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元璟在查太上皇之死,东方银玥便陪着太上皇后度过了她因心病卧床最痛苦的那些天。发丧之期她没有哭,只是也一直没说话,她有段时间分外厌弃自己,将若玉之死,父母之死的过错全都无端揽在自己的身上。 是东方即明陪着她走出那段浑噩又悲伤的时光。 因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适应皇室生存规则的东方即明在那一刻,为了自己的兄长与妹妹毅然决然地投身于前朝。他很聪明,他能帮助东方元璟很多,东方元璟也时常深夜难眠,拉着自己的兄弟诉说苦闷,又或是畅聊未来。 东方银玥就在旁边听着,看着。 她渐渐明白有些人即便不在这一刻离开,下一刻也终将分别,没有谁的一生永远相伴,而她需要学会的,便是适应这种离散。 她是皇室中人,需得与东方元璟一样,学会心硬心狠。 后来外祖母又病了,外祖母是魏太师之妻,一生只有一儿一女,长子魏嵊,如今的魏家家主,次女魏苒,曾经的天穹国皇后。 外祖母向来宠爱女儿,在得知女儿死后便犯了旧疾,加上她年岁已高,怕是命不久矣。 魏嵊没有女儿,东方银玥的狐眼最像魏苒,外祖母昏沉之际总喊着苒苒,魏家便来信告知情况。 东方银玥舍不得外祖母,便与东方元璟和东方即明作别,她带着逐云前去蕴水看望外祖母,或者说……陪在这个老人身边最后一程。 那一去再归来,便是十年前的冬至。 外祖母于蕴水去世了,丧事才办妥便有御灵卫拼死传话至蕴水,说起东方元璟从梵宫坠下,万妖攻入皇城,隆京怕是要乱了。 隆京的确乱了,乱得彻底。 从蕴水赶至隆京骑马得十多天,最快的方法便是乘坐魏家的乾坤舟。乾坤舟上可载人,陪着东方银玥第一批回去隆京的便是魏嵊与魏家亲养的紫袍御师。 那时的风很冷,雪很大,从蕴水至玉中天这一路都是白茫茫的。东方银玥就站在乾坤舟的甲板上,心里什么也没想,脑袋空空,眼泪却流个不停,冻红了脸。 那是谁的噩梦呢? 大约是所有隆京人的噩梦。 上百万只妖一齐疯魔,他们尚未靠近隆京便能看见高高的城墙围城一圈,圈里是滔天的火海,圈外是奔走逃亡的人。 凄厉的尖叫声、痛哭声、求救声与妖的鸣叫声……以羽族为首,凡是赤鸟路过之处都被火焰化作了废墟,紫星阁处符光闪烁,却看不见几名御师了。 “从那天起,我就只有云瀚了。”东方银玥在这一瞬好似回到了当初站在乾坤舟甲板上的十五岁少女,还有两个月她才及笄。 分明临别前两位兄长都来送她,东方元璟还说给她准备了绝对让她惊喜的礼。 那时东方银玥还没真正学会如何与自己的至亲至爱作别,她的心还不够冷,不够硬。 她庆幸自己救下了东方云瀚,这样她便可以安慰自己她还有亲人在世,她不是一无所有。 险些绝后的东方之姓,险些更改国运的天穹,险些就要被那些老臣与居心不良之人吞噬的她,这十年来也有许多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而这一切起始,皆因镇国大妖被带离了隆京。 “殿下还有我。”白容从未见过东方银玥的伤口,便是两年前她被人下了药,握着朱钗刺破手心的那点儿破皮的伤口,她都攥紧了手不曾让他看到过。 那样要强的人,怕是无数个夜里被噩梦侵扰,又无数次独自舔舐伤口的故作坚强。 “可我留下你,也是有私心的。”东方银玥道:“我知你是浮光塔里的妖。” 十年前安抚好东方云瀚的那个晚上,东方银玥连忙赶去紫星阁,在前往紫星阁必经的宫巷处她看见了白容。彼时她惊艳于他过于漂亮的相貌,也在怀疑他的身份,故而让人将他送至公主府。 再去浮光塔,封印还在,可原先镇国大妖沉睡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东方银玥忽而抬眸,看向白容的眼道:“除却大妖离开,大妖身后那堵墙上的封印也被破开了,彼时隆京的情况混乱,后来我又在公主府见到了你,便猜到当时逃出浮光塔的妖或许就是你。” 白容的心扑通扑通响得惊人,他喉结滚动,讶异东方银玥竟然记起了他:“殿下……” 东方银玥的手轻轻抚摸着白容的心口道:“我留你在我身边,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防、患?”白容看着东方银玥的双眼,心间的激动渐渐沉了下去。 她没记起他。 “镇国大妖不在玉中天,隆京之患尚未完全平息,无数窜逃的妖或许会卷土重来,而隆京不能没有镇国大妖。”东方银玥道:“浮光塔里的妖那么多,沈鹮带走了一个,并未真放走他们,可你却能逃出,便说明你的能力在那些妖之上。” 没有霍引,她便动了心思再养一个镇国大妖。 唯有如此浮光塔内的妖才会安生,隆京的妖才会受血脉压制,让她安宁平稳地度过扶小皇帝上位的最艰难的那些年。至少人之事未了,不要被妖之患侵扰。 “而今你知晓我的用意,又当如何看我?”东方银玥依旧靠着他的胸膛,眼底有探究,也有些险些被她掩藏过去的慌张。 这些话她本不欲告诉白容的,只有他全不知情,才能被她继续利用。 可利用,亦不全是利用。 少年外冷内热,就差把一颗心捧在她面前了,她又如何看不穿他的心思。只是有些话眼下说开,可以避免她再次做错决定。 “殿下如今与我说这些……是因为你与沈鹮相认了?”白容垂下脸,一截烛火晃过他浅茶色的瞳。 这人虽长得好看,可面相实在凉薄。 东方银玥一时有些摸不准了,却还是点头:“是。” “沈鹮当年带走镇国大妖时少不知事,如今只要殿下对她好言劝说,说不定霍引就会回到他该去的位置,而我这个备选便可有可无了。”白容点了点头,一瞬就想明白东方银玥话中的意思。 “倒也不是可有可……”东方银玥仿佛被他这话刺了一下心口。 “那殿下还要我吗?”白容捧起东方银玥的脸,哑着声音道:“若殿下只将我当成镇国大妖的备选,便不该于两年前与我……即便第一次是意外,也不该有第二次。” “你该将我推得远远的,再派人看着我,让我看不见你也离不开隆京。”白容的指腹摩挲着东方银玥的眼尾:“这才是殿下会做的事。” “可殿下纵容我,于公你让一个妖当上了蓬莱殿的殿主,于私你明知我杀人却还会包庇我,于情……你曾愿意让我蛇身进入,我永远都会记得梵宫顶上那一夜的,殿下。”白容俯身吻了一下东方银玥的鼻尖,突然笑了起来:“你不知我现在有多高兴。” 他了解东方银玥,可如今却有些不太了解了。 白容想他低估了东方银玥对他的用心。 “若这样的坦白在两年前说出,你及时止损,我会难过……若这两年缠绵之后,你隐瞒了实情,让霍引代替了我在隆京的位置,我会伤心。可你告诉我了,殿下。”白容吻上了她的唇角:“你是喜欢我的,殿下,你舍不得我。” 东方银玥若不害怕失去他,便不会告诉他她的利用,也不会在坦白利用之前,对他说出那段她过往的故事。 “我心疼殿下的。”白容揉着她的脖颈道:“你不止有陛下,你还有我,殿下永远拥有我。” “若霍引回来,你便自由了。”东方银玥的声音几乎闷在了唇齿相接中。 白容摇头:“我不要自由,我要你。” “只要你还要我,不论将我当成什么也好,只要我还能留在你的身边。” 浅浅的呢喃声化作纠缠的暧昧。 东方银玥身体不适,白容没怎么动她,只是亲了又亲,吻遍了所有能吻的地方。 他很高兴,因为这是东方银玥第一次对他打开心扉,他也确定,东方银玥的心里有他。 这份兴奋致使白容夜里睡不着,甚至次日去找沈鹮询问狮虎鹰由来时,都被沈鹮一眼看穿。 “你那表情……”右腿架在凳子上嗑瓜子的沈鹮眨了眨眼,忽而一哆嗦:“挺吓人的。” 一个冷脸,突然嘴角带笑,眉目弯弯的,可不就是吓人吗? “狮虎鹰,从何而来?”白容直截了当地问。 沈鹮摸了摸挂在耳上的面具,道:“灵谷。” “除它之外,你可还有其他特殊的妖?”白容又问。 沈鹮伸手指了指脑袋上的木簪,见白容蹙眉,这才正经回道:“我的面具是狮虎鹰,重刀是沧鲸,发簪是霍引。但我的契妖只有霍引,狮虎鹰与沧鲸……算宠物?” 得了想要的答案,白容转身就走,半分没有停留。 沈鹮扬起声音问他:“对了,我何时能回紫星阁啊?” 白容已然走远,无人应她。
第78章 除夕 落雪深深, 又是十数日。 沈鹮在公主府的这些日子虽是养伤,少食荤腥,却也意外地长圆润了些。 眼看便要除夕,一年将过, 她回到隆京也有数月, 从热汗淋漓的夏到雪梅盛放的冬,时间过去得很快。 每临节庆, 沈鹮难免觉得孤独了些。 早间太医院正来给她看腿伤的时候还与明熙苑中的下人聊起今年除夕的休沐, 沈鹮安静坐在一旁听着, 回想自己这十年来是如何过除夕的。 太医院正走之前, 笑呵呵地说他明日便不来了, 倒不是因为休沐, 而是因为沈鹮的腿好得差不多。只是脚踝处的旧伤已经有些年岁,只能用药养着,想要根除阴雨天时的疼痛怕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善的。 沈鹮一愣, 倒是有些意外:“能治好?” “沈御师若遵医嘱, 数年便好。”院正说罢, 收起药箱离开。 沈鹮又问:“公主殿下的身体如何了?” 提起东方银玥,院正顿了顿,似是叹了口气, 随后又扬起笑道:“已有好转。” 明熙苑的下人们顿时高兴了起来:“这样就好,这样大家都能开开心心过个新年了。” 这些天沈鹮也不是不能与外界联系, 至少她与洛音的书信没有断过, 也知道些如今公主府外隆京的情况与自己较为尴尬的身份。 那日她在万两金楼昏过去后,青云寺的人便顺着狮虎鹰的方向找来了。青云寺本要将她带走, 好在白容阻拦,又得长公主相护, 这才勉强做实了她沈昭昭的身份,而非沈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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