一地。 “你这是不肖子孙!你亲生父亲的事情,居然如此不放在心上!”二叔公插言道。 “你这个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无论怎样他都是你的父亲,”三叔公也不示弱。 “我没有不承认他是我的父亲,但你们不能要求我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有多深的感情,长这么大,我甚至从来都没叫过阿爹这两字,现在让我假装父女情深,我做不到!” “你们看看!这就是江浔的女儿!真是江家门楣之不幸啊!” “难怪你离开你叔父叔母后,连江家都不肯回,真是个不孝子!你叔母都病成这样!你居然连回来看一眼他们的机会都不给,你父亲江浔是多好的一个孩子,怎就生出你这么冷血的东西!” “老头!你别骂人哪!我们姑娘怎么就冷血了!你什么都知道不要乱说话!”澜悦分辩道。 二叔公指了指澜悦,“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你方才在这厅堂里不分老幼没有尊卑,大放厥词,这像什么话!我们方才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 “你这样的下人是断断不能留下的,长此以往,我们江家子孙还成何体统!” “来呀!”说着,大叔公朝院子里大喊一声,马上有两个家丁模样的男子走了进来,“老爷,有何吩咐?” 大叔公朝澜悦指了指,“把这丫头给我拖到院子里去掌嘴!” 那两个家丁应声拉着澜悦准备往院子里走,江陵见状赶紧拦住他们去路,“不行!我看谁敢动她!” 宁氏假惺惺地上前劝解,“陵儿啊,叔公年纪大了,你莫要忤逆他老人家。再说了,打的是这个丫头,又不是你,让她记住这次教训以后看她还敢不敢顶嘴!” 江陵眯眼看向宁氏,“我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你故意设计让钱婆子激怒于我,你明知我对父亲没有感情,今儿却故意把他们请到家里来,还特意问我的意见,叔母,你真是好心计啊!” 一旁的钱婆子急忙催促道:“你们来愣着做什么,给我拉出去打!狠狠地打!打到她那张小嘴服软为止。” 澜悦被两个膀大腰圆的男子架住,毫无招架之力,她边哭边喊着江陵。 江陵眼见澜悦被他们拖到院子里,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不要打她,她只不过是个下人,咱们江家的事不要牵扯到其他人。” 江陵转身指着门外那两个家丁,“她是裴府的人,不仅仅是我身边的人,小裴大人你们总该听说吧!你们今日若是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发誓大人绝不会放过你们!” 那两个家丁高高举起的手瞬间凝住,宁氏的脸色刷的黯淡下来。她和钱婆子对视一眼,说到底,这丫头的确是裴府下人,打狗看主人,若真是因此惹怒了小裴大人就不好收场了。 “要罚就罚我!我是姓江,是江家的人,有什么惩罚只管冲我一个人,你们放她走!” 宁氏和三位叔公对视一眼后,决定把澜悦拖出江家。 “好,既然你还承认自己是江家子孙,那你现在就去后院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承认自己不孝的行为,再在你父亲牌位前发誓,以后你叔父一家若是有什么事,你决不可袖手旁观!现在就去,七天之内不许走出祠堂的大门!” 江陵看到澜悦离开,心里终于松了口气,这些惩戒,她在江家多年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无所谓,只要不牵连到别人就好。 通往祠堂的小路,她闭着眼都能摸到。 以往祠堂里又黑又乱,牌位上落满了尘土和密密麻麻蜘蛛网,房间里还常有老鼠,蟑螂出没。 今日的祠堂早已经被收拾得干净亮堂,看来这次,叔母他们是有备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江陵的腿有些麻了,她试着挪动一下,想把重心转移到另一条腿上,祠堂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宁氏走了进来。 她站在江陵的身后,冷冷笑了,“你想跟我斗!你还嫩了点,别以为你走出江家,就可以彻底跟我们撇清关系!” 江陵直了直身子,“叔母,你别忘了上次在你是怎么答应裴大人的!” 宁氏立即俯身,凑到她耳边,“别以为你有裴大人撑腰,我就拿你没有办法,我是答应了裴大人不再去纠缠你,可这次是你主动回的江家,我并没有死缠烂打,” “你还想怎样!裴大人不是已经给了你五百两银票吗!” 宁氏在她身后发出阵阵冷笑,江陵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区区五百两就想打发我,他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要饭的?” “五百两已经不少了呀!这些钱足够叔父赚半辈子了,你究竟想怎样!” “当初你若是肯听话乖乖嫁入卓家,单是那份彩礼就值好几千两银子,我怎么可能会停手呢,你阿娘留给你的簪子,难道你不想要了吗?” “果然还是被你拿走了!” “那个东西,我怎么可能会让你带出江家,” “你想拿阿娘留给我的簪子威胁我,”江陵冷笑,“我不会上你的当,大不了那个簪子我不要了!” “孩子,先别急着表态,你还不知道那簪子的来历吧?” 江陵怔了一下,她还真的不知这簪子有什么渊源,她以为就是母亲留给她的一支普通的簪子。
第26章 林府寿宴 “江家当年那是何等荣耀,当年你太祖大婚的时候,还得了当时皇后娘娘亲赐的白玉金钗,那可是件光宗耀祖的圣物啊,后来太祖去世后传给你的祖母,你祖母又传给了你阿娘,你可知道若是你把先皇后赐下的圣物给弄丢了,可是犯了大不敬的罪!” “簪子不是被你拿走了嘛!”江陵质问道。 “谁知道啊!没人能证明啊!这宝物一向都是传嫡不传次,你是江家的长孙女,这件东西自然应该由你保管!” “这次请你回来呢,就是为了告诉你,你妹妹的婚事一天不成,你就不要妄想着摆脱我们,” “你别忘了,大人手里可有你的放印子钱的证据,” “证据?你真是太天真了,那上头我只签了一个「宁」字在上头,你可以理解是我,也可以是阿布,你若不担心阿布的安危,大可去告诉裴大人我虐待你了,我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话刚落音,只听「哐」的一声,大门从外头被人推开。 江陵回过头,一道强光瞬间刺向她的眼睛,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走向她,她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人的模样,只觉身下一轻,被那人打横抱起。 “大人,是你,” 江陵有些懵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大人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其中一人一把推开宁氏,为大人让开通道。 裴洛城抱起江陵准备离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突然定住,“我警告过你,这是最后一次,若你再敢私自把江陵带回来,我会让你清楚知道什么叫做公器私用!” “裴大人,我可没有让她回来,是她自己主动回来,刚巧碰上江家族老。虽然是吃了些皮肉苦,可那我也是没有办法,毕竟是江家祖辈,” 裴洛城不想同她多说一个字。 抱着江陵,大步离开江家。 刚出江家大门,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 “江——陵!”是阿布。 江陵可怜巴巴地望着大人,裴洛城只能慢慢将她放下。 阿布站在江家大门口,穿着一件月白色中衣,没穿鞋,脚指头紧紧蜷缩着。 “阿布,你怎么出来了?赶快回去,这样会着凉的,” 他拼命摇头,“阿姐,江陵,吵架!江陵,走,阿布难过!江陵去哪里?” 江陵冲他笑了笑,“阿布不要难过,江陵要去赚钱啊,没钱怎么给阿布买好吃的呢,” 阿布晦暗无神的眼睛登时一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江陵何时骗过你!” 阿布笑了,笑得很开心,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那我们拉钩!” 江陵看着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澄澈干净。仿佛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直接看穿到他的内心,“好,江陵答应你!” “江陵,你要记得回来,看阿布!阿布会想你的!” “嗯,好,江陵也会想你的!” “阿布,你死在外面做什么!还不赶紧滚回来!” 门里传来尖厉的女声,阿布被吓了一跳,猛地耸起肩头,他低着头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宁氏一把抓着领子拖了进去。 澜悦瞪大了眼睛,小嘴半张着,指着江家大门方向,“她,她,她怎么能是这样人啊!那可是她亲弟弟啊!” 江陵没有说话,淡淡说了一句,“咱们走吧!” 裴洛城朝她的腿瞥了一眼,“你可以吗?” “我好着呢,没事的!谢谢大人!” “以后若是真的有事需要回来,记得跟我报备。” 说完这话,裴洛城径直离开了。 澜悦拉住江陵的手,二人互视一眼笑了。 伯爵府林老夫人作寿的日子是在四月初一。 这天江陵早早将自己收拾得利落齐整,就等裴洛城出门,随他一起乘车前往林府。 她安静地站在车舆旁等候,默默注视街道上往来的行人。这时,有一对母女从她面前经过,那小姑娘看上去约莫五六岁的样子,长得可爱极了,正半仰着小脑袋,用她嗲嗲的小奶音说:“阿娘阿娘,我要吃冰糖葫芦,” 那妇人低头看着女儿,欣然一笑,“好,阿娘给你买冰糖葫芦,可囡囡也要答应阿娘,以后不光要听阿娘的话,也要听阿爹的话,” 那小姑娘撅起小嘴想了想,“好吧,我听阿娘的,也听阿爹的话,” 那妇人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 江陵不由想到自己的儿时,阿娘去世的那年,她和眼前这个小姑娘差不多大。自打出生起就没见过阿爹的面,可她的阿娘每每提起江浔时,也像那位妇人一样耐心劝导女儿,“阿爹不是不要陵儿了,阿爹是去很远的地方做他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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