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性格,实在平和中正到极致。光听她这句“娴月跟我说了道理”,谁能猜到,娴月当时说的话重到什么地步呢。 凌霜也听得不好意思起来,一挥手道:“嗐,你其实也没什么错,我那时候确实说的有漏洞。 况且我奔着闹一场去,也没考虑你们,你能挽回些,也是好事。” 但凡换了别人,这时候都是有点尴尬的,凌霜却大喇喇抱着了她,道:“咱们没事了吧。” 卿云从来和女孩子们最多不过行拉手礼,见她这样,也忍不住笑了,道:“本来就没事呀。” “对了,我还从扬州给你带了东西呢,回头让如意给你送过去。 她说这段时间多亏你让月香看顾她,不然她早担心死了,多谢了。”凌霜道。 “知道了,别这么客气,快去劝娘是正经。”卿云是认真在担心娄二奶奶:“你别说话,别让娘知道你在外面,我让黄娘子开门,你再进去……” “这么费事干什么。”凌霜笑嘻嘻:“我翻个窗户不就进去了,你等着瞧吧。” 她说完,不顾卿云阻挡,直接从外房的窗户翻了出去,果然,没多久,就听见里面娄二奶奶的怒骂:“滚出去,你还有娘啊?你只当我死了算了!” - 娄二奶奶绝食还是有一套的,从刚才到现在不到两个时辰,先把抹额带上了,颇有点久病的样子,人也往床上一躺,一副没有几天不要想她起来的架势。 凌霜这时候反正是嬉皮笑脸的,上去先凑上去把娄二奶奶看了看,娄二奶奶骂完之后就转脸向一边,凌霜反而笑了,道:“娘还生气呢?” “滚一边去。”娄二奶奶怒道。 “这么委屈啊?”凌霜笑嘻嘻地道,见娄二奶奶还瞪她,笑道:“哎唷,差不多得了,明明是娘理亏呀,又没什么大事,把娴月逼成那样。 要我不回来,你真把她逼死了,我倒是收拾不了你,我看你怎么跟贺云章交差。” “你也就知道拿贺云章来压我!”娄二奶奶道:“你以为她这些天怎么忽然一下子成了反叛了,不就是因为贺云章提了亲,你倒是聪明,为她冲锋陷阵,人家早没把这个家当她的家,急着去做贺夫人呢。” 凌霜被她逗笑了。 “娘啊,你别搞这套分而攻之了,卿云都不买账,何况我呢。 都是你的女儿,你老是挑拨离间个什么劲,说出去人家笑不笑你?”她出去一趟,说话倒是确实成熟不少,道:“再说了,娴月也不是娘说的那样人,她从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是你先拿她的药去下套,她怎么会惹你?你少把责任往她身上推……” 娄二奶奶见她还在训自己,立刻就把脸往下一拉,又转脸朝着床里面了。旁边黄娘子连忙劝道:“三小姐别说夫人了,她午饭都没吃呢。 我说句公道话,除了咱们家,哪家的夫人在儿女前不是威风八面的,你们有这么多话说,恰恰是夫人宽容……” 她这话说得娄二奶奶顿时委屈起来,抹泪道:“我只怨我自己,命不好,偏要生这一堆孽障,来讨债,来气我。” 凌霜也没办法了,在床边坐了一会儿,道:“对了,我来是要问娘一件事的。” “什么事?有屁快放!”娄二奶奶还当是什么正事。 “说真的,你为什么一直不喜欢娴月啊?是因为生她的时候受了气?还是怎么的? 我们三个是三四年里前后脚出生的,娘对我和卿云都好,怎么单单不喜欢娴月呢?”凌霜认真问道。 “你放屁!” 娄二奶奶反正已经开始装病,撒泼也是轻车熟路了。往床上一躺,又转脸向里面不理她了。 “不是,我是真好奇啊。” 凌霜反正脸皮厚,赶也赶不走,还把鞋脱了,往床上一坐,靠在娄二奶奶旁边,摇她的手臂,道:“娘,你告诉我嘛,反正这里也没外人,你看我,从来不骗你,你也跟我说实话嘛,究竟是为什么呀?” 娄二奶奶打掉了她的手。 “少在这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偏心过,你们姐妹,从小到大,吃的用的,什么时候有过区别……” 凌霜只是笑。 “娘,我又不笨,你跟我绕什么圈子,这是吃的用的问题吗?是心里的距离。”她拍拍娄二奶奶的手臂,道:“你看,像咱们这样,亲亲密密地靠在一起,娴月和你就从来没有过……” “那是你脸皮厚,腻着我,娴月自己不亲近我……” “胡说,过去那些年,娴月是最在乎你的一个了。 卿云听话,是因为你的要求和她自己的操守是一样的,像和赵家退婚的事,她就听自己的。 我更不用说了,真正委屈自己也要听你话的,就是娴月了。 为得到你的认可,她上刀山下火海都来得,是你一直不喜欢她,”凌霜翻身坐起,看着娄二奶奶的眼睛,认真道:“我是真想知道为什么。 娴月肯定不敢问,她如今死了心,以后也不会问了,婚期一定,她在家也没多少日子了。她不问,我替她问,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母女也讲缘分?还是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是当年生她的时候吃了苦头,还是老太君给了脸子,所以你对她喜欢不起来……” “胡说八道。你怕是疯了,别在这发癔症。” 娄二奶奶只脸朝着帐子里,不正面回答,还道:“你再发疯,我揍你了。” “你揍我我也要问。这真的不公平,”凌霜固执得很,坐在床上,追问娄二奶奶:“娘,我这趟出去,别的没学到,就想明白一个道理。 这世上的弯弯绕,其实都是没必要的,想要什么,就追寻什么,没有得到,也要弄清楚背后的原因。 我们家虽然亲密,但也有许多隐患,像你和娴月关系就是其中一项。这事就像个伤口,按着不说,只会发脓溃烂。我想要我们家好,就得解决这问题。” “你知道我的,我想干什么事,水滴石穿都要干成,原因我迟早会找到,只是早和晚,你现在不如给我省点事。”凌霜道:“我就直接问了,是不是因为老太君当初的事,就是十七年前,娴月刚出生,我们家举家逃出京城的事?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除了老太君骗了你,把管家的权力给了三房,还有别的事吗?” 娄二奶奶一言不发,之前是装病,现在索性装睡了。凌霜也不急,又问黄娘子:“黄娘子你也是当事人,你说。” 黄娘子犹豫了一下,凌霜立刻道:“你们都不说,我真去问老太太了,给她弄出什么好歹我可不负责。” “你去你去,真是孽障,消停不了半天,刚回家就闹!”娄二奶奶生气道。 黄娘子当然不可能让凌霜真去问娄老太君,拉住了她,道:“其实当年的事,夫人也都说了,要说起来,夫人当年是吃过大苦头的。 只怕小姐你听了都要落泪,以后都不好意思再气夫人了。” 她真把绣墩拿过来,坐在床边,要开始讲故事了。 娄二奶奶也只是色厉内荏地说了句“又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什么”,但语气也没多少阻止的意思。 “咱们家老太君,现在是装得慈祥了。 我大胆说句,当年活脱脱就是个恶婆婆,本来夫人嫁过来,说好是要管家的,生了大小姐之后,她就有点不高兴。 偏偏三房又嫁进来,又有冯家撑腰,处处和咱们家要强。 当年二小姐一下地,又是个女孩,老太太那嘴脸可够人瞧的,先是说好的管家不算数了,钥匙直接给了三奶奶。 月子里没一句关心不说,话里话外还有让纳妾的意思,最难听的一句话,说是‘有些女人就是一直生女儿的,随母亲,嫁了谁都是一直生女儿’,话里话外,连咱们家老夫人也捎带上了。 咱们夫人那时候也年轻,火气旺,当时就吵起来了,为这个,大闹了一场,月子里也没做好,落下病根,在扬州几年才调养好的。” 凌霜立刻抿紧了唇。 “我小时候听过,所以那时候离京就是为这个,是吧?” 黄娘子眼睛都红了。 “说起离京的事,那真是一腔苦水。 当初为老爷求官的辛苦就不说了,花了多少钱,费了多少心。 不过咱家老爷还是好,不是一味愚孝,愿意走得天远地远,要换了别人,不知道咱们还得在这火坑里煎熬多少年呢。 离京的时候,可是大冬天的,夫人才刚出月子,要不是府里实在待不下去了,谁会在那时候上路? 我记得那时候大小姐还不会走路,二小姐还在襁褓里,下大雪,奶娘抱着大小姐,我抱着二小姐,在码头坐船。 偏偏船又迟迟不来,说是冻住了,等到了三更,马车里都冷得跟冰窟似的。 二小姐就是那时候坐下的病根,本来怀胎的时候就忧心煎熬,所以出生就体弱,一路行船,一路病,看了多少大夫,都说不中用了,养不大的。夫人养大二小姐,花了多少钱,多少心血……”黄娘子又绕回来道:“所以小姐说夫人偏心,真是冤枉夫人了,夫人最多是和二小姐性子有点不合,所以不亲近罢了。” 凌霜听下来,倒也没什么新事,皱着眉头道:“那也说不通啊,从来只有越娇养的孩子,父母越疼,娘怎么反而不喜欢娴月呢。” 娄二奶奶气得拿枕头扔她。 “合着黄娘子说了这么一大篇,你听下来,还在说我偏心,一句心疼我的话都没有,真是讨债鬼!” “一码归一码嘛。 当年的事,我迟早让老太君给你低头道歉,不然光心疼有什么用。 但娴月的事,也真要解决了,我看她也有点怪,明明和贺云章已经两情相悦,怎么还这么犹豫嫁不嫁呢,别是因为娘的缘故吧……” “她不嫁正好,别整日在我面前作威作福的。留在家里,等明年花信宴,看她还刺不刺我了。”娄二奶奶道。 “你别这样说,到时候又说你是咒她了。”凌霜挨着她手臂,认真道:“其实我知道娘再怎么发脾气,对咱们总是没有恶意的,只是娴月不知道,她和娘没有我们之间的信任,其实人和人的关系就是这样,有信任,偶尔有摩擦也能包容,没有信任,一点小事也会造成误会。 我相信娘不会咒人,何况是咒娴月,药的事,老太妃说的偷天换日的事,也是一样。 但娴月不知道,就好像娘也不愿意跟她道歉一样,有些裂痕就是这样越来越大……” 一席话说得娄二奶奶眼泪都下来,她把头别去一边,道:“少在这花言巧语,你不就是让我去跟娴月低头道歉吗?” 凌霜比卿云更了解她的性格,知道这就是服软的意思了。 刚要趁热打铁再来几句,只听见外面有人敲门,黄娘子出去说了几句,娄二奶奶道:“不许开门,跟娄子敬说我病了!让他滚去书房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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