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说的冰封半边隆京,这被冰冻的半边隆京城也的确是因为中融苏醒才会变成这样,但中融已经被大火烧尽,再厚的冰也有融化之时。 预言说至亲至爱之人的背叛,臣反君,就在眼前。 魏家与东方皇室本是至亲血脉,这世上所有至亲的血缘关系便如他们。臣反君,臣是三朝太师魏筌霖,君是魏千屿眼 前这位虽未长大却已有飒爽英姿的少年帝王。 预言一一应验了,那子弑父呢? 魏千屿恍惚间想起他被沈鹮提到狮虎鹰背上时,飘在风中的话。 沈鹮告诉他,人族的祸乱由魏筌霖而起,他是魏家的人,他要肩负起他的责任。眼下魏嵊被士兵看押,城下的魏家军已经降了大半,只有魏筌霖的亲兵围着魏筌霖,护住他,不让人靠近,却也迟迟没有说投降。 风霜吹过魏筌霖的发丝,魏千屿突然觉得他的祖父很老,那些亲兵的目光所及便是被冰霜盖发的魏嵊。 他或许不足够了解自己的祖父,可他却十分了解自己的父亲,魏嵊不是个残忍的人,也不是个有多大也野心的人,他做不成枭雄。魏家军之所以没有完全跪地求饶,便是因为他的父亲还活着,是因为他还活着,若非如此,东方云瀚也不会将魏嵊押上城垛。 预言中的子弑父,是在说他吗? 如若他此刻拔出长剑,砍下魏嵊的脑袋,那魏家军便再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魏千屿已经料想到他们投降的结果。 老者命不久矣,壮年者自食恶果,他这个小的还不愿反抗,持续数十年谋反的大计,终将止于魏嵊人头落地的那一刻。 城下魏筌霖看上去淡然镇定,可那双眼也紧紧地盯着魏嵊,只等他的下一步动作。 短时间内隆京内外发生了太多事,浮光塔坍塌,妖兽跑出,隆京城外双龙对决,大火绵延,谁都未从这一个接着一个的震惊中回神。如今绝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城中吼叫的玄龙身上,无人注意到魏嵊的举动。 除了魏千屿。 他看见魏嵊卸掉了受伤的那只手的腕骨,于疼痛中清醒,他看见魏嵊拔出身边护卫腰间的长剑,大喊一声朝东方云瀚扑了过去。 少年帝王还在看自己的国都,只察觉到一阵寒风凛冽袭来,待回眸,魏嵊的剑已经近在咫尺。 “不要!父亲——” 魏千屿的手中也有武器,可他的刀尖始终无法对准自己的亲人。他预料到了自己没有看见的关于他魏家的结局,可他知道,预言原来是可以更改的,他不必顺着预言而行。 他只要做他自己。 穿过胸腔的长剑上鲜血淋漓落下,魏嵊震惊地看向拦在东方云瀚面前的魏千屿,他颤抖着的手松开了剑柄,下一瞬魏千屿便在他面前跪了下去。 他穿得很单薄,身上早已染满了这些日子救过的那些士兵的血,他看见了战争给一个国家到底带来了多大的伤害,也看见了被权势与执念蒙蔽的双眼。 那双眼就在城门下,冷冷地盯着魏嵊与他,那双眼中没有丧失亲人的悲痛,只有大势已去的死寂。 “我儿!”魏嵊接住了魏千屿的身躯。 臣反君,子弑父,都是大逆不道之行。 魏千屿做不了大逆不道之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父亲不要再一错再错下去。 鲜血涌出口鼻,魏千屿于心中想了许多劝说的话,可真当张口的那一瞬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血水堵住了他的喉咙,他看见魏嵊的眼泪,魏嵊用那只废掉了的右手揽住了他的肩。 魏嵊以为魏千屿不会死,他料定了东方云瀚与东方银玥一样,是个心软之人,不到最后关头,他们都不会对自己的亲人痛下杀手。 可他没想过,魏千屿也有一颗重情重义的心,他可以为自己的父母而死,也能为东方家牺牲。 魏千屿看向从天而降的雪,他忽而听见了许多声音,那些来自他生平所听的无数句话,最清晰传入耳中的,也就只有重要的那几句。 父亲说:“若你再这样不争气我便打断你的腿!你可知你旁支的兄弟都更得你祖父喜爱,再看看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 母亲说:“知道疼了便哼一声,你爹不是硬心肠,他听见了,下回就不会打你这么狠了。” 彼时父亲与母亲看他的眼神,一生走到了尽头了魏千屿才反应过来,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幸好啊,幸好他是个废物,没有踏入魏家的漩涡。 “表哥……” “千屿——!!!” 魏千屿被这一声叫回了神,便见隆京的天空上云开见日,这回雪是真的停了。 刀剑架在了魏嵊的肩膀上,他只抱着自己孩子的尸体泣不成声。 那哭声从城墙上传下,魏筌霖终于吐出了一口气,心如死灰,也无力反抗。 他没等东方家的人来处置,而是从腰间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昂起头看向一束落在隆京城门上的光,缓缓闭上双眼,将匕首贯入喉间,鲜血喷涌,甚至来不及听见周围人喊的一声“主将”。 隆京城的后城门箭楼上,卞翊臣带御灵卫赶到时东方银玥正躺在一团凌乱的衣衫里昏睡着。从箭楼小窗处可见隆京城内的一貌,闪烁着异光的玄龙踏上了紫星阁前的通碑台,再朝诸多妖兽一声怒吼,那些妖兽便连滚带爬地钻回了从墙面上剥落的封印之中。 这一声声龙吟声叫东方银玥睡得尤为不安稳,她眉头紧皱,身体发着热,嘴里还喃喃着梦呓,像是说着什么胡话。 自知东方银玥生病后,卞翊臣也稀里糊涂地看过许多医书,眼下没有太医,他顾不得其他,连忙跪在东方银玥身边扶着她的手腕把脉,也将她那些梦呓全都听进了耳里。 断断续续十数声呢喃。 皇兄两声,云瀚一声,剩下的全是白容。 卞翊臣的指尖微颤,最终将她的手腕放下,再对跟来的御灵卫吩咐,要将公主安置到一个足够安全且温暖的地方,再从那些于隆京撤离的人群里寻找到民间的大夫。 隔着一座城池,忽而呼声从城门前方响起,卞翊臣听到了号角,那是敌军投降的喜讯。 一声声长号穿过了城中的大街小巷,一道传着一道,沿着城墙直至后城门方,连着那些被孟家兵护着的百姓都能听得到。 乌云渐散,皇城的护卫军扑面了城中的大火,阳光渐渐透过云层照洒在城中。 隆京仍是一片狼藉,满地焦褐或冰霜,中融山彻底变了模样,从一座巨大的龙形山川化作了零零散散数座山峦,辨不出原先的形状。 中融化为灰烟时的那场火很快便熄灭了,袅袅黑烟从中融山间各处飘出,待到阳光晒下,寒气消散,大地回暖。 东方云瀚井然有序地安排好了城门前的一切,投降的士兵也要分批看押。魏筌霖虽造反,东方云瀚恨其入骨,但看在魏千屿为他挡刀的份上,倒是可以酌情留个全尸。 至于魏嵊,东方云瀚虽知便是将他放回蕴水,他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可这个险不必去冒。 为绝魏家军死灰复燃,最好的办法便是将魏氏赶尽杀绝。 这也是这几日东方云瀚才学会的道理。为帝王者,最忌讳心软重情,便是因为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舅公,从未怀疑过魏家,才招来了眼前祸事。 既为一国之君,那这世上……大约没有什么人是真的值得信任的。 前一刻还要杀了他的人,他绝不会留。 太阳出来时,冰雪渐渐消融。 浮光塔中掉落的封印于蓬莱殿前排列,玄衣少年站在那些剥落的墙面上看向其中封印着的远古妖兽,那些都是妖族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也将是他接下来需要肩负的责任。 一只比人还高的蝴蝶原本躲在石墙之后,眼见祸乱平息这才慢吞吞地飞了出来,蹑手蹑脚地似要离开紫星阁。 但蓬莱殿外有阵,是白容亲自设下的,若无他解阵,谁也破不了。 他望着那只蝴蝶,又在这些封印中仔细寻找关于它的封印,目光扫过一排排石壁,蝴蝶飞到了他面前,一双圆圆的眼睛盯着他,歪着头似乎发出了一声低吟。 白容目光微顿,再看向它:“你要出城?” 蝴蝶挥动翅膀,等待他的允许。 “去找沈鹮?”白容道:“她死了。” 蝴蝶只缓慢地飞来飞去,过了好一会儿白容才听懂它那声音中的含义,豁然抬头望去中融山的方向。 他从不知沈鹮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一直以为沈鹮是沈清芜的女儿,可原来不是吗? 难怪镇国大妖要听她的话,难怪遇见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她总能化险为夷,又难怪她敢叫他回来隆京,自己独自面对石龙与沈清芜…… 不过这些现在都无所谓了。 白容轻轻挥了一下衣袖,将蓬莱殿前的阵全都撤去,他没看蝴蝶飞去的方向,也不知道它在离开前对着白容的背影颔首,做出他们妖族才有的叩拜姿势。 它唤他龙主,它说它叫丁香。 白容被一声若有似无的龙主惹得心脏微微颤动,他没应下这一声称呼,可还是默默地将这些石壁炼化,收入囊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往城门后方的箭楼跑去。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去找东方银玥,也是那么一瞬他才稍微有些理解为何东方银玥永远都无法将他放在第一位。 在白容的认知里,他没什么责任可言,没有在其位谋其职的任何道德性约束。 他见人不爽便杀,遇事不顺便破,坐上了蓬莱殿主的位置上也是特立独行,若非有东方银玥的叮嘱在,他根本不会管这些紫星阁人每个月的考核或修习。 可他如今突然有些明白了东方银玥与沈鹮的坚守,每个人生来都有其职责,并非人人都能潇洒度日。若无规矩,无自我约束,各个散漫如他,天穹国早就亡了。 东方银玥还是他心中的第一位,但加身的琐事也不得不背,不得不扛,那是属于他的责任。 白容高兴自己又理解了东方银玥几分,他距离她更近些一些。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告诉她,她不必再担忧他会胡来,不必担忧他会破坏她的安排与计划,这一次他是真的懂她所求。 白容赶到箭楼处,卞翊臣正准备将东方银玥抱走,他还没碰上东方银玥的身体便见到了匆匆赶到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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