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姚夫人要捏她的脸:“你是男孩子吗?你要继承,还要问老太君答不答应呢?” “探雪是上了族谱的,有什么答应不答应的。”娄老太君在旁边淡淡道。 要是娄二奶奶开口还好说,老太君都开了口,众夫人也都只能啧啧称奇而已,至于回去怎么传话,就另说了。 京中的大家族里,招赘都罕见,毕竟宗族不是好惹的,如今竟要出个女户了,从来只在传说中听过的江南特有的“风俗”,一瞬间竟然活生生逼到眼前来了。 娄二奶奶这两日自是风光无限,在景家的宴席上,她还像往常一样坐客座中间的位置,景家太太哪里肯,连同姚太太几个人,拉住她,到底按在客座首位上了,旁边陪坐的就是赵夫人,彼此都有点尴尬,赵夫人倒是经过起起落落,还朝她笑笑,她想起赵夫人这些天在外面说的卿云的坏话,索性当做没看见,把脸一别,就跟姚夫人说话去了,赵夫人也只能自己化解这份尴尬。 宴席完了又打牌,听夜戏,闹到深夜才回来,这次没人关南门了,娄二奶奶的马车直接穿府而过,也没人说什么。娄老太君倒是求着她管家呢,她直接不接话了。 她回到家中,娄二爷都睡了,但穿堂里还留着盏灯,是卿云带着月香在那做针线,见黄娘子搀着她回来,起身道:“娘回来了?” 娄二奶奶今天被众人左一杯贺喜,右一杯好事成双,灌了不少下去,饶是她酒量好,也有点醉了。 卿云从黄娘子手里接过她,扶她坐下来,先卸了簪环,再换下大衣裳,拿过一件轻软暖和的家常旧衣裳给她披着,从放在一边的小炉上端了醒酒汤来,温温热热的,正好解酒气,见她累了一天,又替她捏捏肩膀,按按额侧。 娄二奶奶见她这样贴心,又是心酸,又是叹气。 “别的都好,只委屈我们家卿云了。”她气道:“亏赵夫人还有脸对我笑来着,她在外面怎么说你来着,她那个儿子赵景也不是好东西,小畜生,偏和程家程筠混到一起了,说‘娄家专出疯女儿,小的疯,大的也疯,不然怎么退婚的退婚,离家出走的离家出走呢’。 只等着我吧,如今三房是真倒了,下一个就轮到程家和赵家了。” “他们家家风如此,娘别往心里去就好了。”卿云劝道。 “不怕,老太妃如今也转过弯来了,迟早给咱们家卿云也安排个好的,之前不是说呢,云夫人嫁得好,连带着姐妹都受益……”娄二奶奶说得醉意上来,卿云道:“娘醉了,我扶娘回去休息吧?” “我没醉。” 娄二奶奶犟道,但她就是醉了,也仍然七巧玲珑心,知道卿云为什么不接话,问道:“她呢?” 母女俩至今不说话,卿云夹在中间,也没办法。道:“娴月昨晚睡得不太好,上午倒是睡了个整觉,这两天粥喝得多点了,云夫人和贺家都请了几位太医来看过,说比前些天好多了。 下午还出来晒了晒太阳呢,气色也好多了,我刚去看了下她,说是晚饭吃了点山药糕,已经睡了。” “偏是你脾气好,人家正埋怨我偏心呢,你还这样尽心尽力,也难怪她欺负你。”娄二奶奶说气话道。 “娴月从来不欺负我的。”卿云老实答道:“倒是娘真有点偏心,也难怪娴月生气。 前天晚上闹成那样,我也看见了,我也知道我是晚辈,不能顶撞长辈,但老太君实在做得不对,娘也不对,当着众人我不好进去说,但娘心里该知道,书上说吾日三省吾身,娘小时候就教我的道理,怎么自己犯了错反而不自省了呢。” 娄二奶奶醉意上来,道:“连你也说我,不和你说了。” 卿云怕她闹酒,见黄娘子在旁边,道:“黄娘子你去睡吧,你也累了一天了。让娘在我房中睡,半夜闹酒,有我和月香呢。” “怎么好辛苦小姐……”黄娘子道:“明日就是楝花宴了,小姐不要耽搁正事才好。” “我心里有数。”卿云淡淡道。 几个女孩子里,卿云虽然性格最好,但真下定决心的时候,还是有大姐的风范的,黄娘子也没办法,只能自己去睡觉不提。 第二天的楝花宴,娴月仍然去不了,这是二十四番花信风的最后一宴,对卿云来说是极重要的。 娄二奶奶也花了大心思,尽管醉了,仍然早早起来,催着黄娘子拿新做的衣裳,又让梳头娘子来给卿云梳头,因为一件衣裳袖子还要改一下,得小半个时辰,卿云梳好了头,挂心娴月,知道她去不了,心里一定不好受,所以绕去娴月房间,怕她没醒,先在屏风外问在剥杏仁的桃染:“娴月昨晚睡得怎么样?” “只睡了大半夜,咳嗽倒是好了,就是凌晨还有些心慌。”桃染对她倒还友善,连忙起身答道。 卿云怕打扰娴月睡觉,还准备低声问桃染几句,里面娴月却道:“是姐姐吗?进来吧。” 她鲜少叫姐姐,都是叫卿云,这一病病得人都温和了,别说桃染,卿云听着,隐隐都觉得有点不安。 “你今天觉得怎么样?”卿云问她。 “还不是那样。” 娴月有气无力地道,虽然病得人都灰心了,但还是有力气去打量卿云的头发的,还问:“怎么戴的全是玉的,这几日连着晴,要出去赏花,太阳照着,白晃晃的也不好看。” “娘说日子暖和起来了,整日戴金也怪腻的,刚好做了一套玉头面,青笋笋的看着清爽,就让我戴上了。” 娴月难得没评价娄二奶奶的品味,而是对桃染道:“把那对花钗拿来。” 娴月的首饰向来做得好,这次更是出奇得好,打开匣子只看到一团氤氲的紫,细看才看清原来是细碎的紫色小花,拼成的一簇花钗,花团比手掌还大,姿态也精巧玲珑,还带着丝丝香气。 “是仿的丁香花的做法,大的用的紫玉,小的是通草。 你戴大的吧,桃染,把小的送去蔡家姐姐那里,听说大伯母最近越发怪了,晚上做针线,连灯都只准点一盏,你把我那盏琉璃灯送过去,让她别顾忌,大胆点灯就是,熬坏了眼睛事大。” 卿云听着,也有点惭愧:“我这些天也没照料好蔡婳姐姐,去看了她两次,竟不知道这事,凌霜若在,她也不会这样受欺负。” 娴月虽病,骂凌霜的力气还是有的,骂道:“她还好意思说呢,抛下我们算了,连蔡婳也抛下了,可见往日说的都是假的。 也是秦翊撺掇的,等她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呢。” 卿云听得笑起来,见她这样说话,知道她是好多了。 又嘱咐她好好休息,等楝花宴回来跟她说,时间不够,来不及去找蔡婳了,本来要请蔡婳一起坐马车出去的,偏又被娄老太君搅合了。 楝花宴是收尾,女孩子们过了这一场宴席,多半是要嫁为人妇了,所以主家都会遍请京中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们来,就算没有什么教诲好说,光是在场,也觉得像个隆重的结尾。 卿云如今的处境,还要保护蔡婳,其实有点有心无力了。 虽然娄家二房如今在夫人里地位高得很,但年轻小姐们的世界却不同些,见效没那么快似的。 也可能是因为荀文绮的缘故,她虽然自己也没订亲,但嘲笑起别的没订亲的女孩子来,向来是很厉害的。 这次楝花宴原本没什么花可赏,景家的云雀山庄徒然名字好听,其实比萧家的猎场别苑都还小些,地方也一般,没什么好亭台楼榭,经不起赏玩。更别说比云夫人的桃花坞和秦家的芍药园了。 连娄老太君都说“景家到底不是大家,底蕴一般,从来衣裳头面马车这些都是虚的,庄园田地这些才费钱,亭台楼阁更不用说了,不富个三代,实在露怯。” 因为这缘故,女孩子们没处可玩,都聚在山庄的小山亭下,卿云远远看见荀文绮带着几个女孩子又在那缠着蔡婳,不由得皱起眉头过去了。 “卿云姐姐,竟别管她们……”黄玉琴看出她要过去,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 卿云不太明白,黄玉琴素来是比较正直的,想想也许是因为她婚期也定下来了,待嫁的女孩子是要比平时谨慎十倍,甚至连楝花宴也是没必要来的。 但卿云现在比以前是固执些了,还是过去了,过去了才听见是荀文绮在骂蔡婳,说着些“你别想瞎了心,山鸡也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之类的话。见她过来,才停下来。 “已经是楝花宴了,大家都要分别了,真要相处不来,就不相处了。 都是一年花信宴上的姐妹,荀郡主又何必这样苦苦相逼呢?”卿云忍不住问荀文绮。 荀文绮哪里还容她教训自己,在她看来,娴月跟贺云章,也不过是狐媚子功夫,走了狗屎运罢了,让她看不起。 更何况卿云这退了婚的,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听了这话,不但不往后退,反而嘲道:“哟,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娄大小姐呀。 你还好意思来教训我,谁和你是花信宴上的姐妹? 你自己早早订婚的时候,趾高气昂,现在被退了婚,嚣张不起来了,就说起姐妹来了?可别逗我笑了。” 对于荀文绮这个人,卿云向来是不屑的,因为觉得她就连坏也坏得低级,不如玉珠阴毒,是背后操纵的黑手。 但荀文绮的坏,因为家世和力量的缘故,破坏力却不小。 至少对于蔡婳是如此,想想都觉得绝望,已经是依附姑母的孤女,连灯油也要被斤斤计较,偏偏遇上这样的坏人,只要遇见,必要来羞辱一顿。 凌霜真不该跑走的。 “我境况如何,也不是荀郡主欺压刻薄别人的理由,荀郡主再这样下去,我要找主人家过来评理了。”卿云板着脸道。 荀文绮也知道她说到做到,不敢再闹,但还是怒道:“你知道她干了什么,你就这样袒护她? 你当她是什么好东西,她处心积虑谋划自己的婚事……” “无论蔡婳姐姐干了什么,自有世道来审判她,我们同为女子,又何必再雪上加霜呢?”卿云平静地问荀文绮:“若是荀郡主这么眼里容不得沙子,怎么不见去审判外院的男子呢? 当初姚家公子拿着帕子来羞辱我们时,怎么不见荀郡主挺身而出呢? 依我看,荀郡主也不过是打着正义的旗号,来替自己泄愤罢了。” “你放屁!”荀文绮气得骂道:“我要泄什么愤?” “我不知道荀郡主要泄什么愤,我也不在乎,只是提醒荀郡主罢了。”她声音不高不低,却异常清晰地道:“就算凌霜一辈子不回来,这世上的东西,该你的总是你的,不该你的,费尽心机又如何。 荀郡主是高门贵女,我原以为,像我们小门户出来的,都有自己的尊严,何况荀郡主这样的高门贵女,更该有自己的操守,自己的原则和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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